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书房里头。珍珠是眼见着九郎一人进来院子的,虽是窥不清他的神色,想来因着家里出了命案定然不会好,这便是自己表现的机会。
珍珠伺候公良靖不是一两个年头了,往常公良靖和陌莲照的事儿她们这些底下人也不是不清楚,特别是近身伺候的丫头。可如今陌莲照嫁作他人,九郎又还未娶亲,珍珠心里就琢磨着,放眼瞧着一班子伺候的丫头里,可不是自己条件最好么,过往九郎还夸过自己机灵呢。
那何官娘却如何了,先头还不是四郎君屋里头伺候的,如今倒跑到九郎跟前来了,迟早也是要遭郎君厌弃的,哪里及自己,到底这几年伺候的情分在,日后若能怀了身子,不定有多少好日子等着呢。
想到这里珍珠心更定了,她跑回北侧倒座抱厦里,同屋的福珠早已睡了,珍珠小心点了灯,对着铜镜扫扫胭脂抹抹口脂,瞧瞧发髻,又取出抿子对镜抿了抿,便生的是三四分的颜色,如今这也有了七八分的打扮,瞧着差不多了,珍珠跑到耳房里把事先煮好的茶水倒进茶壶里,托着茶盘就往书房里去。
她同屋的福珠翻了个身,她哪里就真睡着了,凑到窗下把珍珠的行径看入眼里,她哼了哼,府里才出了命案,便是要献媚也不是这个时候,回床抱着被子继续睡了。
珍珠敲了敲门,细声软语道:“郎君可睡了?奴瞧着郎君今日疲累,特地煮了茶… …”她话还未说完,屋里公良靖随口道:“进来罢。”
珍珠心头一喜,推门走进书房中,西侧间亮着一星烛光,公良靖坐在案前,桌上倒是铺了本账册,只观他神色却又不像是在看。珍珠放下茶盘倒了杯茶儿递送过去,暖暖的香气弥散开来,公良靖执起杯子抿了一口,眼睛往珍珠身上打量。
珍珠今年一十有八,模样儿周正,眼神亦是十分灵动,他过往倒也喜欢,只今儿却有些意兴阑珊。珍珠会错意儿,软着身子往公良靖身上靠了靠,红扑扑唇里吐出的话儿当真叫人动情,“夜已是深了,让奴伺候郎君安置罢。”
她嗓音娇软,又不住往他身上倾倚,公良靖笑了笑,长臂一伸揽上她腰际,黑曜石般的眸子愈加深邃几分,珍珠顺势就坐到他膝上去,两手勾缠住他脖子,领口歪斜,娇娇地仰首望着他。
公良靖眯了眯眸子,将珍珠打横抱起,冷不丁的,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轻响,那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在轻薄帘幔的另一头响起。
来人自然是官娘。
因她推脱不过,硬生生被韩婆子给推进来。
既来之,则安之。官娘不曾进来过公良靖的书房,她托着果盘四下瞅了瞅,伸手黑漆漆不见五指,只西边侧间未勾起的帘幔后有微弱的烛光,倒是没听见什么不和谐的声音传出来。
“九郎… …”
官娘的声音先于她的脸出现在公良靖的视线里,他只觉浑身一僵,心中莫名产生种慌乱的情绪,二十多年来还是头一遭儿,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美人儿,而是条蛇。
分明叫她看见了也没什么,公良靖想着,稍定了定神,只潜意识里却叫嚣得厉害,让他有种立马把珍珠放下的冲动。
官娘瞳孔放得大大的,她目光首先是落在珍珠的背上,又顺着她勾着公良靖脖子的手,流转到公良靖的脸上。光线不十分好,官娘看不清他神色,只觉得阴恻恻的,她几乎轻易便在脑海里描摹出公良靖阴沉沉的脸孔来。
官娘讪讪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果盘,珍珠在他怀中把眼神扫过来,官娘更觉万分尴尬,早知道“打死”韩婆子她也不来凑这热闹!她不自禁退后一步,局促地张了张口,“是韩妈妈说郎君宵夜时常吃果子的… …”
这时候的果子就是些小点心,细巧又精致,晚上吃一两个倒真不错。说着,官娘把果盘往边儿上一放,略抬头看了公良靖一眼道:“那…奴这便出去了,不打搅郎君好兴致。”
这一番落在公良靖眼中却是大大的不同了,官娘的背影是纤弱的,小小的,说话的声儿细细的,恍似吃味了一般。
珍珠直到双脚着地都还没反应过来,九郎竟是为了那个何官娘把自己放下了,刚儿分明已情动,分明就差一点儿,偏偏这个何官娘一出现九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这丫头不知有什么狐媚本事!
珍珠还要缠上去,公良靖却递给她一个暗含警告的眼神。
虽满心不情愿,可珍珠哪有胆子违背郎君的意思,她心里气闷,匆匆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套在身上,脚下生风地从官娘边上刮过去。
官娘开门的手一顿,缓了缓才发现是珍珠跑了出去。怎么回事?官娘脑子里忽然打了结,直到公良靖把门一关,他眉目平和地从背后搂着她,嗓音里满载着笑意道:“我喜欢吃果子。”
“… …?”那你回去吃呗… …
官娘被他扳转过身,他才要说什么,官娘却突然推开他少许,脸上皱成一团,不为别的,公良靖身上满盈着珍珠的胭脂水粉味儿,怪呛人的。
公良靖尤不自知,还道官娘是在闹变扭,他难得的神色温和,手指摩挲着,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额头磕在官娘的额头上。
少顷,他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了句“怪了”。心里不期然想到了表妹。
公良靖对陌莲照的感情不见得深入骨髓,却是曾经以为她是要做自己妻子的人,许是一种习惯,他过去关注她,靠近她。然而渐渐的,他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不再时常想起她了。
“郎君?”光线暗暗的,官娘狐疑地打量着陷入沉默的公良靖,她往门上靠了靠,逃也似的道:“果子在里头了,官娘回去睡了,九郎也早些安置?”
她哪里走的掉,公良靖箍住她压在门上,鼻息都呼到她的脸上了,暖烘烘的,惹得官娘抬手掩住脸,嗫嚅着道:“郎君去找珍珠呀,奴不要和你那样… …!”
“那样?”他咀嚼了一遍这个词儿,好笑地将她抱了起来,“可以,我便不和官娘那样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