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

赵简是在一家农舍醒来的。

她刚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厅室狭小的将视线都限制住了。她扫视一圈,只见家徒四壁,土墙泥瓦,摆设清寒,却俨然有秩,干净的一尘不染,隐隐约约透露着朴雅的气质,想来这屋子的主人定也是十分善良的。

彼时,门外进了一个老妇人,约莫五六十的年纪,应当就是这间农舍的主人了吧,她欣喜的看着清醒过来的赵简,朝门外招招手,呼唤道:“老头子老头子!快来!那姑娘醒了。”

而后,便热情的到了赵简床榻前,松了一口气,道:“姑娘,你可算醒了,这身上的伤可还疼不?”

赵简并未回复,只微微放松了警惕,扶着疼痛欲裂的脑袋,询问道:“大娘,这是哪啊?”

“这里是竹头村,你现在在我家里。”大娘亲切回复。竹头村?这个地名赵简微微有些印象,似乎邠州城最边上的一座偏僻小村,她怎么会在这?

怀着满腹疑惑,赵简柔声问道:“大娘,我是怎么到了这的?”她分明记得那日中了没藏宝厉的诡计,在七十一军的掩护之下勉强脱身,而后一路狂奔,随即失去了意识,如何到了这竹头村她还真没有一点印象。

大娘皱了皱眉,答曰:“这你就要问我家老头子了,是他把你带回来的。”

“臭婆娘又在说我什么坏话。”门外传来一声略带苍老的叫喊,虽是责骂的言语,语气中却不带一丝嗔怪,反倒有些宠溺。

大娘见了来人,眼中似乎闪起了光,略带骄傲的朝赵简介绍到:“说曹操曹操到。姑娘,这就是我家老头子,你有什么话问他便好了。”

赵简礼貌的问了声好,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两位刚认识的老人,在二人面前也并未如往常般拘束。

大爷也分外和蔼的应了一句,见赵简清醒过来亦有些喜出望外,他搬来一张板凳,擦了擦手,于赵简床前坐下,缓缓道:“姑娘,我是在村里那条溪塘边上发现你的。那日,我像往常一样打算进林子里砍柴,刚准备在溪边歇歇脚时便发现那溪里的水隐隐约约有些发红,可把我吓坏了。”

“我赶紧起身,远远的就瞅见上游边浮着一个人!这怎么得了啊?我想都没想,就冲上去看了看,发现这人身上还插着两只箭,周围的石头全都被染红了,那水里一股血腥味。我赶紧探了探鼻息,发现人还活着,就把姑娘你带回来了。”

大爷刚刚说完,大娘便急急接话,朝赵简心有余悸道:“你可不知道,当时我家老头子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犯了什么要砍头的事儿呢。”

“去,一天天的,就知道埋汰我,我哪敢杀人啊?”大爷不服气的别过脸。

“好好好,是我错怪你啦。”大娘笑盈盈的回应。

赵简听闻,有些庆幸,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定然是老天眷顾了。她尚未完全恢复,脸色依旧苍白,无力的问了一句:“大娘,大爷带我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大娘思索了一番,不确定道:“这我倒是有些记不得了,不过,估计得五六天了吧。”

“五六天?!”赵简惊了,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她的心跳开始急促起来,大娘见状忙安抚道:“姑娘你别激动啊,这伤口还没好呢。”

“这五六天里,可曾有人来找过我?”若是已经过了这么久,红鸾一定已经察觉到了异常,甚至很有可能已经通知了米禽牧北和七斋。她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爷回了一句:“这倒没有,不过前些日子,我远远看见村口来了一批夏人的兵将,神色匆匆的,见这村子里没人也没进来就走了。”

夏人的兵将?看来是米禽牧北的人,他果然已经知道了。等等,这村子里没人?为什么会没人?赵简神色紧张,小心翼翼的问道:“大爷,这村子里,就你们一户人家吗?”

“唉,”大爷愁苦的叹了口气,低头道,“本来啊,这村里还有百八十户人家,可惜啊,一夜之间全跑光咯……我们两夫妻住的深,夏人也没发现咱们,就走了。”

“为什么要跑?”

“还不是因为夏人要打进来啦。边上两座城镇都已经失守了,马上就要轮到咱们这了。这村里的年轻人能跑的都跑了,我们两个老头子老太婆,也跑不动了,不跑了。反正活了大半辈子,也够了……姑娘,你还年轻,赶快养养伤,离开这是非之处吧……”大爷望着赵简,真诚劝说道。两位老人相约赴死,不吵不闹,坦然温柔,却让赵简心中伤悲。

大爷的话如刀子一般扎进赵简的心,此时,她已经惊讶到不寒而栗,额头后背开始渗出冷汗。这种种件件出自谁的手笔不用猜也能知晓,短短五六天内,屠了两座城池?!他米禽牧北真不愧是“边疆战神”!

赵简紧咬嘴唇,一时间怒火攻心,嘴里又开始淌出鲜血,她不死心的追问道:“西夏带兵那人是谁,二老可有所耳闻?”

“好像是个挺年轻的小将军。唉,你说说,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这心……那么狠哪?”大娘重重叹气,此话击破了赵简最后的心里防线,让她那可怜可悲的一丝侥幸彻底成了笑话。

赵简按住胸口,激动反问:“宋兵呢?上头的支援呢?都全军覆没了?”

“唉,姑娘,咱们这不过是邠州的一处小地方,既不是什么军事要塞也没那么多值钱的宝贝,对于上头来说可有可无罢了,哪还会有什么援兵啊……”大爷有些无奈。

大娘急忙反驳:“话可不是这么说,不是说上边派了几个英雄少年前去抵御嘛?”

大爷有些不服气:“什么英雄少年,不过就是几个小孩子吗?让他们跟夏人将军去比,哪来的胜算嘛?”

几个英雄少年?难不成是七斋?赵简心中越发沉重,不过短短几日,外边居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之变化,真是让她唏嘘不已。看来,她要尽早阻止这一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七斋与米禽牧北对立,大宋与西夏开战,不正合没藏宝厉的的心意吗?想来他米禽牧北从来号称决胜千里,怎么这回却偏偏这般愚蠢。

“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你没听说过吗,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试试怎么知道咱们会输啊。”大娘并不认同大爷的话。

大爷也并不甘心示弱:“就你歪理多。”

“大娘,大爷,你们不要吵了,”赵简顿了顿,抬起头,郑重起誓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夏人攻进来的。”

二老尴尬相视,似乎不愿意打击赵简,随后大娘为难道:“姑娘,见你这谈吐举止,我们猜你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好女儿,读过书的。国难当头你有这抱负,是极好的,可是你一个女流之辈,能做什么呢?还是听了我二人的劝,趁早逃命去吧……”

“大娘,”赵简笑得淡然开怀,底气十足,却总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我不是富贵人家的好女儿。我是大宋郡主赵简,是七斋的斋长。”

她似乎从来如此,骄傲的屹立于风雨间,从不摇晃,从不怯弱,潇洒释然,可望而不可即。

“大宋郡主赵简……七斋斋长……”二老喃喃了一句,他们并不知晓所谓七斋是什么,只是“郡主”二字却让二老为之一振。见其信誓旦旦的模样,却觉得有几分安心。

赵简说罢便准备起身离开,虽然两位老人以伤口未痊愈为由极力阻止,却拦不住赵简。二老无法,也只得随了她去,从村中找来一匹白马为赵简送行。

赵简虽身上带伤,骑马的动作依旧潇洒利落,她看着两位老人,目光灼灼:“大爷,大娘,你们回去吧,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改日定上门拜访。我,一定会阻止夏人攻城。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