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轻微骨折,骨折引起炎症,炎症引起发烧,再加上他体内虚寒,应该是长时间过量工作使身体虚乏,身体抵抗能力下降,所以才会晕倒。”高医生将手指从容浔手腕上挪开,淡定的道,“我先去给他开点药,先把烧给退下来。云开,你帮我去拿药,樊雅,小乔现在也不方便,要不,你照顾他?”
试探性的看向一边默然无语的樊雅。
樊雅回过神,“我知道。”
高医生带着高云开出去,少了小乔的声音,她陡然觉得房间十分安静,安静的让人想要逃避。
床上男人依旧在昏睡,湿漉漉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刺棱着,俊美脸庞通红如火,眉头紧紧拢着,偶尔嘴里溢出淡淡的呻吟,显然并不好受。他只单穿一件衬衫,那件透湿的羊绒衫回来时已经被高云开脱了下来,就算这样,衬衫也还是半湿,看着就有些冷。
心里突然一阵气怒,这么长的时间,他就穿着湿冷的羊绒衫缩在连冷气都没开的汽车里,是存心想要生病想给她演一出苦肉计么!早知道就该让他在车里面冻死算了!
咬了咬牙,转身走出门!
容浔迷迷糊糊睁开沉重的几乎像是压着两座大山的眼皮,眼角余光正好扫见关门离开的熟悉身影,唇角扬起一抹苦笑。
她知道他是误以为他在演苦肉计了,可惜这次确实不是。当然,如果时机允许,他也并不介意装一装柔弱好博取佳人同情,但现在他因为下午的事已彻底延误的工作,日本川岛先生最恨的就是合作方不守时,如果在十二点前不将修改好的企划案发去日本,趁热打铁拿下那份合同,辛苦铺排了半年的工作说不定还会前功尽弃。
望着放在桌上的手提电脑,他摇了摇沉重的脑袋,下意识撑着手臂试图站起来,却忘了自己手臂还受了伤,剧动之下痛的他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豆大的冷汗滚下额头,精神却一振。喘了口气,他不敢再动用那只手臂,慢慢蹭坐起来,全身上下已经完全汗湿,眼冒金星,仿佛打了一场大仗。 Www¤ tt kan¤ CΟ
从来不生病的人生起病来异常来势汹汹,他简直错觉自己似乎苍老了六十岁,提前步入老年期。
歇了好一会,他费力将自己不听使唤的双脚挪到地上,双脚一阵冰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赤脚,更重要的地上居然连一双鞋都没有。
别人哪里会想到他居然还能撑着起身,哪里会给他准备鞋,他那双湿透了小羊皮鞋也早就给高医生拿到外间热炉上烘干去了。
这算不算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无奈叹了口气,干脆赤脚踩着冰凉的瓷砖,彻骨的寒意从脚心传上来,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全身阵阵发冷。
咬了咬牙,他试探站起,慢慢往前走。
才走了两三步,房门突然被推开!
“容浔!”樊雅不可置信的看着光着赤脚站在瓷砖上的男人,脸色微微变了变,将手上盛满热水的铜盆往矮桌上一放,哐当一声响,热水四溅,“你要想死给我出去!别死在这里给人家耽误事!”
容浔本来就是聚精会神才能走的了路,给她突然出现惊的力气一泄,身体一软,直接往后倒!
咚一声响!
片刻之后,高医生检查完容浔后脑的伤势,叹了口气,“皮外伤,应该不会有脑震荡,小伙子,你下床干什么?你不知道你现在什么状况吗?”
容浔也忍不住苦笑,瞥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樊雅,实在感觉自己今天实在是倒霉透了,伤痕累累全身都痛,尤其是脑袋嗡嗡作痛。他刚才往后倒的时候脑袋无巧不巧撞上了床沿,磕出一大块红肿,似乎还有轻微渗血。
“高医生,您看您能不能扶我到桌边去,我有份很重要的公文需要赶出来。”
樊雅心中一动,下意识看了眼桌边,眼底滑过一抹了悟。
高医生眉头皱的死紧,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板起脸训斥,“开什么玩笑,你现在什么状况,还想工作?不成,绝对不成!”
容浔有些头疼,“高医生,这个项目真的很重要。”
“你就不能交给别人去做!你当你是铁打的?”
