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之时,暗卫从天而降,对着院中望月出神的米禽牧北拱手作揖,语气低沉,却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将军”。
米禽牧北背对着暗卫,负手而立,仰头对月,问道:“查清楚了吗。”虽是问句,他却不容来人给予否定的答案。
“回将军,不出您所料,那伙绑架赵小姐的黑衣人确实是太子派来的。”从出事那天起,米禽牧北就已经猜到了背后主使是谁。赵简的事情安排的这么隐秘却依然出了差错,毫无疑问是府上出了内鬼。
当初宁令哥为了监视米禽牧北,曾在将军府安排了眼线,对这件事,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却为了安抚宁令哥的猜忌之心,并未声响,想来,当初这一步棋怕是走错了。
这些年,宁令哥背地里做的那些事米禽牧北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没想到,宁令哥居然这么不信任自己。替这样的主子尽心竭力,倒真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赵小姐?”米禽牧北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暗卫对赵简的称呼,似乎现在,比起幕后主使,他更在意这三个字。这暗卫有点太不懂事了,该如何处置呢?他斟酌着。
这暗卫跟了米禽牧北许久,自然甚是了解自家将军的秉性。见这样子,他知道自己大约又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便慌忙单膝跪地,抱拳高拱,低头道:“将军恕罪。”
米禽牧北缓缓转身,不慌不忙的命令道:“以后,记得叫夫人,懂了吗。”
“是。”暗卫卑恭顺从。关于宁令哥夺军符一事,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他也不敢多问,只静静的等待米禽牧北的指示。他总觉得,赵简在西夏的这段时间,将军的脾性变得仁慈了许多,赵简走后,便一如往昔。
关于军符,米禽牧北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既然太子殿下这么想要右厢军,借他玩几天又何妨。”
米禽牧北为人向来不顾章法,却始终能够运筹帷幄。手底下的人也猜不透他这般行事目的何在,问,自然是不敢的,忤逆,怕是不想活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卑躬屈膝的顺应。
“辽人和宋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暗卫答曰:“回将军,边境一切正常,近段时间尚未发现有任何军队调动的迹象。我方安排在宋辽内部的暗探亦未察觉到可疑之处。您安排在大辽的军队也已就位,就等云安亲王一声令下。”
对于暗卫一五一十的报告,米禽牧北有些不以为意,听来听去都是同样的东西,他都开始觉得腻了:“怎么还没打起来,真没意思。”
他指的是大辽内乱,云安夺权一事,算算时间,云婷回辽也有些日子了,大辽还没开始内斗,让米禽牧北有些失望。
“不过……”暗卫顿了顿,“不过属下发现了一件怪事。”
“说。”米禽牧北言辞冷淡。
那暗卫得令,直言道:“回将军,据底下的探子来报称前几日没藏宝厉去了大宋。”
米禽牧北有些警觉,自言自语道:“他去大宋干什么?”这段时间他的心思一直放在赵简身上,倒是忽略了这帮老狐狸,看来,没藏宝厉似乎不**分啊。
“我娘子回了大宋后可有异常?”米禽牧北继续问道。他比较关心赵简那边的情况。
暗卫答曰:“回将军。赵小……夫人那边一切安好,只是这两日总不停找大夫。”好险,差点说错话了。
“找大夫?”米禽牧北独自喃喃了一句,神色有些紧张,追问道,“她可是受伤了?”
“回将军。据探子来报,夫人似乎不是为了自己找大夫,而是为了赵王爷。”
原来如此。米禽牧北一切了然于心,泰然处之。都告诉她解药在自己手上了,她怎么还如此天真。
米禽牧北朝侍卫下令道:“你安排些人手,继续给我盯着没藏宝厉。另外,大宋那边,也不可放松警惕,毕竟,我娘子向来不太听话。”
米禽牧北这话中含义再清楚不过了,他是要监视赵简。暗卫承应了一句,得到允诺后,便隐退了踪迹。
赵简回到大宋后,七斋的心也尚未放松下来。翌日,五人特意挑了个赵简不在的时辰商议着日后计划。
衙内从来憋不住话:“我说,赵简都回来了,咱们还有必要给王毅支当枪使吗?”
