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房间里,香檀木格子窗开着,热气透进来,空气很是沉闷。
倪重阳额头上落了汗,他伸手擦了擦。
谢策说:“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是你不敢说出来。”
“你错了,这个答案是你给我的。不是我自己要的。”倪重阳说着,起身走到书桌前。
莹白色的纸,摊开,他手执墨石,细细的研磨。
谢策也起身,双手负后,来回焦躁的走动着。
平时,倪重阳写一本书都可以行云流水,可如今,就那么几个字,写起来,却好像比雕塑还慢。
笔墨落下的瞬间,有着剜心的疼。
“你拿去给端午吧。”倪重阳把笔放下,退到窗前。
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可是他的心里,已经没有阳光了。
谢策看到那纸上,赫然入目的大字“休书”,嘴角,终于抿开释怀的笑来。
“很好。”谢策收起休书,“我想,长公主看到了,一定会非常高兴。”
倪重阳冷冷的说:“我可没说要马上和长公主怎么样。”
“什么,那你要什么时候和长公主成亲?”谢策问。
“这毕竟是长公主的终身大事,急什么。”倪重阳说,“若是办的太仓促了,岂不显得你们谢家人,对先帝的儿女不够好。”
谢策被驳的哑口无言,只好说:“好,那本王就看看,你什么时间才叫合适。”
然后谢策就走了。
倪重阳长衣曳地,独坐床上。脸上并无颓废之色,只是眉间紧紧皱着。
此时,清河县经过重组,焕发出全新的面貌。
张草根在杨康的幕后帮助下,把织造局管理的井井有条,也按照杨端午的叮嘱,找到了谢家之前贪污织造局银两的证据并保存好。
林安夜和杨总闰则共同把林家染坊发挥到了极致。
大铭朝百分之九十的染色,都来自林家染坊。
清河县县令一职,还是空缺。
本来,知府大人要杨逸辰去担任的,就连谢灵也是这个意思。
可临近殿试,杨逸辰还是偷偷的给溜走了。
他选择了进京考取更大的功名。
谢灵很是失望,对杨康说:“这官若是做的大了,只怕就很凶险,我本来是不希望逸辰去京城殿试的。可是——”
“逸辰已经长大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还是不要拘着他的路。”杨康搂着谢灵的肩膀,说,“我相信儿子,不管怎样选择,都会走的好。”
谢灵眼睛红了,“莫非还要卷入朝廷争斗之中么,我们的端午,已经卷了进去了,若是再来个逸辰——其实,若是好像宗闰那样,做一个普通的商人,衣食无忧的,岂不更加自在?”
谢灵从来是想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的。可是,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依旧没有过上一天安慰的日子。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总是担惊受怕。”杨康说,“可那不过就是殿试而已,逸辰只是想考个状元,尽力就好。若是我们偏偏拦住他,他会后悔的。”
是啊,哪个父母,希望做自己儿子日后后悔的事呢?
“既然逸辰都已经溜走了,我还能说什么。倒是李家的姑娘,还在等他回来订婚呢。”谢灵指的,自然是李如烟了。
杨康是见过李如烟的,可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透露他的身份。
李如烟自然也不知道。
“灵儿,你请如烟姑娘过来坐一坐,逸辰这次走的这样匆忙,只怕是还没有来得及向如烟姑娘说明他去了何处。眼看订婚日期就要到了,我们也是要和李家多商量下的。”杨康说。
谢灵同意了,“那我就请如烟姑娘来帮忙做个针线为理由,让她来咱们家坐坐。顺便把逸辰的事,告诉她。其实逸辰这次殿试,只怕也不要很久,一定能赶的上订婚之日的。”
杨康就说好。
杨逸辰来到京城,并没有通知杨端午。
可是,杨端午却收到了张草根的书信,得知了杨逸辰来了。
杨逸辰住在哪里,也不难查。她如今也算是一个状师,有权利查一下各个客栈入住的客人名单的。
京城的客栈还算正规,凡是要住店的都要登记。
当然不排除谁拿假名字登记,可是杨逸辰还算是一个老实人,也不是通缉犯,没必要拿假名字。
“在如意客栈。”杨端午查到了,于是独自来到如意客栈找杨逸辰。
如意客栈离皇宫比较近,但是客栈还算一般的,估计逸辰是为了省钱,所以才找了个离考场近,又便宜的客栈。
杨端午找小二要来了杨逸辰的房间号,是在二楼。
敲了敲门,门开了。
果然是杨逸辰!
