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酗酒刚醒,倪里正的头跟裂了似的。服下倪重阳熬制的中药之后,倪里正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为了给倪里正看病,倪重阳今天镇上都没去,早上是托李家的人给李掌柜打了招呼,可没想到这一拖,就拖到了午后。
杨端午过来:“重阳哥哥,你去镇上吧,镇上很多病人昨天都约好了,等你过去呢。这里交给我吧。”
药已经煮了大半了,倪重阳说:“再煮一刻钟,就可以熄火了。却是要看紧,若是煮过头了,就没药效了。”
“放心吧,重阳哥哥,早点回来。”杨端午送倪重阳出门。
倪里正看到杨端午和倪重阳两个人这么恩爱,叹了口气,对贺丽君说:“你也别怪我总是喝酒,如今两个村都是我管,总是要有些应酬。昨天,是谢家老爷的随身师爷,请我的饭局,我总不能不喝吧。”
贺丽君说:“谢家人请你,是给你面子,这个酒你当然是推不掉的,可你用得着喝得烂醉吗?”
倪里正说:“还不是为了咱儿子的差事,如今重阳是有出息了,可咱鸡鸣还只是闲散,我想让他在镇上谋个职位。话说,谢灵的义兄谢运这样的人,都能在村里做个村官,我儿子咋就不行了。”
公务员,稳定,倪里正既然已经谋给自己一个里正好位置,就一定想着给儿子谋福利,这也是人之常情。
贺丽君说:“我知道你辛苦,所以不是没说你么。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这边,杨端午端着煮好的药过来了,贺丽君上前接了过去:“端午,小心烫,让婶娘来吧。”
杨端午点点头,贺丽君接过去,倪里正端起来喝。
杨端午要走,贺丽君说:“端午,你等一下。”
杨端午站住了,只见贺丽君从厨房里拿了一篮子鸡蛋,递给杨端午,“麻烦你和重阳了。”
杨端午接过,总共十个鸡蛋,贺丽君还真会做人——算计得这么好,他们忙活这么久敢情就是为了这十个鸡蛋吗?
“不要了,婶娘,为叔父帮忙是应该的。如果还需要什么,只管来我家叫我就可以了。”杨端午说完就走了。
贺丽君气呼呼地把鸡蛋放回去,“越来越不识抬举了,上回我找她学做白糖的技术,怎么也不肯,如今这鸡蛋也不要,一点人情也不讲。”
倪里正说:“这你也不能怪端午,这技术也是她想出来的,她不愿意教给我们,也是她的自由。”
“想当初我们怎么帮了她,她倒是给忘了,当初她姐姐的孩子刚出生,没奶喝,还是我让我儿媳妇给她三瓶奶,我们给她娘家的恩情,她竟然都给忘了,可见这人心是咋长的。”贺丽君是个小眼界的,总是记得当初怎么帮谢灵一家,杨端午竟然连个造白糖技术都不愿意给她,她觉得自己很吃亏。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咱们当初帮人,并不是为了他们还的。”倪里正的格局,还是比他夫人大。
谢家花园,石榴花血样的红,覆盆子满地地爬,蜘蛛在树叶间张开大网,迎接每一个甘愿沦陷的虫子。
谢花宝一袭丁香色石榴裙,坐在树下的石桌上,两个女婢在她身后站着,不时的,给她面前的杯子满上茶水。
脚步声响起。
一个穿着桃红色鸭皮长裙的面纱女孩走了进来,她是马桐云。
“见过陈夫人。”奴婢向马桐云行礼。
谢花宝起身,“见过堂舅母。”
马桐云是陈老爷的正室夫人,陈老爷是谢老爷表妹的丈夫,谢花宝又是谢老爷的女儿,所以,论资排辈,谢花宝当然要叫马桐云“舅母”。
尽管,马桐云只比谢花宝大了三岁而已。
“花宝,今天可是你请我来的。”马桐云眼睛里流露出敌意来。
陈老爷要册立马桐云为正室夫人的时候,谢家人可是很反对的,尤其是谢花宝,说马桐云卑贱的身份,做个姨娘不错了,再加上她还没有为陈老爷生下一儿半女的。
根本没资格做正室。
“舅母若是觉得茶叶不好,我让奴婢去换一盏。”谢花宝恭恭敬敬的,马桐云更吃惊了了,连茶都不敢喝,生怕茶里有毒。
“你们都下去把。”谢花宝屏退众奴婢。
马桐云说:“花宝姑娘,你还说有话直说吧。你们谢家一向视我为卑贱,你不必要演戏的。”
“我不是在演戏,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们是朋友。”谢花宝说的很认真,马桐云笑了。
“我们什么时候成为朋友了?”
“有句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谢花宝轻抿了一口茶,笑道,“你最不喜欢的人是杨端午,我也是,所以,我们就是朋友。”
马桐云一怔:“你为何会和杨端午结仇?”
