“只要是人才,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我们奇艳斋都要尽最大的可能延揽。杜七姑娘的那盆滴水观音蔡某有幸听人描述过,无土培植,葱茏有致,花开如台,滴水成露,实在是妙极……”
杜妍看着眼前这个眉飞色舞,只差在脑门上刻上一句“你快加入我的阵营,快为我干活吧,快为我挣钱吧”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
前一刻她还在叹息自己进一趟宮就把腿给伤了,吃了大亏,下一刻这好处就蹭蹭地自己跳出来,还迫不及待地跑到跟前来了。
掌柜的亲自过来请,即便是杜婉当初也没这个份量。
杜妍放开了对沈约那张脸的心结之后,对奇艳斋也没了成见,而且还是五掌柜亲自登门,再拿乔就等于白白放跑机会。
而进奇艳斋,她选择的合作伙伴就是蔡嘉盛,因为他正需要客观的业绩替他冲击三月的考核。
她道:“我正打量着去奇艳斋呢,蔡掌柜来这一趟倒省了我许多事情。”
蔡嘉盛一愣,她继续说:“经过滴水观音,我发觉对于花木一道我有些天赋,这年头,侍弄花草非但不是低贱之事,反而处处透着高雅,与我的身份也毫无妨碍,我是有心挣奇艳斋一个匠师来当当。只是听闻初进门还需掌柜的或是某个匠师前辈举荐担保,我正为此发愁。”
蔡嘉盛大喜:“不用愁不用愁,我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我给杜七姑娘担保。”
两人有了共识就好说了。
杜妍向他打听起冲击匠师需要的资格。
而另一边,蔡嘉盛才上门,杜婉就得到消息了,因此她早早地就沉着一张脸。连早饭也吃不下肚。
太后当着所有贵夫人的面赞她贬杜妍,还言明要杜妍好好学着她,杜婉就知道,杜妍再是嚣张也爬不到自己的头上去了,相反自己也有了由头“教导”杜妍。
可谁知道一场闹剧,倒是把杜妍给捧了起来,让她成了什么太后及一干妃子、贵眷的救命恩人。如今蔡嘉盛都巴巴地上了门。
她如今也算摸清了杜妍的脾气。知道她里子面子都不肯给自己,这时去潇潇院是自讨没趣,可她到底气不顺。便出府去了永康伯府。
拉着永康伯夫人的手就道:“她如今是越发得意了,一场寿宴下来,献礼的作诗的跳舞的,竟没一个得了好。单成就了她一个。”
永康伯夫人皱皱眉,这个外甥女以往不是这样的。如今却把烦躁不甘乃至是嫉妒都摆在脸上。
不过她也算理解,杜婉就是那又献礼,又作诗,又舞蹈的。衣美、人美、心美,不只得了太后一句夸赞,若是没有意外。第二天就该满城都是她的名字。可惜了,出了那么一遭……
她劝慰道:“你与她计较什么。论身份,你是原配嫡长女,她不过是个继室出的,论相貌,十个她捆起来也及不上你,论品性德行,三岁女童都甩她百八条街。”
“她虽是定了宋家的大公子,可你不知道,世子夫人只恨不得生吃了她,那晚……正是宋家的女儿推了她一把,若非她命大,早已成了刀下亡魂。你且等着,嫁过去不消一二年,连骨头都剩不了几根。”
杜婉一惊,这件事她却不知:“那宋大公子知道了这事,可不要闹起来?”顿了顿话语里含了些她也未察觉的酸意,“他可好在意妍姐儿,便是这次,妍姐儿英名传开,我打量着也是有人着意推动的。”
杜妍背后并不是她所知道的,一点靠山也无。这个认知叫她警觉起来。她低低地说:“舅妈,我心里委屈,她事事不恭我,处处不敬我,偏老夫人也奈何不了她,父亲也不再为我做主,如今继母又得了孕,我夜里总睡不安稳。”
到底是委屈父亲不再给她出头,还是觉着小温氏母女如今的得意刺眼,她也说不好。本来府里人人只能看见一个她,杜妍即便是不恭敬,也不敢肆意带到明面上来,可这一个月来,一日日地,杜妍倒似变了一个人,处处顶着她。
永康伯夫人看着她的小模样心都疼了,搂着她直劝。
杜婉咬了咬玉润的唇珠儿,犹豫再三道:“舅妈,我怀疑妍姐儿换了一个人。”
“人嘛,总是会发生变化的……”
“不是,我是觉得这个妍姐儿,不是以前那一个。”杜婉凝重地说,“那会儿她伤了眼,在床上一趟两三天,再起来时又是扎着纱布,又是披了头发,脸色也不同了,如今想来,她那张脸竟是没一次完全显给人瞧过。”那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高了胖了都正常得很,故这方面也是大有文章可做。说句骇人听闻的,便是换了别的有三四分相似的就足够了,没人会起疑。
永康伯夫人大惊:“你可是说真的?”