日本开拓市场本来人手就不多,基本上都是一个顶十个用,别人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
容浔知道跟这个小镇上的医生解释不清楚商场上的这些关节,头又胀疼的厉害,下意识抬眼看向樊雅。
正好樊雅也看过来,两人四目交汇的刹那,她又急忙转过身,仿佛他是带着病毒的恶鬼,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他失笑,就算现在他想让她帮他说话,她也绝对不会肯的吧,况且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经济学院的转学生,能知道什么?
“高叔,要不你先去休息吧,这边我来?”
冷静的女音柔柔响起,语气试探,语意却十分坚定。
高医生看了樊雅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也不再坚持,“你看着他别让他乱动,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住,知道么?”
“我明白的。”
“那我去熬药,待会我让小开送上来,你刚不是帮他打了盆热水么,柜子里有干净衣服,你拿出来给他换上。”
高医生尤自不放心,絮絮叨叨了好一会才出去。
樊雅走过去关上门,直接从桌边拿出电脑,接通电源,漠然看向床上昏昏沉沉脸色难看的男人,“密码多少。”
容浔没想到她真的会帮他,楞了下,干裂的嘴唇勾出一点微笑的弧度,“你以前替手机设置的那个,我觉得很不错。”
樊雅手一紧,眼底闪过一抹错愕,竭力忍下回身问他他怎么知道她手机密码的冲动,随即暗笑自己多心,他怎么可能知道她设置的密码。
漫不经心的按上数字键,等着那跳出来的错误指示。
0918。
咚!
清脆的开机音响起,电脑屏幕直接跳出来,是她的全身照,迎着蔚蓝大海笑的一脸灿烂花开,迎风奔跑红裙飒飒,是她最满意的一张照片。
樊雅脑袋轰的一声,身体僵了僵。
容浔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唇瓣,看着桌边神情僵硬的女人眸光温柔,“樊雅,我比你想象中……”
话还没说完,就被樊雅冷声打断,“哪一份文件?”
容浔微微舒了口气,“左边写着川岛的文件夹,打开,里面是有一份企划案,直接打开。你把电脑递给我,我还有一小半就完工了,这样……”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已经坐在电脑跟前摆出一副准备工作态势的樊雅,虚弱的笑了笑,“樊雅,还是给我吧。”
樊雅大概扫了一遍文档,发现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容氏这份企划时间跨度足有十月,资料也十分冗杂,如果给她一个礼拜的时间仔细研读这些资料或许能够写出来,但现在仓促之间,就算她是天才她也根本做不到。
她想了想,淡声问,“腹案你有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漠然的道,“你口述,我速录。快点,别耽误时间。”
容浔怔了怔,心里蓦地涌上一阵狂喜,但随即就被现实的浪潮迅速压下,他虚弱靠着床头,“算了,还是我来吧,我只知道一些关键性的数据,一些细微数据我也必须要进公司系统仔细筛定,就算我口述我也需要看到电脑。”
如果让她速录,她就得来来回回的跑来跑去,他舍不得。
樊雅看了眼床上脸色灰白的男人,再看看时间,略略犹豫了下,冷着脸抱着电脑直接走到床边,把电脑往床上一扔,见容浔就要伸手拿,低喝一声,“别动!”
气势十足,颇有女王架势。
容浔一愣,乖乖松手,唇角勾的小心妥帖的笑,她现在大人,他是小人,小人哪里违抗大人的命令?
樊雅弯下腰,脱下鞋子,在容浔的瞠目之中慢慢爬上床,抱着电脑支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背对着他坐好,冷冷丢下一句话,“现在看的见了吧,快点,别耽误时间。”
容浔愕然瞪着前面纤细的背影,完全没想到她会想出这么个办法出来,发烧过程中本来就大脑反应迟缓,楞了好一会,直到樊雅不耐烦的回头他才反应过来,开口就道,“胡闹,下去!”
樊雅脸色一沉,她看不过去帮忙还要被他呵斥,“容浔,我不是为了你,你别自作多情。”
容浔一窒,无奈叹了口气,软了声音好声好气的劝,“樊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在发烧,你靠我这么近,万一传染给你……”
“高叔说你主要是炎症发热,一般不会传染给别人,而且我的身体素质比你想象中的好很多,没你这么娘们。”樊雅自顾自的拖来一床棉被,裹住自己只穿着棉袜的脚。
被嘲笑为娘们的男人默默吞下一口差点吐出的血。
“你快点成不成?”樊雅微微发恼,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个婆婆妈妈的性子,“你就想这样拖多久?”
