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那片肃穆、寂静的雪被染上一层暖暖的光晕,仿佛冰冷上面的一条羊绒毯,是温暖的, 软绵绵的。
公司的大餐厅里, 徐俊终于不再孤零零一个人用餐, 孟思敏坐在他的对面, 看着他的眼睛里情意绵绵。徐俊在她如狼似虎的眼神里很不自在, 无奈告诫她,“别再看了,好好吃饭。”
孟思敏说, “我已经饱了。”
“胡说,你才吃几口?”
“你秀色可餐。”
孟思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把徐俊逗得面红耳赤。玉初受不了他们这样腻歪, 做一个呕吐的姿势便端了餐盘起身换了个座位, 不欲再做电灯泡。
孟靖远一进餐厅,老远看到孟思敏对他挤眉弄眼, 他就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独自用餐的玉初,拐了个弯就在玉初的对面坐下了。玉初照例礼貌地跟他打招呼,喊他孟总,带着淡淡的疏离的微笑。他突然有些理解孟思敏,小的时候, 家里养了一只猫, 一只老猫, 那只猫终于老得撑不下去, 一天比一天消瘦, 一天比一天临近死亡。刚刚上一年级的孟思敏轻轻地摸着老猫的头,留着眼泪对他说, “孟靖远,我好像知道老师说的‘无奈’这个词的意思了。”
无可奈何,对于生老病死,孟思敏无可奈何,对于徐俊,她依旧无可奈何。而如今,看着对面这个沉静的女孩子,孟靖远也生出这样的感觉来,这样的感觉连十八九岁时都未有过。
他笨拙地挑起话题,“怎么不跟小敏他们一块坐?”
玉初朝孟思敏那边看了一眼,“你看他们,跟蜜里调油似的,我不想用这么甜的配菜来下饭。”
“羡慕了?”孟靖远说完,想起她离婚的事情,又觉得失言了,好在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只顺着他说,“你不羡慕吗?”
“那还要多谢你们帮小敏,我倒没想到你们这么胡闹真能成事,”孟靖远说得诚恳,“真的,很感谢你为小敏所做的事情,我很久没见她像现在这样开心。”
玉初说,“其实帮她也是帮我自己,以前我没什么朋友,开心是一个人,不开心也是一个人。可自从我认识你们之后,我发现,我的喜怒哀乐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们一大群人,只要有一个人开心……”只要有一个人开心,绝望就还不至于毫无阻挡,势如破竹地将生活倾覆。
不过玉初没有说下去,她只是淡淡笑了笑,但这笑容寡淡得像树枝上落下的雪水,让他心里莫名被刺痛,他很想知道是什么让她这么难过。
还没来得及吃完饭,玉初就接到乔墨的电话,乔墨说想要见她,约她出去见面。她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过去的事情压下去,她不想再把它翻出来,那样会牵扯血肉,所以她拒绝了乔墨,她说,“可我不想见你。”然后她就挂了电话,这样不讲情面,孟靖远看她一眼,善解人意地什么也没有问。
原以为这样就算是说清楚了,没想到乔墨还是找上门来,下班时间在她公司门口等她。雪还未消,寒意料峭,乔墨穿得单薄,身影瘦削,虽然化了妆,依旧掩盖不了妆容下面的憔悴和疲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未曾想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玉初又不忍心起来,便跟乔墨去了公司大楼对面的咖啡厅里。她点了一杯蓝山,但乔墨只要一杯白开水,她的手不停地在玻璃杯上摩挲,仿佛失却往日的镇定,急不可耐地开口,“二嫂,你帮帮我,赵磊他骗了我……”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低下头去,也许她早已备好腹稿,可是真正实践,才知道困难。玉初递纸巾给她,但她没有接,再抬起头,已然镇定不少,“二哥手里有一份资料,可以让爸爸坐牢,爸爸他对不起叔叔,对不起二哥,他是做错事情,可是他老了,我不能让他坐牢,你可否帮帮我,求求二哥,放爸爸一条活路。”
玉初真的不想听她讲这些,这些话生生地撕开她贴在伤口上的纱布,痂还没结好,又皮开肉绽,因为她发现无论如何逃避,还是逃不过他们那个满是泥淖和污秽的世界。她说,“也许你还不知道,我已经不是你二嫂了,我跟乔正谚早就离婚,我和佟星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不会让赵磊与你结婚。我不是不想帮你,是帮不了你,乔正谚不会听我的话,我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他不听任何人的话,因为你们给他造成的痛苦让他发疯。”
