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这个时机,总叫她觉得另有些蹊跷。
倒也可以说,是因这一世祖父未曾交出兵权,皇帝心中忌惮难消,而又值修建万福楼之际,恰巧有了一个合适的蔡锦、合适的名目——
可是,单单只是如此吗?
“昭昭莫不是觉得,皇上送蔡锦入镇国公府,与先前长公主之事有关?”镇国公声音压得极低。
许明意点了头。
看来祖父与她想到一起了。
长公主才出事没多久,便有了蔡锦之事,她总觉得这时机过分巧合了。
先前敬容长公主之事,她未有瞒着祖父,将自己所知晓的、所猜测的,包括有意要取长公主性命的人正是当今皇帝,这些皆同祖父言明了。
现下看来,祖父也一直很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且看祖父此时的神态,似乎是另猜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也是一直以来她遇事不会自以为是的瞒着祖父的原因之一,祖父的阅历到底摆在这里,所知道的事情远远比她要多,同一件事情摆在她和祖父面前,祖父或许就能看到她看不到的东西。
“关于这件事情,实则我近日来心中有着一个猜测。”
镇国公也无意瞒着孙女——在私下,孩子永远是需要他宠着护着的孩子。但在正事之前,这个孩子早已显露出了她不像孩子的一面。
见女孩子认真而严肃地等着他往下说,镇国公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个猜测,先前在敬容长公主出事时,我便曾有过怀疑,现下则是更确信了些——镇国公府与长公主府,若是论起相同之处,唯有那一点而已……”
“哪一点?”许明意一瞬不瞬地看着视线中的老人。
祖父所指,莫非是镇国公府和敬容长公主,都曾与燕王走得太近吗?
这一点在得知皇帝要对长公主下手时,她也曾想过,但只觉得太过站不住脚——即便是同燕王走得近了些,可敬容长公主不同于镇国公府手握兵权,长公主并无任何实权在。
说句直白些的话,即便敬容长公主会站在燕王那一边又如何,她又能给到燕王什么有用的帮助呢?
总不能靠府里的那些面首来作为燕王的助力吧?
——当然,便是连这条路如今也是行不通的了,毕竟长公主的面首已被她家里的那个不孝女尽数送走了。
所以,在她看来,长公主府与镇国公府始终是不同的。
皇帝对这个胞妹下手,必然是有着别的、不可告人的原因。
“长公主和我,都曾在先皇驾崩前,被先皇在寝殿之中单独召见过……”镇国公缓声讲道。
许明意眼神顿变。
竟还有此事?
她前世对朝堂之事本就所知甚少,至于这些宫中旧事,更是一无所知了。
现下乍然听闻,只觉得后背顿时冒起了一阵寒意。
祖父的判断是极敏锐的。
可是……若只是单独召见,何至于忌惮至此?
这短短瞬间,她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件旧事来——先前柳宜曾说过,占云竹曾利用过她在镇国公府内打听“许家是否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传家宝”……!
占家为夏家所用,而夏廷贞又是何等人,这些皆已是一目了然。
所以,所谓“传家宝”,究竟是何人想要探听的,亦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先前她尚不觉得此事如何值得深思,只当是一层层交待下来之后想要窥探她许家秘密与弱点的详具手段而已……
可现下却不同了……
“先皇临终前,可是曾暗中交给过祖父什么东西吗?”哪怕书房中并无第三个人在,此时许明意的声音仍是低得不能再低。
“昭昭是想到先前占家让柳宜打探咱们家中可有什么传家宝的事情了?”
许明意微微一怔之后,才点头。
对上老人那双眼睛,她心中也骤然安稳了许多。
当初她同祖父提起这件事情时,她记得祖父还曾打趣说她便是家中的传家宝——
可就是这样一件小事,祖父竟然也都一直记在心上。
这种但凡是她说过的话,祖父皆会认真听下并记下的感觉,让她对日后又多了一份安心。
“当时祖父便同你说过,咱们家里的传家宝只有我们昭昭一个。”镇国公道:“祖父没有骗你——先皇临终前,也不曾交给过我任何东西。”
许明意听罢这个答案,却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没有交给祖父,却并不代表这东西不存在。”
“没错。”镇国公看向暮色初显的窗外,道:“且即便根本没有此物,只要皇上认定有它的存在,甚至哪怕只是疑心它的存在——”
他们镇国公府和敬容长公主府,便都等同是犯了“死罪”了。
更何况手握许家军、同燕王称得上有旧的镇国公府,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十恶不赦”。
所以——
“皇上之所以选在此时将蔡锦送来,必然也是对来年燕王入京之事有所考量。”镇国公推测着道。
自先皇驾崩后,燕王再未曾踏进京城半步。
如今太后大寿在前,当今陛下对外做出一幅“这一次总算是有理由让二弟回京了”的慈兄模样,可实际上的局面却是——这一次,他再没了理由不让燕王进京。
“他或是在忌惮您手中当真有什么东西在,趁此时机交到燕王手中——”许明意心中有些发沉。
上一世,许家灭门,恰巧就在燕王入京前不久。
那时许家手中已无兵权来作为筹码,可这位皇帝陛下下起手来还是又狠又快。
恐怕这不止是要斩断所有威胁,更是急于要对入京替太后祝寿的燕王摆出威慑与提醒。
这是有多怕燕王啊。
许明意眼底泛起冷笑与讽刺。
这种怕,单单只是怕,还是基于心虚?
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世上有人比自己更能配得上那个位置,所以才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心虚与多疑之中吗?
可那些因为他自顾自的多疑而丢掉性命的无辜之人,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她对燕王所知甚少,无法评价燕王是否更配得上——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下这位,确实是不配的。
他不配做皇帝。
甚至不配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