容浔默默叹了口气,尽可能的往后挪一挪,好离她远一些,“这就开始。”
但开始了不到十分钟,容浔后悔了!
孤男寡女。
深更半夜。
同在床上坐。
即使是怀孕似乎也没有破坏樊雅纤细的身形,习惯问题,她坐的十分挺直,纤细的背像直直拉起的一道弓,因为屋内暖气的关系,她只简单穿着一件贴身羊绒衫,腰间弧度柔美的微微一束,让人惊心的弧度。黑亮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一直垂到肩头,颈项优美而白皙,让人想起骄傲的天鹅,忍不住想窥探那方触感是不是如以往一般细腻滑润。颈项往上,可以看见小巧精致的耳垂,这里她尤其敏感,轻轻一碰,便会痉挛似的微微僵硬,可爱青涩到极点的反应。
她身上没有任何香水味,却有淡淡的好闻甜香混杂在清浅的药味中,被屋内暖气一熏,不仅丝毫不难闻,好闻到甚至让他怀疑里面含着些特殊的药味,足以让一个男人的理智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克制。
必须得克制!
别说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强行压倒的后果绝对是被狠狠揍上一顿,而且她现在也才四个多月,并不适宜一些需要打马赛克的动作。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对他的心结不是一天两天注定的,他不想冒着让她彻底失望的危险。
所以,还是克制吧。
最起码克制十分钟。
十分钟,又十分钟,再十分钟,其间高医生送过一次汤药,对着他熬夜工作樊雅还帮忙的行为表示十分不理解,摇头叹息了下还是出去熬药不提。
理智与情绪不断拔河,斗争激烈到极点,本来就高的体温似乎更高了些,烧的他都怀疑自己现在已经双目通红,樊雅一回头,就能看见一张狰狞扭曲却又不得不克制的兽脸。
“……前三年归属开发权由乙方拥有,甲方每年付酬项目运行的10。3%,这个比例会不会太高了些?”冷静的怀疑声响起,樊雅没有回头,手上动作却已放缓。
容浔自心猿意马间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往前靠了靠,就觉得那股香气扑入鼻间,他惊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退,受过一次重创的后脑勺再度磕上床后木板,痛的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樊雅听到身后一声重响,犹豫踟蹰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回头,一回头就看见他抱着后脑勺呻吟,下意识就要往前。
“你别过来!”容浔急急阻止。
樊雅动作一顿,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身体迅速稳稳坐回原处,扭头,看也不看身后男人一眼。
容浔苦笑看了俨然气怒的女人一眼,感觉自己本来就被高烧烧的晕乎的脑袋更加晕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太阳穴上的按压,可想而知他现在晕乎到什么地步,不过幸好这一撞,倒是把他强行压抑的残念撞飞了一半。
剧痛果然是让人冷静的最好办法,不至于让人变身为兽。
晃了晃脑袋,勉强撑起一点精神,用着近乎咬牙切齿的打漂声音道,“日本的经济法规跟国内的不同,我们不仅要支付对方公司租赁资金,还需要支付政府事业管理费,前后加起来确实要10。3%,不过相应的,我们三年后就可以完全占有土地的使用权,从长远考虑还是合算的。”
樊雅听着男人掩不住虚弱的声音,目光微微一动,紧紧盯着电脑,不让自己的情绪多流露出一点。
其实这份企划不需要这么长时间的,但出于职业本能,每次遇到疑惑时她都忍不住提出疑问,而身后男人就拖着这种虚弱的声音为她解答,详细的让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受益匪浅。
可是他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些,是知道了什么,还是纯粹只是解答癖发错?
他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间对她百般让步,又是为什么?