“很简单,林安夜之所以要和我退婚,就是因为他的心中,还有杨端午。试问我又有哪一点不如她,为何林安夜要这样对我。”谢花宝说着,眼芒一犀利。
马桐云问:“可是坊间流传,都是你提出的退婚,原因是林安夜不会生孕。”
谢花宝听了,把茶喝光一杯,再倒上一杯,并不言语。马桐云忽然想明白了:“原来是林安夜提出的退婚,你也够狠心的,对外说是林安夜不会生育,这下林大公子完美的形象,可是要倒下去了。”
谢花宝冷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谁让林安夜一点面子也不给我,错的是他。所以就算我们谢家这么散播谣言,他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把礼给退回了。”
“想不到你比我还狠。”马桐云端起茶杯,忽然觉得谢花宝和自己有相似之处。
女人就是喜欢和自己类似的人说话。因为女人往往爱的都是她自己。
“所以,我们是朋友。”谢花宝说,“你现在不怕我在茶杯里下毒了?”
“我的命太卑贱,不值得你谢九姑娘落毒。”马桐云说,“你要我和你一起对付杨端午,是不是?”
谢花宝点点头:“正是。”
“我也很恨杨端午,可是要对付她可不容易。”马桐云说,“但是你谢花宝就不难了。因为你有权有势。还有钱。”
谢花宝说:“可正因为如此,很多事,我不能亲自去做,所以,我找你来合作。”
马桐云冷笑:“那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你在辈分上,比我哥哥大,我哥哥昨天和倪里正吃过饭,倪里正只怕是有求于我哥哥,由你去找我哥哥,会方便些。”
马桐云还是很不清楚。
谢花宝放低了声音说:“你明天去见我哥哥,让我哥哥请倪里正喝酒,你也出席,然后在席间,你和倪里正的夫人,贺丽君要搞好关系。”
“想不到你连倪里正的夫人叫什么,你也打听好了。”马桐云说。
“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战,所以战前我都要准备一番。”谢花宝说,“你要记住,要让我哥请倪里正的夫人也来出席。这样你好有机会和她说话。”
“那又如何?”马桐云问。
谢花宝笑道:“我打听到,倪夫人和杨端午不合。我自然有我的妙计。你只管按照我做的就是。当然,这里是吉祥如意点翠蝴蝶簪子一对,你先收好,当做我给你的见面礼。”
马桐云抚摸着这簪子,笑道:“那我收下了,放心吧,我明天就去找你哥哥。”
“你要记住,不可和任何人说,是我要你做的。”谢花宝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你知道,我们谢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光是这点,就足以打动我了,因为我马桐云,最爱的就是银子。”
烧饼店铺在杨端午和何湘捷两个人的努力下,生意是越发好了,杨端午就想着自己也做点事。
本来,她打算和倪重阳开家药铺的,可如今倪重阳名气刚刚打起来,还不稳,不如让他借着李家药铺的平台,多积攒点银子和名气再说。
杨端午四下想不到主意,正巧,谢灵要杨端午回家吃晚饭,说是杨宗闰和林安静回家吃晚饭,难得和大哥大嫂聚聚。
“婆婆,晚上我不回家吃了,要去娘家吃。家里的萝卜青菜都切好,猪肉也洗好了。”杨端午说着就走了,谢灵家里也正要烧菜,今天菜肴比较多,谢灵一定忙不过来,杨端午要回去帮谢灵炒菜。
何湘捷很不高兴,见杨端午走了,嘀咕着:“把菜洗好切好,放着给谁做呢,自己家的菜不做,跑回呢娘家做倒是很积极。”
何湘捷只会找端午的茬,虽然杨端午平时在烧饼店铺无条件地帮忙,累的都瘦了一圈,虽然每天的晚饭,都是杨端午做的,可就这么一次端午不做饭,何湘捷也会不开心。
到了晚上,谢灵家的餐桌上,有了蒜泥粉蒸肉,酸辣鱼头豆腐,三杯鸡肉丸,鸡蛋里挑石头,清河腊肉面,等等。
杨宗闰和林安静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回来,谢灵也叫了隔壁的张大婶和张草根来一起吃饭。
谢太婆和黄添儿,谢运也一起吃,一张圆桌坐的挤挤的。
“难的又可以吃到端午的厨艺了。”林安静很优雅地坐下,夹菜的动作也很淑女。
张草根说:“端午妹子就是什么都好。话说,我还就是喜欢吃端午妹子做的菜。”
张大婶白了张草根一眼,说:“你啊,在家里都吃不了两碗饭,在这里却已经吃了三碗。”
张草根嘿嘿一笑。
张大婶拿筷子对准了端午鼻子笑道:“你还不知道,村里好几个人来给草根介绍对象,这坏小子竟然第一个就是问对方做的菜好不好吃,如果说是一般的,不会的,他就说,连看的必要都没有了。可真把我给急的。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制定这么一个标准,这坏小子竟然说,因为端午会做菜,所以,他也要找一个像端午的。”
话音落了,众人都笑了起来,谢灵也尴尬地笑了。她不是不知道张草根对杨端午一往情深,就算杨端午已经嫁了人,张草根还是暗恋着杨端午。
可惜,他们是没有结果的,为什么张草根就是不明白呢,因为端午对张草根,就只有妹妹对哥哥那样的感情。
一个时辰后,大家都很饱了,这时,端午听到了马车声。
“是安夜来接我们了。”林安静对杨宗闰说,“他说晚上不放心我,就开马车来了。”
杨宗闰笑道:“我们也有马车,安夜何必多次一举呢?”
