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轿夫们所说,早晨的水榭阁,很是冷清。其实不用轿夫说,西门庆也是知道的。说来也怪,虽然男人们都是到这里来寻找温柔乡的,但是愿意在这一直待到早晨的,最多也就只有两三成而已。而且这两三成大部分还都走的比较早。
想想也是,折腾了一晚上的人,基本不太可能在早晨再次奋战,这些人的身体,早就随着他们在这里花掉的银子一起变得糟烂。西门庆记得前几年的时候,在胭脂巷碰到一个脸熟的人,说起脸熟,就是因为经常碰到,西门庆过来寻欢的时候十次有八次能够看到他,当然他们从来没说过话。
然而那一天,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进行了一次交谈。那个男人的谈话很是混乱,但是归结起来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胭脂巷的妓女都是恶魔,她们把男人身上的精血都吸走了,而愚蠢的男人居然还认为他们占有了这些恶魔的身体。
后来听说这个人死了。当然,西门庆对此毫无感觉,甚至没有一点点的兔死狐悲。在阳谷县,几乎每天都有死于非命的人,细细追究他们的死因,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中的大部分,都会让人唏嘘不已。有的时候,看身边的人,听身边的的事,要比看戏和听书还要精彩许多。
水榭阁的门前甚至没有招呼客人的伙计,想来他们是都睡觉了。西门庆回过身去,给了轿夫银子,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平日里来胭脂巷的轿子,绝对不会送完人就走,因为肯定还能再拉一个活儿,但是今天,轿夫机会没做犹豫,就抬着空轿子离开了。不知道是他们认为自己的轿子太破,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不会选择,还是因为他们笃定,在这样的早晨,胭脂巷,不会有想要外出的人。
虽然门前没有人,但是水榭阁的门并不是关闭着的,这样的买卖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变动,是绝对不会有打烊的时刻,这也是西门庆喜欢妓院的一个原因。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找一个地方,随时都欢迎你。
西门庆没有多想,而是径直的走了进去。虽说门口冷清,可是大堂里,还有一个收拾卫生的伙计和丫鬟,这里经过前一天晚上的折腾,显得有一些狼藉。必须在下午到来之前收拾干净,没有客人喜欢在遭乱的地方,花钱来购买女人的身体。
“哎呦,这位爷。”一个伙计看到西门庆之后,马上停止了手头的工作,跑了过来。“您怎么选择这个时间来玩啊,姑娘们都睡下了,您可有相好的?这就给您叫醒。让您跟她一起睡个回笼觉,保证温软无比。”
西门庆都可以想象的到,如果自己在桂花楼打烊的时候去吃饭,武大会是怎么样的嘴脸,反正绝对不会像水榭阁这样笑脸相迎。
西门庆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从怀中摸出了五两银子,放在了伙计手上。他知道,水榭阁虽然态度好,但是这种态度,都是在银子的基础上。一旦自己说并不是来找姑娘而是来找人的,那恐怕这伙计的脸马上就会拉下来,态度也会变得恶劣甚至是辱骂。西门庆并不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提前把银子递过去,也只是为了让伙计闭嘴,并且不管自己说什么,都维持一个好的态度。
人在有钱和有地位的时候,其实都是很喜欢势利眼的。
果然伙计马上眉开眼笑,说话的时候都不自觉的弯着腰。“爷,我明白了。您是不想玩别人剩下的,想找一个昨天晚上没有接客的是吧。您放心,有的。一定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干干净净的迎接您。”伙计认为西门庆有多余的要求,才会给他这样的银子。
西门庆有些不耐烦了,他并不想在大堂耽搁太久。于是他对伙计说:“我并不是来找姑娘的,我找你们大茶壶有事,识相的,就不要多嘴多舌。”西门庆又从怀里掏出了五两银子,但是并没有放到伙计手里,而只是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伙计的眼睛,就仿佛是盯着骨头的狗一般,一丝不错的盯着银子,眼里露出贪婪的光,嘴大大的长着,就差流出口水了。好半天才接口说:“您来的不巧,最近每天的后半夜,大茶壶都会离开水榭阁,所以他现在不在这,我也不知道他是去哪了。”