“姐姐,你怎么来了。”逸辰一阵惊喜。
“你啊,一个人来京城,也不通知一下姐姐,你不知道,爹娘都有多么担心你。现在看到你就好了,回头我给爹娘写封信去,告诉他们,你很安全。”杨端午笑着,长舒了一口气,“还不请姐姐进来吗?”
“姐姐快请进。”
姐弟俩关好了门。
而那边,李如烟已经从谢灵嘴里,知道了杨逸辰上京考试的事。
“逸辰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回来和你订婚的。不过就是不知道,此番殿试要多久。若是被皇上给挑中了,也许要留下来等候听命。”谢灵说,“可是,订婚之日,逸辰一定不会忘记的。”
李如烟听了,眼里有着淡淡的伤感,可还是笑道:“既然我选择了他,就会信他。没事,我愿意等他。”
“逸辰,你这样来京城,可有和如烟姑娘说过?”杨端午坐在客栈舒服的椅子上,接过杨逸辰递过来的茶,问,“如烟姑娘和你订婚在即,你却一走了之,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会有何感想。”
杨逸辰把茶罐放回抽屉里,笑道:“我自然是不会辜负她的,她是个好姑娘。殿试不过三日,我考好了就回去,必然赶得上订婚。我不告诉她,是不想她为我操心。”
杨端午摇摇头,“你终归是走的太急促了,还好如烟姑娘是个识大体的,不然的话……”
杨逸辰微微蹙眉,“她是极好,可是,我和她,似乎感觉,总少了点什么。”
“哦?”杨端午问道。
杨逸辰在自己姐姐面前,说话是最无拘无束的,“我和她,从见面到现在,总共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五句。最开始觉得她什么都好,可是后来,她好像和挂在墙壁上的画中美人,没啥两样的。”
“你算好的了。我听娘说,娘和爹成亲之前,都不曾见过面呢。”杨端午说,“你不要想太多了,人最重要的是信用,既然都承诺人家了,理应要做到。”“我会做到的。”杨逸辰点点头,认真说道。
然后杨端午给逸辰讲起明天的殿试:“殿试分文试,武试,面试三关,每关一天,文试和武试加起来总分的前五名才有资格参加面试。我相信,文试和武试你是没问题的。不过,面试那一关,原本都是皇上主审,今年不一样,你也知道,当今的皇上,不过就是谢家的傀儡,谢太傅一定会出席,做真正的主审人。”
“那又如何,谁主审我都能过。”杨逸辰对自己的信心,不是凭空而来,他是有根据的,他对他自己的才华有信心。
“我说的不是你,而是,你和爹爹长相酷似,谢太傅若是看到了你,你要低头,不可逞强,免得被谢太傅认出来你是谁。”杨端午就是比杨逸辰冷静。
杨逸辰捏着拳头咬牙说:“谢太傅这个老贼,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杨端午说:“时机未到,你不可轻举妄动,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连累。”
“好,我听姐姐的。”杨逸辰说:“姐姐放心,我会小心我。倒是姐姐,你在谢策府上,谢策可有为难你?”
“我没事,谢策只是我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杨端午说,“我是恨不得谢策死在我面前,好报杨家满门抄斩的仇。”
清河县,太阳升起。
村民们锄禾日当午,农田繁茂,绿树成荫。
倪里正家却不得安宁。
贺丽君把鼻涕眼泪都往脸上和衣服上抹,“都怪你,都怪你没本事,现在可好了,鸡鸣的工作没有了,之前让你多找个靠山,你不答应,如今鸡鸣的前途可怎么办呢?”
