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何?”纵然如今生活窘迫, 却从来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才学。如今,一个小小女子竟敢指手画脚的对他的作品妄加评论。季仰元只觉心里的一团火,越烧越旺。
“想来, 公子对于自己的才华很是自信, 却苦于没人欣赏。所以, 公子急于想画出与一般人不同的画作, 无奈, 急于求成便显得心浮气躁了。”
“区区女子懂什么画。”季仰元一把将画夺了过去,因为气愤,脸色越加通红。
江雨烟也不生气, 只是淡淡地笑着,“比随心动, 若是心不在画上, 纵然画的再好, 也像没了灵魂。更不说,功利之心作祟, 让好好的一幅画,变成了市井俗物。”
“你,你,你……”季仰元指着她,手指不住地颤抖着, 一口气憋在心里, 想咽咽不下, 想吐吐不出。。
半晌, 季仰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江雨烟不再笑他,沉吟了片刻, 走到旁边,拿起纸笔,轻轻开口道:“借公子笔墨一用。”
说着,将宣纸平铺在画摊上,沾了沾墨汁,抬头看向面前的集市。良久,低头落笔。
不出片刻功夫,热闹的集市情景跃然纸上。
季仰元嗤之以鼻,一个女子也会作画?
四周有闲逛的客人伸头看来,不消一会,竟围观了不少人,各个点头称赞。
季仰元心内暗叹,如今的世道已然分不清好与坏了。却终究经不住好奇,到底侧头去看了一眼。
不大的宣纸上,均匀的墨色勾勒出集市的繁华,错落有致的铺位,形态各异的客人……甚至行走的路人被微风吹起的衣摆都被栩栩如生地画了出来。
季仰元暗自赞叹,却着实不愿承认,面前这女子却是……画得比自己好。
见他看了一眼,又别扭地转过头去。江雨烟轻轻笑了笑。
她将画纸扬起,吹干墨汁,依旧平铺在季仰元的摊位上,“小女子一时技痒,让季公子见笑了,适才一时冒犯之语,还请公子见谅。拙作一副送给公子,以表小女子的歉意……”
说着,江雨烟绕过了他的摊位,对他行了个告退礼,“小女子告辞了。”
锦绣捂着嘴,轻轻笑了出来。
江雨烟羞涩地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往回走去。
“你……”季仰元见她们竟这样走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行人行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江雨烟转身对季仰元道:“我家相公对季公子却实仰慕有加,今日我二人未能请动季公子,回去还不知如何向我家相公交代呢……季公子不妨再考虑一下,若是回心转意,可以直接到兴荣坊玉华街沈家,我家相公定当以礼相待。”
进了后院,江雨烟这才深呼了口气。适才集市上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转过身后,才感觉到手都在颤抖。
秋夜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春草与夏荷赶紧拉着她叽叽喳喳地讲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江雨烟面色一红,伸手到水盆里,下意识地不停洗着。
锦绣掩嘴一笑:“刚才那么多人看着,你倒气定神闲的,怎么到了家里,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脸色的红晕更深了,江雨烟换掉外袍,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不要再笑我了……我也不知刚才究竟怎么了,竟然……竟然敢……哎呀。”江雨烟跺了跺脚,转身进了寝室。
锦绣忍不住笑了起来,半晌,站起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走到门外,又转身对春草、秋夜道:“今日你们还是将晚膳端到屋里吧,我看,她是不好意思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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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的病情渐渐稳定,沈言昔终于得了个空回来一趟。
铺子里整理地差不多了,选了日子,在下个月初八开业,也商定好用“元兴”这个商号,寓意从新开始生意可以兴盛昌达。
一切都安排妥当,沈言昔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松了口气。因为相思的病情,已经好几日没能好好休息了。