“哦?每天都是这样。”西门庆把银子往远的地方挪了挪。
伙计脸上的表情变得焦急起来。“是的,每天都会这样。半夜走,等到巳时的时候才会回来。”
“原来如此。”西门庆点了点头。如果是每天都会离开的话,那就代表大茶壶并不是去办什么事,或者跟别人商讨什么,很有可能是回他女儿那里去。如此说来,其实想找到那个女子,也不是很困难的事,只要安排人在水榭阁外面盯梢也就行了。但是像大茶壶那么精明的人,想要不被发觉的跟踪,也的确是有点困难。不过现在,局势已经逐渐明朗,倒是不再怎么需要他的女儿了。
“那这样,我找你们大茶壶有事要说,前几天的时候,我来过这,知道他有一件小屋。你带我过去,然后给我弄点东西,我还没吃早饭,我边吃边等。”西门庆把银子递给了伙计。
伙计的嘴一歪,露出很为难的神色。“这位爷,把您带过去,这个不成问题。但是吃喝,就有些困难了,胭脂巷的妓院都不自己开伙,而是到一个饭庄去购买,可是这个饭庄早晨只有一些粗茶淡饭,是供我们这些下人吃的,给您吃这些怕辱没了您。”
“没关系,什么都行。”西门庆暗自的咽了下口水,路上所闻到的那些精致的香气,似乎又钻进了鼻孔。再者说来,西门庆平时的饮食,也就是那么回事。“需要在额外付您银子吗?”西门庆把手伸进兜里去了。
“不用,不用。”伙计慌忙摇头。“您给的已经够多的了。小的先带您过去,然后去帮您准备吃食。”
这跟西门庆预料的一样。其实真正贪婪的人,都是懂得节制的人。眼前的节制,是为了未来的贪婪。
西门庆其实记得去大茶壶房间的路,但是自己总不能擅闯,总要有个人带领,才显得好看。轻车熟路,西门庆又来到了熟悉的门前。门并没有锁,伙计帮西门庆打开了门,然后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您进去等着,我这就给您去筹办吃食。”伙计并没有进门,而是朝门内一指。
“你去吧。”西门庆挥了挥手。看来大茶壶平素里也是比较严厉的人,否则这些伙计绝对不会在门没锁的情况下仍然不敢进门。
在伙计快步离开之后,西门庆仍然没有进门。他站在门外,审视着大茶壶的房子。这房子实际上位于水榭阁的后院内,说是院子,墙却非常低矮,只到西门庆的腰那么高。而这房子是完全游离于水榭阁的主建筑,单独盖的。按说这样的房子,应当只是临时性的住宅,再加上大茶壶的身份低微,能够遮风挡雨也就不错了。西门庆虽然不懂建筑,可大茶壶的房子看上去,并不像从道理推断的那么简陋,相反在建筑材料上好像还显得有些铺张。这是西门庆上次到来的时候所没有注意的。
大茶壶并不住在水榭阁里,可能是为了避嫌,毕竟水榭阁里女人居多,而他的这一把年纪,也不像那些年轻的伙计那般讨女人的喜欢。但是无论从哪方面左右,水榭阁都没有道理单独的为他盖这么一座房子,还垒砌了这么个院子,除非……这是他自己花的钱!
西门庆恍然大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茶壶从前风光无比,虽然一朝翻船,家婆人亡,女儿也被充为娼妇,可他并不是那样的一无所有,以他过去殷实的家底,现在手里也应该有着一些银子。还好及时的发现了这一点,本来西门庆准备许诺五千两银子,让大茶壶前去做炮灰,但是对于一个不缺钱又见过很多钱的人来说,五千两银子的效果就大大的降低了。要从别的地方下手才行。
西门庆看了一会,迈步进了大茶壶的屋子。这屋子里并没有生炭火,再加上刚才一直开着门,所以比起外面太阳照耀下的小院,显得还要有些寒冷。室内的布置与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仍旧非常的空旷。西门庆一个人在屋子里踱步,甚至能够听到脚步和呼吸的回音。
就这样过了一会,突然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只见伙计端着个托盘,在门口站着。“爷,您的早饭。”
“哦,放那吧。”西门庆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坐在了椅子上。
但是伙计并没有进门,而是仍旧站在门口。“爷,您出来拿一下吧,这屋子我们是不能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