樊雅真的有些乱了。
她深吸了口气,冷淡了声音,“继续。”
“嗯,继续,我们接着说最后一项续约问题,如果乙方在合同到期后有续约意向,甲方应该列为首选,这一点……”
大片雪花夹杂着雪粒敲打的窗户,发出沙沙的轻响声,安静的房间里男子低沉而掩不住疲惫的声音悄然回荡,“但其实这一点基本上都是空话,所有人都很清楚一般来说续约权甲方都会收回自己手上,所以你记得,如果你以后跟他们打交道,一定要多留三个心眼,将核心关键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当然,这一点针对全天下的商人都有用……”
等好不容易写完企划书,已经接近十一点,再按照容浔的地址利用无线网卡发送出去,时钟已经过了十一点。
饶是樊雅都忍不住都舒展了下僵硬的身体,脖颈突然一热,散发着高热的大手按上她的脖颈,她身体一僵,才要躲避,身后传来他隐约带笑的疲惫声音,“别动,你太久没动了,按一下睡觉比较舒服一点。”
说着,不容分说的按住她的肩膀,力道适宜的按压精准的落在她脖颈的酸涩处,微微的热量仿佛从皮肤渗透进全身,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拒绝不了这样的舒适。
她真的应该拒绝这样的温柔的,这会让她溺毙在其中,再也爬不起来。
或许是黑夜的关系,又或许是大雪的关系,她竟然一时间软弱的一句拒绝话也说不出。
她近乎自暴自弃的承受着男人的按压,眼角余光微扫,扫见对面的窗户,玻璃倒映出他们现在的模样。
他就坐在她的后方,大手灵活而利落,神态专注的仿佛她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真爱。
可分明,她不是他心里那个人。
她只是走错了位置的女人,等所有一切都归位,他们也会归成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交点。
眼眶微热,突然又有种想哭的冲动了,她死死咬住唇,猛地往前一挣,“容浔,够了!”
身后没有声音,仿佛他压根没听见。
她等了等,又等了等,忍不住回头,讶然发现他已经伏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惊人,漆黑的长眸里布满血丝,仿佛一瞬间憔悴苍老了五岁,整个人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头发湿漉漉的几乎要可以滴水。
她忘了,他还是个病人!
见她看过来,干裂起皮的唇角微微扬了扬,虚弱的抬了抬手,做了个口型。
——扶我一把。
樊雅顾不得什么芥蒂,赶紧伸手扶住他,手腕被他牢牢反手握住,用一种几乎虚弱的辨不清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刚才不是不让你过来,是不敢……我的身体很健康很正常,可没办法同床还做柳下惠……”
他的声音实在是有些弱,樊雅好一会才理顺他到底在说什么,脑袋轰的一声,薄薄的脸皮上已经恍若火烧!
这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面红耳赤想要甩开他的手,他一歪头居然已经睡了过去,脸上强撑的精神瞬间消失,疲惫全部显露在脸上,何止是老了五岁,简直是老了十岁。
她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出来,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声音融化在口齿间,融化在外面风雪中,融化在根本说不出的情绪里。
片刻过后,高医生端着外敷的药膏走进房间,讶然看了眼站在床边拧湿毛巾的樊雅,“咦,你脸怎么这么红,也发烧了?”
樊雅镇定摇头,“没有,可能是房间里的温度有些热。”
“那你出去透透气,去休息吧,他估计要睡一夜。”高医生看了眼床上,“咦,他的衣服也换了啊,你帮他换的?”
身后哪里还有人在。
高医生疑惑皱皱眉,“有这么热吗,躲这么快?”他走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给容浔换手臂上的膏药,突然视线往下一移,落到某处,定定看了一眼,“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精神?年轻人体力真好。”
说着若有所悟的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以纯医者的态度叹息了声,“女孩子家家的脸皮就是薄,都结婚了,孩子都有了,还这么害羞。”
樊雅微红着脸匆匆冲出房间,用力摇了摇头,想将帮他换衣服的那一幕用力扔进垃圾堆,可是越想扔越扔不掉,她懊恼皱眉,急急走向卫生间想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走到客厅,一阵冷风突然涌来,她打了个寒颤,定睛一看,高云开居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风口处,只单穿着一件毛衣,也不嫌冷。
她忍不住摇头,抓过他放在桌上的大衣快步走过去,她脚步声不算重,正好看见高云开脸上一抹来不及收拾的凝重。
樊雅一怔,“怎么了?”
高云开已将那抹凝重压了下去,恢复平常的开朗,“什么怎么了?唔,好冷,我看雪都看忘记了。”手忙脚乱的抓过樊雅身上的衣服套上,“他怎么样了啊?”
自然的仿佛刚才樊雅看到只是幻觉。
“晕了。”樊雅狐疑看着他,心里一动。
她很相信自己的眼神。
如果不是高云开掩饰的太快,她或许还不会很在意,但他收拾的太快,反而让人觉得古怪。
“我上楼去休息了,明天还要继续答辩。你也早点休息吧。”高云开关照了声大步离开,只是在樊雅看来,多少有点急于逃避的意味。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