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和煦的风拂过湘广陵怀中那一团柔软的白毛,吹乱了琉璃刚被梳理好的长毛。经过漫长冬季的休养,琉璃从刚捡回来的一副瘦骨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滚圆的肉球。湘广陵双手抱着她,只觉得掌心沉甸甸的。猫儿懒得不愿动弹,只伸出粉舌舔了舔她白皙的手背,权当打了声招呼。
“你真懒,又想睡觉了么?”湘广陵把她放在大腿上,疼爱地抚摸那团白毛,“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晒太阳好了。”
湘广陵阖上了眼皮。融暖的阳光照在脸上,教人心底暗藏的阴冷与肃杀之意也全然被化去。她整个人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中,唇角带着淡薄的笑意,像是被圣光洗濯过似的不然世俗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湘广陵才睁开眼眸,温柔地抚摸着猫儿后背顺滑的白毛,“琉璃,你知道吗?他跟我说……他说他会照顾我一辈子。”
琉璃地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看。
“他说那话时样子很认真,不像是骗我。”她轻声叹了口气,“可谁又知道呢?我一向猜不透他的心。”
猫儿听不懂,她轻轻舔了舔她的手指,依旧是一脸的事不关己。
“他现在对我的好,总有一天会全部收回的。我用一个又一个谎言为自己圆一个梦,等谎言被揭穿的那一天,也该是这场浮梦破碎的时候了吧。”她停下了手,无力地靠在石凳后的大红木柱上,声音只剩一片倦怠,“都是假的,总会结束的。我会离开他,此生此世,再也不见。”
不知为什么,琉璃突然很温顺地伏在她的大腿上,像是舍不得终会到来的别离。湘广陵安慰似的拍拍她肉肉的后背,强打精神,微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我?没有我,还有那个傻子养你呢。他要是敢把你送到太子那里,我就杀了他,这样总行了吧?”
猫儿这才不情愿地蹭蹭她,低低“喵呜”了一声。
“其实,真的假的又如何?我不过是带着面具与他相交,又如何要求他报以真情?现在的美好,总归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她长吁了口气。温暖的阳光照下来,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可我又不甘心。你知道吗?他不止说他会照顾我一辈子,他还说……他说他会娶我。”
那团白色轻盈地从他膝上跃下,缓缓朝来人走去。湘广陵抬眸一看,只看到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眸以及他嘴角浓浓的笑意:“湘君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任郡主折磨,自己却跑到我家晒太阳了,这可真不公平呐。”
她霍然立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找了你很久。可你不在御花园,不在你府上,也不在‘好又来’。”他淡淡一笑,“原来你是跑来看琉璃了。”
湘广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的目光闪烁不定,像是害怕什么,又像是期盼着什么。正在她失神的瞬间,风归影突然大步上前,一手把她揽在怀里,压低声音问道:“你不要怕——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的。此间事了,我会辞官离开,与你归隐。”
她阖上眼皮,轻轻靠在他厚实的胸膛里。但这个地方不是她避风的港湾,她只感觉彻骨的冰冷穿透骨髓,像是掉进万丈深潭般即将窒息。“风君那晚说过的话……所有的话,都是真的么?”
“我不说假话,从来不说。”
他答得斩钉截铁,然而眼皮其实一直在乱跳,心底一片发麻:糟了,这女人开始较真了——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话未出口,又被风归影生生吞了回去。他料想自己大概是说了什么哄她的话,类似“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我会对你负责任”云云,唯一记得清楚的,也只有那句“我会辞官离开,与你归隐”罢了——大概是差不多的意思,因为风归影绞尽脑汁都没办法回想起来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用最缓慢而坚定的语气答道:“我可以发誓。”
“如果有一天,为了守住这些承诺,你必须以违背另一个承诺为代价呢?”
风归影微微一怔。寻常女子明知道诺言不能作准,却偏生喜欢山盟海誓,他没料到连眼前这人也不能逃脱这般准则。风归影随即了然:女人大多如此,嘴上说不要,心里却渴望无比。但她的提问又隐约带有不寻常的意味,像是试探,又像是寻求认可。风归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笑道:“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尽管说出来,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我不过是唬你的,你不必当真。”湘广陵突然笑了起来,挣扎着从他怀里逃脱,抱起地上的猫儿,“人生那么漫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说不定是我先变心了呢。”
随后她越走越远,许久方才转身微笑:“风君,其实我不相信承诺。”
这才是你我最终分道扬镳的,唯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