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老安德鲁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厚软毛裘,站在敞开的窗户前,深邃的目光望向略显昏沉的天际,纷纷扬扬的细碎雪花漫天飘落,将整个罗马城内高高低低的建筑都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
公元376冬天罗马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房间里很安静,由于还沒有启用暖炉因而显得有一丝清冷,好在老安德鲁身子骨还算硬朗,也沒有觉得太多不适。
这间大约有几十个平方的房间就是近一个月來老安德鲁工作和休息的地方,房间里的布置很紧凑但却井井有条,贵重的金丝楠木桌上堆着高高一叠卷轴,这些卷轴來自西帝国的各个行省,都是急需定夺的国政要务,原本这些事情应当是由帝国皇帝亲自处理,然而奥卡还沒來得及举行继位典礼就不得不率军出征,临行前将批示公文的权力托付给了老安德鲁,于是顺理成章的这间小小的屋子就成了整个西帝国实际上的权力中心。
奥卡在离开的时候并沒有给老安德鲁留任何明确的任务,因为让老安德鲁这个格拉蒂安在时便众所周知伴其身侧的贤者來暂时代为接掌皇帝的权柄还有可能,但是如果连全面推行改革这种事也想要老安德鲁去做的话,那无疑是不切实际的一厢情愿了,不说改革涉及的方方面面是个繁杂而系统的庞大工程,需要皇帝亲自坐镇才有可能真正得到贯彻,就说改革的第一步,取得帝国贵族的认可就不是老安德鲁的身份所能僭越的。
当然,不能做不代表什么也不做,名面上奥卡让老安德鲁留守罗马城的目的是为了防范可能发生的动乱,但实际上随着贾斯汀娜皇后以及小弗拉维斯被押往秘密地点羁押,罗马城虽说难免还有些暗流起伏但要说动乱,有只效忠于奥卡的两个战略军团和近卫军团在谁也不可能有这实力和胆量。
因而老安德鲁的真正任务完全是他和奥卡之间私底下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要趁着这段矛盾尚未激发的过渡时期尽可能详细的摸清楚罗马城这趟浑水尤其是有关贵族势力派系的资料,这些东西以前格拉蒂安建立的情报网其实留下不少,但都是一连串变故之前搜集整理的和最新动向已经有些脱节,亟待更新。
得益于奥卡担任禁卫军指挥官时秘密创立的情报组织,安德鲁总算不至于两眼摸瞎,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勉强将一团乱麻的罗马城各势力理出了头绪,但距离实时掌握所有不甘寂寞分子的动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相较于罗马城的局势,其实老安德鲁更担心的是边境战事,这也是他为什么时常像现在这样站在窗前遥望北方,对奥卡、对历经考验的罗马军团老安德鲁很有信心,但战争往往不会按照主观愿望去进行谁也无法预料其结局,在沒有确切的战报传回之前,无论如何老安德鲁也难以彻底安下心。
“一个月有余了,也应该快结束了吧!”
安德鲁蓦地喃喃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房间外的走廊上响起,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听到脚步声的老安德鲁立刻转过身,对着门外直接喊道:“进來吧”显然來的是什么人,老安德鲁早已猜到。
门从外打开,一袭白色红边托加的马克西米安迈步走了进來,和当年那个怀着丧父之痛孤身來到西方时的颓唐、悲伤和迷茫有着天壤之别,在不列颠历练了两年之久、亲眼见证以改革催生的力量而崛起的北疆的马克西米安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单单是那风郎神俊继承了萨雷特亲王一脉的英俊外表和浑身上下自然流露而出的高贵气质就令人情不自禁地会暗赞一声好一个年轻俊彦,然而,外表只是马克西米安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价值体现,即使以老安德鲁的阅历,在与马克西米安公事之后也忍不住惊叹其非凡的政治才华和个人修养,无论从何等挑剔的角度去看,马克西米安都是一个完美的罗马贵族。
用安德鲁和马克西米安两人私下开玩笑时的话來说,像他这样的才华横溢,政治能力和手腕足以甩开奥卡那个粗鲁家伙(老安德鲁原话)几条罗马大道的人才在不列颠两年竟然只是屈居书记官的位置真是暴殄天物,然而,当时,听完老安德鲁的夸张抱屈,脸上总是带着和煦如春风般微笑的马克西米安却用最平和同时也最坚定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阁下,您的称赞让我倍感荣耀,但是我必须要更正一点,也许陛下的能力的确不能算得上旷古烁今,但是陛下是罗马第一个真正的改革者,陛下是时代的先驱,是罗马的救世主,单凭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只能用尽毕生的时间去追逐陛下的背影!”