杜婉道:“就连身边伺候的,她也急急巴巴地换了,听说如今除了那三个新提拔上来的,谁也不让近身,这可不都怪得很?”
最怪的是,她前头跟宋秉程说要退亲,后来每一次看到宋秉程,眼神中俱都不再有往日的痴迷,便是人家上门提亲,她都可以忍住不偷偷去瞧人,平静得好似这根本不是她的事。
永康伯夫人正色道:“那这事就大发了,若她真被换了,假的这个又别有居心,你们相府危矣!”
“那舅妈说该如何?”
“先不忙,等你舅舅回来我与他说。这事你且别操心了,多为你自己打算才是正经。”永康伯夫人换了一个话茬,“你可十五了,上头也没个为你操心的母亲,你自己得有主意。”
杜婉俏脸一红:“舅妈你说什么呢?”
永康伯夫人往屋外瞧瞧,压低了声音耳语:“舅妈得到消息,大皇子妃,怕是不大好了……”
“舅妈你说什么呢!”杜婉急忙打断,那是要当继室的,不但是继室,还是后妈,大皇子可是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听说庶子也快生出来了。
永康伯夫人不以为意:“傻丫头,继室怎么了?不过是给个牌位执妾礼,大皇子妃没有儿女,你嫁了去也就没有嫡子嫡女膈应,两个庶女算得什么,哪一样就比元妻差了?顶顶要紧的是,这大皇子是要登上那个位置的。”
杜婉心意烦乱:“也是未必。”
“什么未必?大皇子既是长子,又是萧贵妃所出,身后有个萧国公府不说,还有太后和忠国公府,你不争,萧氏女和宋氏女却没有不稀罕的。”
杜婉也不知道是怎么除了永康伯府的,脑海里只盘旋着舅妈那句话:“除了大皇子,还有哪个皇子值得嫁?能够嫁?不嫁入皇家,那些个青年才俊数宋秉程为最,可他偏偏将成你的妹婿……”
杜婉坐在车上扶了额头,恹恹地叹了口气。
大皇子是好,可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哪里是良配;相比之下宋秉程通房侍妾一个也无,确是极好的,相貌也好,人也沉稳,可他仅仅是世子长子,有的不过是个前程,等坐到忠国公的位置,还有多少年?
杜婉自视甚高,不愿嫁了人后,在夫家上头还有数个压着,走出去应酬也比旁人矮了一截,即便将来成了国公夫人,也七老八十有甚滋味?是以当初看到忠国公府有意定下自己,除了为父亲和相府考量,她自己心里也是不大愿意的。
没想到,倒被杜妍捡了漏去。想到这里她就抓肝挠肺般地憋气。
她烦扰得合了眼,马车却不走了,似是前头出了什么事,杜婉脸上就带了些怒气,差丫鬟去探听,丫鬟回来道:“前面酒楼招牌砸下来,险些砸中个老人,幸好一位公子一脚踢了开,此时正在理论。”
过了一会儿,前方疏通了,路过那酒楼的时候,帘子被风掀起,杜婉听到一个低沉正派略略含笑的声音无可奈何般地道:“我的错我的错,掌柜的我给你再把招牌挂上去便是了。”
杜婉不由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石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单手扶着一块牌匾,一面对个矮胖的男人告饶,对方不得理也不饶人,男子竟也不恼,笑着摇摇头,轻轻一蹬地便跃了上去,踩着二楼的檐挂上牌匾,还拿了榔头敲打。
倒是个好脾性的男子,明明是人家的招牌险些砸到人,他帮了忙使其免了一门官司,得不到谢还给人指使。
杜婉不由笑出来,却在此时,那男子也正巧转过头来,有所感应般直直地看过来。
双目相接,对方憨然善意一笑,杜婉一愣,赶紧拢住帘子。
脸却蓦然红了。
倒是个好俊俏的男子,不比宋秉程差,侧面一看,更多几分男子气概。
依稀还有几分面善,杜婉想了想,也记不起是哪里见过。
……
等马车过去看不见了,宋秉冲才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左相嫡长女啊,确确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