正说着,林安夜走了进来,依旧是白衣飘飘,好像神仙一样,他来到谢灵面前,很恭敬地叫了声:“伯母好。”
然后就和林安静,杨宗闰走了,整个过程没有看杨端午一眼。
“哼,装什么威风,还不是不会生育的。”张草根嘀咕了一句,这话被林安静听到了。
他的脚步一顿。
杨端午摒住了呼吸。
她很怕林安夜会过来找张草根麻烦。
他是何等自尊的人,岂能被人说是不能生育。
可是如今镇上议论纷纷的,都是林安夜和谢花宝接除婚约的事,大家都说是林安夜不能生育。
也是,林安夜身边竟无一个女婢,清一色的男仆,这不正证明他不会生育吗?
可林安夜很快就走了,并没说什么。
张大婶教训自己的儿子:“林家也算是谢灵家的亲戚,你这样说林公子,成何体统?万一他生气了,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张草根不屑地说:“并不是我一个人在说,整个清河县的人都在说,我就独独说不得吗?”
张大婶骂道:“你何必和他们一样,林公子又没有得罪你,你何必要去开罪他呢。幸好他是个大度的,不然——”
杨端午接口道:“张大婶的话我赞同,张大哥,你往后说话可要注意了,一句话可以让人笑,也可以让人哭。”
张草根对杨端午是言听计从的:“我知道了,端午妹子,下次见到林公子,我和他道歉还不行吗?”
张大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草根,看来你真只有端午妹子一个人的话,你是听的。”
然后杨端午就回婆家去了。
月色抹黑,到了晚膳时刻,但倪里正嘴巴很淡,没什么胃口。
在贺丽君的软磨硬泡下,才勉强吃了几粒米。
片刻后,倪里正觉得人体倦怠,早早回去躺着了。
倪重阳回来之后,端午也正从娘家回来。
二人聊了几句今天抖干嘛去了,觉得有点平淡,何湘捷就过来说,倪里正又病了。
倪重阳也顾不得端午了,着手对倪里正的身体进行调理。
这倪里正,最主要是因为酗酒过度,伤及脾胃。进而才出现不思饮食,体倦疲乏之类的症状。
倪重阳亲自把药带回家,配好之后,放进药罐里开始熬了。
这煎药看似简单,其实也是很讲究的一种机能,会不会煎药,药效可以差别一半左右。
倪重阳拿木棍捅了捅火堆,顿时,火力猛烈了许多。
按照倪重阳的要求,刚开始煎煮中药的时候要武火,快速把中药烧开,等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候,再把火弄小,用文火慢慢熬。
不久,从药罐里飘出一阵淡淡的甜味。这是里面野葛的味道。
这葛根主要是醒脾用的,特别适合倪里正这种酒后伤脾的人。
除了葛根之外,倪里正还放了枳壳。
这枳壳的主要功效是宽胸理气,还有部分止痛的功效。
倪重阳之所以把枳壳加进去,就是要梳理下倪里正胸部郁积的废气。
另外,里面还有厚朴和藿香,都有一股特殊的味道。重点功能是祛湿。
酒生湿,杨端午在重生前也已经知道这个道理。这酒生出来的湿,最明显的特点就是让人觉得身体慵懒。好像被一个罩子罩住了一般,浑浑噩噩的。
这厚朴和藿香,就可以除掉这种慵懒,让人的精神能够重新焕发起来。
倪重阳一直守在这药罐边上,把控着最合适的火候,最后,当需要出锅的时候,放了一小撮薄荷进去。
这薄荷提神醒脑的效果是非常显著的。
终于,大约半个时辰后,倪重阳把药罐移出了火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被端到了贺丽君的面前。
“婶娘,这汤药让叔叔趁热喝下,出点汗,就好了。”
倪里正在贺丽君的服侍下,终于把药喝完了,末了,盖上被子。
倪重阳这才放心地走了。
“说起来这重阳,可真是孝顺。工作这么忙,第一时间就赶来给我熬药。”倪里正很感动地说。
贺丽君冷冷地说:“重阳是不错,可杨端午却不好。倪重阳来这里给我们熬药,她过来几次想要叫回他,敢情倪重阳就只能陪着她了,怎么说你是她叔父,你病了,她也没来看你一眼。”
倪里正听了说:“你多心了,端午平时也忙呢,昨天的药就是她熬的,我们做长辈的,只要对晚辈好,晚辈自然会知道的,哪里能让他们都挂在嘴里呢。”
“问题是杨端午根本就是个白眼狼,她压根就不会记住我们对她的好,只怕她对她婆婆何湘捷也是不好的,你不知道呢,何湘捷当年多么急要娶进端午,如今也是她发端午的牢骚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