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犹豫一刻,执伞欲追霍小玉,满眼俱是失落。
“送李大人回刺史府!”云晚箫扬手一呼,示意府中侍卫送客。
李益恶声道:“云将军,你觉得你管得了本官之事?”
“这里是我将军府,我是主,大人是客,我为何不能管?”云晚箫面色如霜,语声冰冷,不容反驳,“李大人,请!”说完,将军府侍卫已将歌台上落单的李益紧紧围住,远处席上的卫士只能咬牙干瞪眼,静观其变。
李益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岂能与魁梧侍卫叫板?只得忍了忍心中的憋闷,狠狠地剜了云晚箫一眼,“云将军,多行不义必自毙!”
云晚箫冷笑了一声,“误入歧途必遭横祸,李大人,可要擦亮眼睛好好为官,替我商州百姓谋福祉!送客!”抬眼瞧见霍小玉已转角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云晚箫只觉得心头狠狠一刺,执伞跳下了歌台,快步朝着霍小玉追去。
明知道没有任何资格留下她,可终究不想瞧见她就此消失无踪。
“箫儿!”云老夫人忧心一唤,“适合而止。”
云晚箫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复杂地看了一眼母亲,细雨蒙蒙,唯有那双忧心的眸子十分清亮,也十分清寒,却足以刺痛她的心。
这荒唐之念,还要继续下去么?
栖霞看了看云晚箫,又看了看云老夫人,出声劝慰道:“公子是个明白人,这天色已晚,就这样让霍姑娘一个人回去,实在是不妥。”
云晚箫听到了栖霞的话,瞧了一眼栖霞,眼角微微有些宽慰,“娘,我把霍姑娘安然送回拂影庵便回府,娘可安心,孩儿知道分寸。”
将军府是她云晚箫的家,可以有人为她撑伞遮雨,可霍小玉呢?云晚箫心头忽然一酸,长安终是风尘女,商州更是清白全失的风流女子,从今往后何处才能容她为家?又有谁人能为她撑伞遮雨?
云晚箫抬眼看了一眼伞沿上滴落的水滴,她必是湿透了衣裳,定会很冷吧?想到这点,云晚箫当即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霍小玉追去。
李益在侍卫的“保护”下乖乖下了歌台,给带来的卫士使了个眼色,左手悄悄做了个刀手的姿势。
卫士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扬声道:“有云将军府上的侍卫保护大人,属下先行回刺史府,为大人打点一切。”
“去吧。”李益摆手示意卫士先行,眸光一沉,心道:“云晚箫,这商州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你了!”李益惊觉左侧隐隐有个滚烫的目光瞧着他,转过脸去,对上了云扬一双铜铃大眼,不由得颤巍巍地缩了一下,颇有几分狼狈地跟着将军府侍卫离开了这里。
云扬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等李益离开了视线,这才急乎乎地四处环顾了一眼,“大哥,大哥,这姓李的存心不良,大哥呢?”这才发现自打他随将军更衣之后,便没了踪影。
栖霞也瞧见了李益那个刀手的姿势,当即开口道:“今夜这雨实在是来的蹊跷,云扬,你带几个人悄悄跟在公子背后,好好保护她。”
“诺!”云扬抱拳点头,一片严肃,没有了平日里的玩笑,马上召集了几名侍卫,追着云晚箫离开的方向而去。
云老夫人叹了一声,心乱无比,“看来,商州就此要不太平了。”
箫儿,当年要你女扮男装,究竟是对还是错?
仰头望天,那乌云依旧,细雨依旧,不知何时才能真正云开月明,太平安然。
商州巷陌,因为夜已深,静得只听得见雨落之声,也孤寂得只瞧得见霍小玉一人。
凉薄的雨丝淅沥,早已打湿了霍小玉身上的衣裳,贴在她的雪肌上,丝丝透寒。
霍小玉独自走在商州街头,虽然狼狈,可嘴角挂着一抹骄傲的笑,即便是凄苦至此,她霍小玉也不该再次殒命,反而应当好好活着,不靠任何人、好好活着。
古人常说,否极泰来。这一回,老天总该给她霍小玉一次“否极泰来”了。
凉意忽地少了几分,湿漉漉的面庞也不再有雨丝拂上,霍小玉抬眼看了一眼突然出现为她遮风避雨的伞沿,不敢再回头瞧身后是什么人,只是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那滴水的伞沿,幽幽道:“遮得了一时,可终究遮不了一世。”
握伞的手微微颤抖,云晚箫不知如何去接她的话,只是将整个纸伞都撑在了霍小玉头顶,或许也该她尝一尝这料峭春雨的滋味。
熟悉的气息钻入霍小玉鼻中,霍小玉心头一揪,只觉得心扑通凌乱起来,道:“云将军,不该纠缠的,就不要纠缠了。”语声中藏了一丝轻颤,还有她霍小玉也不愿承认的不舍与不甘。
“霍……”云晚箫的声音中有浓浓的鼻音,不等她说完,已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每逢这样的天气,那丝丝凉气总是可以撩动她心口的旧患隐隐作痛。只是这一次,她分不清楚,究竟是心痛,还是那旧伤在痛?