“他现在是秘阁的掌院,咱们恐怕身不由已。”元仲辛有些不安。
“现在最要紧的,是赵简的事。”见众人都不愿意提及,王宽直言不讳,一语中的。的确,现在最让人头疼的确实是赵简。
“王宽说的对,掌院的事暂时可以放一放,毕竟人家也确实没把我们怎么样。现在要想办法把赵王爷的毒解了。”元仲辛附和道。
薛印伫立着,愤懑不平道:“我还是没办法相信斋长会喜欢上米禽牧北。”他更宁愿相信赵简是受了米禽牧北的威胁。
“相不相信,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王宽更显沉稳。
元仲辛曾想过,如果当初他坚定一点,或者他能早一点给出回答,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他是后悔过的,但如果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坚持当初的决定。
衙内嘀咕道:“万一以后赵简跟米禽牧北在战场上碰见了,这可怎么办。”
王宽道:“我太了解赵简了,她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小景委屈的低下头,总觉得心中压抑:“我也相信赵姐姐,可我就是心疼她……如果有一天,宋夏和平相处该多好。”小景是渤海遗民,一族之人惨遭灭门的往事不堪回首。当她亲眼看见族人们的鲜血使将士们手中的盾牌漂浮而过时,她才终于明白“血流成河”四个大字该如何书写。
小景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一场无妄之灾,她是最恐惧战乱的。
王宽摸了摸小景的头,心疼道:“纵使战乱停止,也不过是一时和平。有欲望的地方便有战争,有战争的地方,便有对立。赵简和米禽牧北不过是这绵绵历史的缩影罢了。”
王宽总能语出惊人,直叫人无法反驳。赵简和米禽牧北的命运,注定了是悲哀而不平凡的。
“你们说,米禽牧北会不会为了赵简放弃参与宋夏之间的斗争啊?”衙内问道。
“就算米禽牧北愿意,赵简也不会同意的。”王宽总结道。这不单单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更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
且不论米禽牧北心中作何打算,若让赵简放弃立场,不问世事与心上人归隐山水之间,她断然是不愿意的,这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况且,据七斋所知米禽牧北心气狂妄,隐忍自负,与西夏太子宁令哥之间的羁绊很深,绝不可能轻易放手江山。
小景垂下眼睫,缓缓道:“其实,我真的很高兴赵姐姐能把这件事告诉我们,而不是选择一个人解决。在我心里,赵姐姐一直聪明能干,我加入秘阁后,是她一直在保护我,这次,我想保护她。”
“小景长大了。”王宽欣慰的看着她,却莫名有些心疼。
衙内接话道:“放心吧,有本少爷在,谁敢欺负咱们的斋长。”虽然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众人知道,衙内已经不再是当时的纨绔子弟了。
良久,王宽道:“元仲辛,你跟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元仲辛预感不安,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王宽要说什么了。
“你不跟我出来,那我便让小景他们出去。”王宽知道他在逃避,却不想给他机会,王宽一直是他的克星。
元仲辛闻言,无奈的附和了几句“好好好”便起身跟随王宽出了门。
“她喜欢过你。”门外,王宽直言不讳。
元仲辛认了栽:“我知道。”
“你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只要她活着就好。”
“你撒谎了,”王宽总能看穿元仲辛的口是心非,“你当初不肯和她在一起的苦衷是怀疑你哥与夏人勾结?”
元仲辛没有说话,算是默认。通敌叛国,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如果元大哥的罪状坐实,就连元仲辛自己也难免一死。
“你跟赵简不一样。同样是难以启齿的苦衷,她愿意告诉我们,你却选择瞒着。”一直以来,王宽对元仲辛的这一做法都怀有不满之情。他知道元仲辛是怕七斋受牵累,但隐瞒到底也是一种不信任的行为。
果然,元仲辛如是说:“我怕连累你们。”
“朋友之间,伴侣之间,本就是该相互连累相互成就的,”王宽缓缓道,“你大哥的事,情有可原,我理解你。但是你不该连我都瞒。”
王宽总是这样,动不动便能扯出一堆大道理。
“告诉你?你不要命了?再说了,你不是不说谎的吗,让你知道了不就等于整个七斋都知道了。”元仲辛急着辩驳。
王宽答曰:“王某一生从不说谎,但却可以避而不答。我没有要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这件事过去以后,你能跟赵简一样,从心底里真正接受七斋。”
这一夜,王宽的话让元仲辛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