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春天,圆明园中盖着的一片雪色纷纷散开,露出地下初生的草绿色。荷香端了药碗进来,瞧着坐在那里细细赏着画卷的主子,叹了口气:“主子一直病着,皇上一次都没来过……”
“你最近可是跟宫中那些妃嫔身边儿的小丫头有一比了。皇上来这里做什么?你忘了吗,我可是被禁闭在这里的。”她只淡笑,对荷香所说之事并没有太多的在意,“去把我的私印拿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公主还能在这里赏画。”沁儿把她的私印拿过来,却也跟着叹了口气。
“‘天马呼,飞龙趋,目明长庚臆双凫。’李公麟这幅临摹的放牧图卷摹的还是不错的,只是不知原卷如今飘零到了哪个地方。”她笑笑,双手稳稳地将自己的私印落在了那幅画卷上。
“公主……咱们这儿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这么冷清过?”她笑着接下小丫头的话,“沁儿,这哪里是冷清,这是清静。”热闹了数十年,她也终于能有这样的一番清静。
小丫头撅了撅嘴,低声念叨着:“公主这里,如今不要说官员妃嫔了,连宫人都不肯多靠近半步。就说平日里那些内务府的人……”
“咳咳。”荷香轻咳了两声打断了沁儿的话。再往后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沁儿年纪小,说话直,往往口不择言,却不想说话能直接到这个地步。
“姑姑,侄儿带着永琏来给您请安了。”殿外,传来弘历的声音。静慈隔着窗子看了眼,弘历还真把小孩子给带过来了。却只是叹了口气:“叫他们回去吧,我乏了,近些日子不想见人。”
“公主……”荷香有些犹豫,不知这样的话到底应不应去通传。“如今皇上带着宫里的人都到园子里来了,公主若是谁都不见,也不好吧。”
“不见。”哪儿来那么多好与不好?她权衡好坏快权衡一辈子了,难道现在还要考虑这些。
荷香叹了口气,出门去传话。接着便听到弘历在
外面朗声道:“姑姑的意思,侄儿明白了,侄儿告退。”
“前阵子李卫来过,公主也是这样抱病不见。李大人走的时候,那脸上的表情可不算好看。”沁儿一一细数着这几日来的人。不是被这位主子挡了回去,就是干脆绕的远远的。总听御前的小太监说皇上进来脾气愈发不好,连十七爷都只能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只怕李卫是来请安赔罪的,不知为何公主连这人都不见了。
坐在炕上的女子将画卷重新卷号,收入盒中,仔细想了想,问道:“你去找找看,库里是不是有一卷仿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小丫头却连动都没动,直接道:“公主忘了,那卷应是在宁寿宫的库房里的,不在园子里。公主出宫的时候匆忙,连一直说要好好赏鉴的《五牛图》都没来得及带上,更别说那卷临摹的了。”
她倒不在意,细细数了数日子,将侍奉在屋外的景浩叫来:“十七爷最近怎么样了?”
“公主放心,一切都在公主掌握之中。皇上已经允了十七爷管理宗人府之事,只是诏书只怕等到年下才能下来呢。这几天,奴才看十七爷的脸色可是不好看呢。”
“他脸色能好看才怪。”她笑笑,“御前不好伺候,外面又有那么多事……也够他忙的了。”
“姐姐也知道我忙。”门口传来一声抱怨,不用说都知道是谁。“允礼可听说,如今姐姐连弘历都不见。”
“他有他要忙的,你有你要忙的,好端端的天天往我这里跑成什么样子?当然不见。”
“我可还听说,连张廷玉都被姐姐挡下了说是不见,他只是想来给姐姐请安赔罪罢了。姐姐这样,岂不是反倒让他觉得不安了。”顺手拿起矮桌上的茶水,却盯着那壶看了许久:“谁要再说姐姐失宠了,我可第一个不信。瞧瞧,这样的物件儿若搁别人,还不得早早地藏起来了?也就姐姐心宽,也不怕哪个小宫人失手打碎了。”
她瞥了眼被允礼拿在手中反复把玩的茶壶
:“好东西就是拿来用的。这样的物件,就应该用茶水经年养着,若是藏到库里,难道是等着吃灰吗。”想了想似乎又有哪里不妥,继而问道:“你来做什么?”
“偷得浮生半日闲。许姐姐猫在这里看朝局动荡变化,不许允礼来凑个热闹吗。”不管不管,难得寻了由头可以进园子来,他就是想在她这里多赖一会儿。
静慈也不接话,只等他憋不住了自己把事情都说出来。
果不其然,三盏茶不到的功夫,允礼搓了搓手,道:“皇兄要封弘历为宝亲王了,姐姐觉得……”
“应该的。”这么多年了,当年胤禛还专门让十三哥教弘历如何处事,想来就是等着这一天呢。只可惜,十三哥没有看到。这明里暗里,岂不就是要立弘历为储的意思。论贤论长,都该是他。这么多年,自己果然也没想错。“你在朝中机灵些,别让那些个糊涂的再在皇兄那儿提立太子之事。到如今,这事态基本也是定下了。”
“自十三哥去后,礼部尚书一直是缺着的。张廷玉跟皇兄跟前提了几次,我看皇兄迟迟没有意思,所以想……皇兄是不是想听姐姐的意见?”
“我现在就是一被众人骂祸国的和硕公主,能有什么意见。”她才不要再给自己惹麻烦。
允礼叹了口气,却又有些不甘心。如今姐姐虽说是被皇兄禁足在这里,但又不是真的关了禁闭消息密不透风。他清楚,外面的事情她心里跟明镜儿一样。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人不该用。他不信她能真的对所有事情都不闻不问。
她仔细想了想,却最终摇了摇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允礼府中还有事要处理,见从她这里问不出答案,起身告辞,临走到门口时却听她开口道:“允礼。固伦背负的是江山,和硕只需守好自己这一方疆土。别怨你皇兄,他是在为我开脱。”胤禛,只怕是担心她会像胤祥那样,劳累过度,最终撒手人寰吧?放心,她一定会好好养着自己,好好活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