从未想过会对这样一个女子牵念至此,可是心头的惶恐终究敌不过心底对她霍小玉的心疼,这一刻只想让她少淋些雨,少受些寒。
霍小玉依旧不敢回头看她,却忽然发出一串妖媚的笑声,“小玉可是让将军心疼了?”
云晚箫沉默不答,算是默认。
“呵呵,风尘女子的本事就是如此,不然你们怎会乖乖将银子金子送上?”霍小玉话说得凉薄,可是那尾音中的颤抖却让云晚箫听得明明白白,“我霍小玉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云将军你不必放心头,小玉也不需要将军你的同情。”
她总是这样倔强,总是在最脆弱之时把腰杆挺得笔直,直得足以刺痛云晚箫的心。
“霍小玉,你……”
“雨总会过去,这纸伞也终究有无用之时。”霍小玉打断了云晚箫的话,“你我本不该纠葛,云晚箫,到此止步,我不想与你再荒唐的纠缠下去!”说完,决然一步踏出,走出了云晚箫纸伞所遮的范围,“你若再跟来,我当真报官说你强掳民女了!”
“霍小玉!在商州,我便是官,你能报谁?”云晚箫嘶声一吼,已伸手将她狠狠拉入了伞下,“我欠你的,你当真一点也不想讨回来了?”
霍小玉对上了云晚箫愤怒的眸子,却凉凉地一笑,“当做赏将军你的,小玉半点也不想要。”话锋刺耳,刺得云晚箫又怒又痛。
“霍小玉,你进了我商州境地,便休想再回长安!”云晚箫冷冷道出这样一句,紧握霍小玉的手却舍不得松开一分。
霍小玉挑眉一笑,扬起头来,衅声道:“将军是想金屋藏娇?”
云晚箫沉默不答,这话若是说出,便是给了她霍小玉一句承诺,她同是女子,当真可以许她一世金屋?
霍小玉凄凄的目光含笑瞧了瞧云晚箫,忽然抬手抚上了云晚箫的脸颊,凉凉得刺得云晚箫一惊,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将军既然是客,小玉岂有不接之理?”如此冰凉的一句话说完,霍小玉猝然一手扯开了自己香肩上的湿衣,媚声问道,“将军不就是要小玉献身么?不妨就在这里肆意欺凌小玉,如何?”
云晚箫骇然放开了霍小玉的手,摇头哑声道:“我并无轻薄你之意!”
“既然无轻薄小玉之意,将军就不要再与小玉纠缠!”霍小玉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泪意涌上心头,刹那红了眼眶,“放!我!走!”
“咻!”
弓弦破空惊响,云晚箫下意识地一手将霍小玉抱入怀中,紧紧用身子将她护在怀中,往街边一闪,清晰地感觉到了一支利箭擦过了她的肩头,带来一阵难以摆脱的剧痛,绵绵不休。
血腥味蔓延开来,霍小玉惊瞪双眸,看着因为疼痛而紧皱眉心的云晚箫,“你为何……”
“我的生死,与你无关!”云晚箫冷冷丢下一句话,略微松开霍小玉的身子,将手中纸伞一扔,再次抓住她的手,忍痛带着她往小巷中躲去。
“有我云晚箫一日,便无人可欺你霍小玉!”
曾经云晚箫许下的诺在心头浮现,霍小玉怔愣片刻,只觉得冰凉的心瞬间钻入了一股暖意。
“咻!咻!咻!”
弓弦惊响,声声追魂,那躲在暗处的杀手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知道目标究竟是云晚箫还是霍小玉?
云晚箫护着霍小玉勘勘躲过这三支暗箭,回过身来,殊不知三柄雪亮的匕首已惊现身后,藏匿小巷中的杀手若不是早做了筹谋,怎会将她云晚箫的生路步步截断?
怀中的霍小玉突然狠狠推开了躲避不及的云晚箫,三名杀手惊愕地急忙收手,可是就算收了刺的力道,也收不了刺出的势子,三柄匕首就这样在霍小玉湿透的雪裳上留下了三朵刺眼的红梅。
“将军!”紧跟而来的云扬一声大喝,带着云家侍卫快步冲入了小巷,将三名杀手逼退,紧紧围住了云晚箫与霍小玉。
云晚箫一手颤然将霍小玉抱入怀中,一手慌乱地去按住她流血的伤口,又怕她痛得厉害,“霍小玉!你究竟要我欠你多少才罢休?”
霍小玉却咯咯笑了笑,“你……这是心疼……”
云晚箫咬了咬牙,“是害怕!”
霍小玉脸上梨涡一旋,眉眼酥媚,却也笑得苍白,“我的生死……与你无关……”
“霍小玉,我偿不完你给的恩,你休想离开我一步!”云晚箫坚定地说完,左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生怕她从此消失无影无踪,扬起脸来,满是惊魂之色,“云扬,这里离将军府不远,速速回府赶马车来,我要带霍姑娘回拂影庵医治!”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