江雨烟见他颇为憔悴,亲自下个厨准备了晚膳,为着适应他的口味,多是一些清淡的时蔬小菜。
谁知沈言昔没等到用膳时,日头刚一下山,便进了寝室休息去了。
春草看了看满满一桌子的膳食,撇了撇嘴道:“小姐你今日亲自下的厨,姑爷竟连瞧都没瞧一眼,真是太气人了。”
江雨烟失神了片刻,招呼春草和秋夜坐下用膳:“他是太累,瞧着都瘦了一圈……今日做的有些多,你们都坐下一起用吧,不要拘着了……”
强打着精神,随便夹了两口,便放下筷子。
“小姐,你,你怎么才用这么一点。”春草担忧地问道。
“没事,你们用吧。”江雨烟对她笑了笑,站起了身。
沈言昔没来时,几个人倒是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近些日子,锦绣也会带着夏荷和冬雪过来,几人一起坐着,常常是一个小荷包没绣好,一个闲散的午后便悠闲地过去了。谁知,沈言昔来了,几人竟都没了聊天的劲头。早早地进了屋,各自洗漱休息了。
江雨烟捧着书,靠在床边,半晌,竟没看进一个字。侧头看了看窗外,夜色渐深了。
放下书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晌,却没有一点睡意。
心里的千思万绪上下翻腾着,这么久以来,一直说服自己,这是自己期待的幸福的生活。却不知道为何,今夜,心里有着莫名的心酸。
沈言昔对她,真的很好,事事想的周全。担心她在沈宅受委屈,不惜瞒过众人的眼睛,将她送往庄子上。那么冷的天气,硬是早早地赶过去吩咐下人将那里的一切打点好了。冬季刚过,又重新置办了宅子,将她接了过来。
一切的一切,若是再有什么怨言,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了。
江雨烟闭了闭眼,转了个身,继续睡。脑海里的念头却愈加清晰,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与沈言昔之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对自己温柔、包容,却总少了点……是的,少了点平常夫妻的随意与恩爱……
叹了口,心里厌恶起自己的太贪心。
刚想努力地劝着自己赶紧睡着,窗外却响起了窸窸窣窣地走路声。
江雨烟疑惑地皱了皱眉,起身披了件外袍走了出去。
沈贵舀了一勺水正往小厨房走去。
“沈贵?”江雨烟轻轻唤了一声。
手一抖,沈贵吓得差点扔了手里舀子。
转过身,见到是江雨烟,这才松了口气,给她行了个礼:“原是五夫人,怎得这么晚了,五夫人还没休息?”
“你这是做什么呢?”
“哦。”沈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公子爷一直睡得不甚安稳,小的在外间值夜,只听见公子爷一直翻身,方才还咳了几声。小的想着,起来烧些水,给公子爷泡一盏茶喝。”
“我来吧。”江雨烟接过沈贵手中的水舀,往小厨房走去。
“那多谢五夫人了。”沈贵行了个礼,转身进了沈言昔的寝室。
一切准备妥当,江雨烟端着茶盏进了正房。这么久以后,这才是江雨烟第一次走进沈言昔的寝室。她与锦绣分住在东西两边的厢房,这正房,以往却是没踏进过一次。
厅中没有点灯,江雨烟顺着一侧寝室里透出的一点点光亮,走了进去。
外面一个小小的隔间,是沈贵值夜的地方,帘子内,便是沈言昔的寝室了。
一晃神的功夫,屋内传出几声沈言昔低低的咳嗽声。
江雨烟蓦地红了脸,赶紧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是否系得整齐。
沈贵听到了动静,掀帘走了出来。
江雨烟将手中的茶盏递到他的手边:“这是菊花茶,是去年秋后我亲自摘下来,蒸了、晒干的花瓣泡的。我估摸着,相公近几日是太累了,又没能好好休息,这才睡得不安稳。这茶宁神静气,又清热助眠。你快端进去给他喝些,也好早些入睡。”
沈贵抬头看了看她,眼神忽明忽暗,混着说不清的情绪。半晌,低低说道:“五夫人费心了,我替公子爷先谢过五夫人了……五夫人还是自己送给公子爷吧,若是让我这粗人送茶,岂不辜负了五夫人的一番心思了。”
“这……”江雨烟垂着头,脸色越加红润。
“五夫人快进去吧。”说着,沈贵伸手帮她掀开了帘子。
屋子里熏着淡淡地甘松香,深吸了一口,心情渐渐平静了。
原来这还不是寝室,只是沈言昔的小书房,烛光挑得很暗,只些许瞧见了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摊开的账本。
再往里走,才是沈言昔的寝室。隔着薄薄的一层布帘。
江雨烟抬脚走了进去。沈言昔正侧躺在床榻上,闭着眼休息。
淡淡的烛光洒在他的身侧,晕染着他的背影越加显得温润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