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怪鸟。
身上羽毛零落,祼露的肉色是青黑的,纤细鸟腿上的皮肉裂成片片细碎干壳,动一动就卡卡作响。
若不是低头叼肉姿态凶狠,还看得出生机,只这干枯瘦小枯柴般的形姿,说是在梁上悬了三月的干腊鸡也不为过。
皮肉看着硬实,鸟嘴更是坚如钢铁,冻成冰石的肉块三两下就被啄碎,呼拉拉全进了肚。
“今天怎么这么少?”
拣了合胃口的肉块吃完,黑鸟埋怨。
“只有,这些。”
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俞晶晶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看她端着盒子伸手过来,黑鸟警惕跳远,“不进。”
“豆豆。”俞晶晶盯着它,“进来。”
豆豆跟俞晶晶大眼瞪小眼。
僵持片刻,看她态度坚决,它气得扑扇翅膀,在冻库回来腾跃,蹦得杂毛乱飞。
“你是不是要把我饿死!有你这样的吗?骗子!让我出来,不给我吃的……”
“我也饿。”
俞晶晶伸手将它捉住,不管豆豆怎么扑腾,都逃不开她细白五指。
“等……等等!我自己进!五分钟,你等我再吃两口,我保证……”
闹起来气势倒足,真被捉住了,反倒跟只猫似地乖巧讨饶。
你推我拉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俞晶晶吃够这套,直接把它按进了盒子里。
“靠着那点营养剂根本撑不住多久,你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找到同类最重要……”豆豆在盒子里继续挣扎。
俞晶晶不搭理它,把盒盖掩上,想了想又留了道缝,没落锁。
白天锁着是担心有人打开,晚上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豆豆虽嚷得厉害,被关到盒子里,就算没锁也不大敢往外挣,只蹦来跳去撑住气势。
看到俞晶晶去收捡装了肉的袋子,它又嚷:“你吃这些没用,根本无法供给身体所需,找到同类以后,吃他们一口剩的都比这强!”
“你知道,我吃不了血食。”俞晶晶哑着嗓子说。
“血食怎么不好?我要不是吃了喉管,话能说得这么流利吗?看看你,到现在还在打磕巴。”
虽然豪叔从“粮库”里弄来的陈年老喉管风化得厉害,算不上新鲜血食,但豆豆因此进化出了发声能力是事实。
血食对丧尸进化有推进性作用,这一点无可否认。
“吃不下。”
俞晶晶轻轻摇头。
豪叔曾是某军团的军备厨师,专为体质特殊的尸族提供精细饮食。
这些尸族尸化程度轻,食用血食比例较低的营养剂一段时间,如果还能成功进化,就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可能“活转”。
俞晶晶所在的群落有数百万尸族,拥有这种体质的不到三百,食用低比例血食还能持续进化成功“活转”的,只有两人。
所谓活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尸斑消退,腐肉新生,动作变得灵活优雅,除了心脏不会跳动,与真正的活人无异。
虽然尸族能吃能走,但时间久了,总免不了肉脱骨烂,散到地上成一堆枯骨。
谁都想要和那两人一样,拥有一副完整的身体。
可不是那种万里挑一的体质,普通尸族食用降低血食比例的营养剂,根本熬不过饥渴。
就像长期服食营养剂的尸族,也会慢慢接受不了全血食。
俞晶晶就是这样。
身体瘦弱,肤色惨白,这具在旁人眼中看来不怎么健康的身体,却是俞晶晶能维持住的最好状态。
哪怕每周服食的营养剂拖长到了一个月,也仅仅是皮肤表面多了些暗沉斑点,稍微掩盖着些就看不出来。
这算是活转吗?
豪叔不在,俞晶晶不清楚该如何界定自己目前的状况。
“就算真的活转了,还不是得吃饭?难道喝风喝到饱吗?”豆豆嘲讽。
“我,就不该救你。”
“谁让你救了?自己烂好人……”
话还硬着,声气却小了下去,一直到俞晶晶收拾完东西关了冷库门,它都没再叽歪。
垂死之际,不是俞晶晶切指喂了一口血,豆豆也活不下来。
因着这点“血缘关系”,他们之间多了一丝心灵上的感应,需要协作的时候,可以很完美地配合。
可自从吃了喉管能诉心中所想,豆豆就变成了俞晶晶脑袋上环绕的一卷经,整日嗡嗡吵嚷,让人不胜其烦。
不说话的时候,豆豆还是很乖顺的。
上了公交车,看它蔫头蔫脑,俞晶晶伸指进盒子里挠了挠它,“生气了?”