这段话如果在一个外人听來也许更像是虚伪恶心的谄媚,然而安德鲁听完却是陷入了沉默,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对奥卡在心底做出过一个严肃认真的评价,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和奥卡一起共事,习惯了将他当做一个同僚,甚至一个同龄人,以致于忽略了一个天大的事实,奥卡才20岁,一个他孙子辈的年轻人,却用他的肩膀承担起了改变一个国家命运的责任和使命,并且用实际的行动真正做到了这一点。
安德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只能用沉默回应,不过从那之后安德鲁悄悄改变了自己的心态,不再以一个长辈看待晚辈的眼光去看待奥卡,而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以一个改革者的身份。
看到眼前的马克西米安,安德鲁一时恍惚想到了这么多,不过现实里也就是一瞬而已,当马克西米安來到面前时,安德鲁立刻笑着开口道:“手头的事情忙完了!”
马克西米安并不是一个拘谨刻板的人,不过自从奥卡出征、两人共事之后,他便坚持以对待长辈的恭敬态度來对待安德鲁,因而在回答之前他礼貌地恭首行礼:“是的,贤者大人,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都办妥了!”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每次还是这样,真是太……”见到马克西米一副诚挚礼敬长辈的样子,安德鲁虽然内心感到一股暖意但表面上还是笑着指责了他的见外,不过随即就转到了正題上:“比不了你们年轻人了,那么繁重的任务几天时间就处理了,你看看,桌上这些都是昨天刚送來的,北非的情况,我都看得眼花了才阅到一半!”
“贤者一定要注重身体啊!您可是陛下和我们的主心骨,用陛下的话说可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啊!”话題聊开了,马克西米安立刻恢复了平常时候的平和亲切,他一边面含关切之色的劝安德鲁保重身体一边走上前随意拿起桌上的几个卷轴展开來看起來,他在罗马虽然还沒有官面上的职务,但是无论是从奥卡刻意将他千里迢迢的不列颠调來罗马还是安德鲁自己的想法,都是刻意将他当做足以独当一面的人才來培养,所以在权限上对其完全开放,因而马克西米安浏览这些机密公文丝毫沒有逾越。
“怎么样,看完之后的感觉如何,北非诸行省可是陛下首先打算推行改革的地方,对这些地区的信息收集还有分析可是我们眼下最需要关注的!”马克西米安看了片刻,刚放下公文卷轴,抬起头就看见安德鲁正目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自己,马克西米安顿时心里一动意识到自己先前荒唐了,安德鲁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劳累就搁置这些紧急公文呢?
马克西米安目光下意识地仔细扫过安德鲁的眼角等处,果然见到不少熬夜操劳留下的痕迹,不由心下敬佩,知道安德鲁这么问未尝不是有考校之意,于是面上正色道:“从公文上看,陛下曾任职埃及行省总督一职确是有很大益处,尤其是陛下在埃及整顿吏治、编训军队还有宗教改革以及抗洪救灾这些都让我们的力量牢牢在北非的中心埃及扎下根,有了埃及的影响,从这些公文上反馈的信息看,我们在北非其余贵族势力不强的行省推行改革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題!”
“这么说,你觉得改革会在北非地区一帆风顺喽!”听完马克西米安的回答,安德鲁沒有表露任何看法,而是接着问道。
“大的方面我有信心可以推动改革进行下去!”马克西米安微微摇了摇头道:“但是要说问題,我认为有,但都是涉及具体领域,比如在北非,土地贫瘠、即使进行了田制改革,恐怕那些偏远荒芜之地很难让民众得到实际的收益,恐怕还要在畜牧、商业等方面因地制宜地多下功夫,从而弥补单纯农业上的先天不足!”
“说的很好!”话音落下,安德鲁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激赏之色称赞道。
“贤者大人过誉了!”马克西米安顿时赧然谦逊道。
“哈哈,你这小家伙,终于发现你不如奥卡那家伙的地方了,太谦逊了,缺少一丝军人的霸气!”安德鲁大笑着说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政客嘛,自然不可能像军人那样喜怒于色,好了,不说这些废话了,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就是关于北非改革的!”
马克西米安闻言,微微一怔。
安德鲁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之色,道:“罗马城的这潭水太深了,在奥卡沒有回來之前,我们无法轻举妄动,不过在北非,我们却沒有这些顾忌,完全可以提前开始铺路了,我要交给你的任务就是派你去北非,全权主持那里的改革事宜,你敢接下这个使命吗?”
面对着安德鲁的审视目光,马克西米安顿时感受到内心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他忽然明白了安德鲁刚刚所说的霸气是什么?于是他努力挺直了脊背,就像一名军人那样用洪亮的嗓音回答道:“荣耀即吾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