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在听到“向”字的时候,便收住杀招,同时改变架势,看向发声的那一边。
他没有指望自己的身份可以一直隐瞒下去,只是期望这一点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以最符合侠义的方式揭发。一点意外也是可以接受的,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听到“向叔叔”这个称呼的时候,向山却感到一种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战栗。
磁场分开了向山面前的金属气溶胶。向山依旧保持着架势,但攻击性却在这一瞬间消弭。
一个人……应该是一个女人缓慢的走了过来。
她的姿态不像是向山这三年间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伴随着文化的破灭,来自社会的规训亦不复存在。这个时代活着的人们,只能凭借直觉选择“不冒犯”的方式与人交流。
但这个女人行动的仪态上,却残存着旧世代的“礼仪”。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差异,只有内家高手那强化后的大脑才能精准的识别。
这个女人和向山一样,是来自“过去的”。
是谁……是谁……谁的女儿……
向山一只手不自觉的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超人企业的核心圈子,并非每一个人都有后代。有些人将自己人生献给了真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一般人寻找伴侣的阶段。有些人则是事务繁忙,没有抚育下一代的精力。
当然,约格莫夫所达成的,基准人的四百年寿命,也是他们“不慌张”的原因。
有很多人都打算等到基因改造手术被研究透了之后再考虑这件事。
但也有好几个人是有后代的。
这个称呼……老陈的……不……是……
一个旧日的形象叠在这个金属的身躯之中。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衫与黑色套裙的青年女性。
向山仿佛看到了过去。
这个女孩走进办公室,对自己这边微微鞠躬:“向叔叔,克莱恩叔叔。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大卫有些泪眼婆娑的抱住了这个女孩:“不,这是你自己做到的……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和向山是在昨天才知道你拿下这个岗位的。真是了不起来,小……”
是谁……
向山后退一步。
他再一次幻视到了四几年。那个时候,他坐在直升机上,用力抓着一个十来岁小姑娘的肩膀,看着越来越近的巨大白色帐篷:“得亏这地方密级已经足够低了,我才能带你来这儿。你的父亲虽然只在这里工作了一年,也没有做出什么特殊的成就。但我就是在这儿认识她的。我来跟你讲讲我还有你父亲的故事吧。”
是谁……
陆轩宇干脆利落的打倒了几个凑过来的不良少年。那遍布全身的金属义体,比全副武装的大铠还要有震慑力。几个小混混屁滚尿流的离开了。只是他们不知道,警察已经在街道的转角等候多时了。
其实警察早就找到了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只是外务省特别交代过,这个小女孩牵涉很多,所以他们没有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办事,就远远的跟着,“以免吓到她”。他们通知了小女孩的家人,只是没有料到小女孩与那些同龄的不良少年似乎早有矛盾。
向山抓住了小女孩的手腕,话,但不停的用力,想要将自己胳膊抽出来。
“你的妈妈……”
“你也是个大骗子。”小女孩打断了他的话,“我记得你。爸爸的朋友。骗子。”
为什么啊……
记忆的底层,是一个视频文件。
那个时候,向主任还住在保密级别很高的园区里面。有一天,他接到了这么一个视频,所以叫其他人一起来看。
祝心雨在他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肋下:“喂,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语言学家朋友’?这真的是语言学家而不是运动员?”
“别闹。”向山挥挥手,用手势指令启动了播放键。
神原尊抱着一个婴儿。向山见过的日本人中,就属神原最壮。但他小心翼翼抱着婴儿的样子,却没有半分不和谐。
与记忆中相比,这个男人好像晒的更黑了。
“嗨,山,约格。好久没见了。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人生的大事,所以我很希望分享给我最好的朋友们你们也应该看到了。我当爸爸了。”
向山咧咧嘴:“一个二个结婚都这么早,有些人甚至都离了。什么生活陋习啊……”
神原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个就是我的女儿。我给她取了个名字,‘言叶’(kotonoha),汉字是‘言叶’(汉语),‘语言’与‘花叶’。”
“曾经有一个西洋的学者问日本的学者,‘日语之中是否存在相当于西洋文化中language、sprahe的概念?如果没有,你们又是如何经验西洋人所说的那个概念’?而日本的学者则告诉他,我们这里有一个词叫做‘言叶’(kotoba)。西洋人觉得这个概念可难以理解了。‘叶’这个字眼单纯意味着‘树叶’与‘花瓣’,勾连着好像樱花或者李花的东西。而‘koto’是什么呢?可以解释为西洋人口中的language吗?这个问题似乎很重要。人类的认知功能真的很神奇呀。”
“西洋的学者看来,语言是存在的居所。但是在我们这边的古老祖先的眼中,语言就好像花与叶一样,仿佛实际存在一样。日本有一种古老的文字,就被称作‘万叶假名’……”
“我原以为我会在人类的起源地奉献自己的一生。但我前些日子居然看到了和那些古老语言、和我自己理想一样美丽的存在。我将这个最能体现我们文化的名字赋予了这个小家伙……”
神原爱怜的用手指蹭了蹭那个婴儿的脸。
向山再次后退一步。
那个婴儿……那个小女孩……那个年轻女性……
在这一瞬间和眼前这个敌人联系到了一起。
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觉,向山感觉到了一种没有由来的痛楚。他按住自己的额头,再次后退。
然后,他迟疑着开口问道:“言……叶?”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