倪里正心烦意乱,坐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斗,没有说话,只是任凭贺丽君骂他。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好似下定决心一般,铮铮说道:“那我去京城找靠山行了吧!我一定能找得到的。”
贺丽君猝了他一口:“呸,你这个没本事,只会说大话的老头子!”
这话彻底惹恼了倪里正,他大怒:“好,你这个臭娘们,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了,若是找不到靠山给我儿子,我也就不回来了。”
倪里正第二天就背着行囊走了。
他走投无路,却遇上了****运,谢太傅正好单轿子路过,倪里正二话不说,扑倒在轿子前大呼有要事要告诉谢太傅。
“何人在喧哗?”谢太傅问。
官兵回答:“一个农民,只怕是个疯子,对着我们就喊有要事相告。”
“哦,他这么大胆,竟敢拦着本太傅的轿子,只怕是连命都不想要了。他既然都豁出去了,难道真的有要事,不如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谢太傅于是让人带着倪里正走。
回到谢府,谢太傅换好衣服,让人带倪里正来。
“你且说说,是何等重要的事,若是没说出什么或者是欺骗本官,本官一定不饶你。”谢太傅正襟危坐。
倪里正抓住了这么大的一个机会,怎会不好好表现。忙说:“我知道杨康回来了。”
“什么?”谢太傅连忙让奴才们都退下去。
“他已经回来了,小的在清河县看到一个人,有人也叫他杨康。”倪里正说。
谢太傅起身,从抽屉里翻找着,倪丽正不知道谢太傅找什么,生怕又说错了什么,后背冒出一股股的冷汗。
“可是这个人,你看到的?”谢太傅拿出一张通缉犯的画像给倪丽正看,谢太傅很明显有点紧张,甚至紧张到语无伦次了。
“是,是,就是他。”倪理正一阵惊喜,看来这次他遇上的人,真的就是杨康啊。
可是倪里正也很奇怪,那个杨康,究竟是谢灵的什么人,为何谢灵会和他如此亲密。
原来,那日,倪丽正跟踪谢灵,正好看到谢灵和一个男子走进马车,在上马车之前,谢灵叫了那男子一句,正是“杨康等等我。”
倪丽正也奇怪呢,本来他没怎么想的,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他没有把这个杨康和通缉犯杨康联系起来。他过来告诉给谢太傅,纯粹也是因为他实在是没路可走了,就想过来,拿杨康来赚个儿子的前途,谁知,他现在看了这杨康的画像,他才明白,原来那天,他遇上的,正是过去的大将军杨康。
“他现在在何处?你怎么看到他的?你给本官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谢太傅忽然脸色阴沉,眼睛里有股杀气。
倪里正也不太清楚杨康过去好谢太傅的关系,为了保全自己,他就如实相告了。
“你是说,你们村里有一个叫谢灵的,和杨康关系亲密?”谢太傅眯起了眼睛。
倪丽正点点头:“是啊,太傅大人,这个谢灵,有个儿子,好像是叫什么杨逸辰的,正好也在京城参加殿试呢。”
“什么,你是说,杨逸辰是谢灵的儿子?”谢太傅大惊失色。
倪丽正点点头,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看到谢太傅这惊恐的神情,倪丽正都有点后悔来告诉他这些。
谢太傅是何等沉稳的人,天下都可以被他翻云覆雨,可是,如今一听说什么杨康,他就变得惊恐起来。
这不像是谢太傅啊。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密谋已久的。我差点就中了圈套。”过了好一会儿,谢太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
回头看看倪丽正还站在那里,不耐烦的说:“你就先住在我这里,此事我还要调查一下,在查完真相之前,你吧可离开。”
什么?谢太傅的意思,不是要囚禁倪里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