车上不止俞晶晶一人,后排还坐着一对情侣,隔着老远。
知道外面有人,豆豆嘴闭得跟布条缠了一样紧,只偏头拿眼瞪俞晶晶。
“不需要太久,最多,一个月就能走。这边只是暂时落脚,去了大城市,就能遇到同类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生你的气,你也,不要生气。”
“还饿的话,吃肉。”
俞晶晶从袋子里抠出一块化了冻的碎肉往豆豆嘴里塞。
看它扭扭捏捏叼去吃了,俞晶晶面上多了点笑意。
豪叔走后,她一个人孤零零守着诺大基地生活了近一年。
若是没有豆豆陪着,那一年的日子可想而知会有多难熬。
不是它成日加油打气,自己也不会有勇气踏出这一步,到外界寻求存活的希望。
吵虽吵,他们却是谁也离不了谁。
晚上十点左右,这片城中村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俞晶晶出了站台,一个人走在街心,脚步嗒嗒。
偶遇一只野猫窜出,警惕看她一眼,疑惑地转个圈圈,忽地转入暗处不见。
到了一栋楼前,俞晶晶借着路灯光线摸钥匙开锁,上了三楼。
主卧门灯已经灭了,屋主吴海波跟孟菊跟平时一样早早睡了。
另一间卧室门虚掩,透出昏黄光线。
简单洗漱后,俞晶晶进了这间开着灯的卧室。
吴菲穿着吊带睡衣靠在床上,笑眯眯看着手机,两根拇指雨点似地落到屏上,聊得正开心。
听到动静抬头,吴菲翻了个白眼,“瞪着我干嘛?里头去。”
九平米不到的房间,书桌衣柜加上单人床,挤得满满当当。
穿过床尾狭窄走道,俞晶晶推开阳台门,进了自己“房间”。
一带上门,空调冷气就被完全隔绝开来,虽然阳台做了封闭,但经过一天的暴晒,还是蒸热无比。
阳台是窄长型的,安下张一米宽的铺板后,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俞晶晶脱了鞋,跪在床上推开窗户,借一点夜里的凉风进来,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这家人祖上跟豪叔有交情,俞晶晶听他提过,在基地翻出地址后,就直接过来投靠。
几代过去,旧交早不做数,之所以能留下,无非是利益。
出基地的时候,俞晶晶带了不少东西,最值钱的就是一小块原金。
吴海波指了它做报酬,为了落脚,她就给了。
当时不明白这东西的价值,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亏。
照目前市价,那块原金至少三十万往上走。
吴海波收了东西,只是帮她弄了个乡下身份,并负责她一年的学费和住宿,哪里值得三十万。
等高中学业结束,她就得遵守当初承诺,卷铺盖走人。
躺到窄小的床铺上,俞晶晶仰面看着头顶悬着的一堆半干衣裳,眼不见为净地闭上了眼。
她还没“死”,就已经住上了棺材。
这样逼仄的环境,就算让她再继续住下去,她也不愿意呆了。
“早。”
“早。”
进了教室,有好几个女生跟她打招呼,俞晶晶礼貌点头,一一回应。
坐到位置上,她还能感觉到这些人投来的视线。
这几个就是昨天晚自习在背后悄悄议论她的女生。
突如其来的亲切,应该是因为知晓了她的“悲惨”身世,抱着一点同情给予的善意。
这一点关注,来得快也去得快。
临近高考,每个人都变紧张起来,看到有人开始专注学习,大家也赶紧抓起笔,哗哗翻起书来。
因为这一个星期晚上都在打零工,俞晶晶的作业都是留到早自习完成。
从书包抽出昨天冯远送的几张卷子,她取出中性笔,活动一下手腕,开始认真书写。
经过一年多的练习,手指的精细化操作已经驾轻就熟,不到十分钟,一张卷子就被她填得满满当当。
只要能动,她就不需要停歇。
别人写久了手指酸痛,坐久了腰颈劳损,俞晶晶却不会这方面的问题。
十分钟一张试卷,只不过是普通速度,如果赶时间,她可以更快。
铃声敲响,早自习结束。
俞晶晶放下笔,收拢试卷,递交给二组组长。
“交得真早,咱们组还有大半人没写完呢。”组长康全笑着接过,“你可……”
话没说完,康全忽地变了脸色。
俞晶晶还没来得及顺着他目光望去,鼻头就嗅到了一股腥鲜的味道。
“哎呀!”
“受伤了!谁有纸?”
“不行,压不住,得送医务室。”
铃声一响,有人就急着往厕所冲,跑到门那边,步子收不及滑倒,腿撞到门框上,划出一道极深的血口。
同学们忽拉拉围过去,扶的扶拉的拉,康全从书包里找了创可贴,快步跑过去往伤口上按。
所有人都在往门口跑,俞晶晶却猛地回身,三步做两步冲回座位。
桌子已经震起来了,撞得隔壁桌笔盒咣当作响。
俞晶晶回得及时,她伸臂按住桌面,警惕回望。
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受伤同学那边,这边的动静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