很久乔墨才回应她,她只说一句“我知道了”,虽然干脆,但与以前的干练又不同,仿佛是一种决绝。
玉初离开的时候,乔墨还呆坐在那里,从外面的窗里望进去,她的身影特别孤清,明明周围还那么多人,却让人感觉她是站在广袤无垠的沙漠里,无依无靠。
玉初心不在焉,出咖啡馆不久就被一个醉汉猛撞一下,差点向后摔去,但摔倒前被人扶了一把。那人穿黑色西装,表情僵硬,她并不认识,而撞她的那个醉汉却被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制住,手法娴熟,十分专业。
“你们是谁,为什么跟着我?”玉初好奇,问扶她的那个男人,男人眼神闪躲,却缄口不言。她只好继续揣测,“是乔正谚让你们来跟着我的?”虽然男人依旧不说话,可她心里的猜测却坚定了几分,她让男人放了那个醉鬼,“他没有要对我怎样,他是不小心撞到我的。还有,不管你们出于什么原因,以后请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不得不感叹他们的专业,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就从她的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甚至找不到他们半点踪迹,也不知道他们跟了她多久,竟从来没有发现过。
回家后她想了很久,还是给乔正谚打电话,他大概已经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所以接到电话也不惊讶,只等她开口。玉初也不跟他绕弯子,开口就问他,“你为什么要找人跟着我?”
“他们只是保护你,很抱歉今天给你造成困扰。”乔正谚公式化地回答,可以想象电话那头他面无表情的脸,“我怕有人会用你来威胁我,会因为我为难你,我不希望因为我带给你任何危险。你放心,不会很久,而且他们会理你远远的,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
“可他们已经打扰到我了,我不希望再跟你有任何关系,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看到任何跟你有关的人事物。而且你的敌人没那么傻,他们要真想威胁你,该去找沈心南而不是我,让你的人别保护错了对象。”说完,她狠狠挂了电话,靠在沙发里,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埋进膝盖,是个蜷缩的姿势。
再见到乔正谚是在公司同事年末聚会的餐厅里,她从洗手间里回来,在餐厅的走廊里,和并肩而行的乔正谚与赵琪擦身而过,连眼神也不曾停留,更别提只言片语,真的只是陌路了。
聚完餐之后,大家又提议去附近唱K,玉初实在没什么心情,疲惫铺天盖地涌过来,但耐不住孟思敏死拉硬拽,只好舍命陪君子。辛苦劳累一整年,终于有几天时间好回家过年,心情自然大好,心情一好,包间里就热闹起来。平时在公司里看着都挺正常挺矜持的男男女女这会儿拿着话筒扯着嗓子乱喊乱叫,也不管自己跑调跑到西伯利亚去。
玉初趁孟思敏不注意躲到一个小角落里去,灯光闪烁,她的脸在半明半暗中变幻着。坐在她旁边的女同事原本一个人落寞地喝酒,见她过来,便也递给她一杯,她想也没想,当白开水一般仰头就吞进了喉咙里,带一股辛辣的味道,她差点儿就被呛到。
后来那个女同事教她猜拳,她无事可做,就陪她玩,她学得快,不算输得一塌糊涂,但到底喝了不少酒,到最后,连孟思敏唱歌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渺远。
她看到那个女同事抽烟,听见她问她要不要,她觉得挺新奇,就点了点头。她学着女同事的样子,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的手总是止不住的颤抖,不过她不在意,将点燃的烟放在唇间吸了一口。感觉并不好,有些呛人,那些烟熏得她想流眼泪,但她还是抽第二口。
那根烟没有抽完,被不晓得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孟靖远抢走了,他恶狠狠地将那根烟扔进烟灰缸里,然后就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出了包间里。他握着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劲,很痛,他看起来很生气,一脸严肃的神情,跟平时不太一样。不过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好笑,他是纸老虎,她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