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冥城璧亲自去了趟京城,至于他去了京城做什么,杨端午他们并不知道。
可几天之后,冥城璧回来了,带来的不仅仅是一道圣旨。
还有亲手护着圣旨而来的雨公公。
雨公公是大内的总管,竟然为了这圣旨而亲自来,而雨公公又是谢策和杨康的人,可见,最后同意的人,是谢策。
圣旨上说,倪重阳因为杀奸臣谢太傅有功,所以,追谥为首席御医,官至三品,荣耀加身,冥城璧就放了倪太奶奶出来,让倪太奶奶带着倪里正一家接旨。
因为倪太奶奶留恋农村,不愿意搬到镇上住,所以,冥城璧即刻请人修筑倪家大宅院。
占地很大,四面还种着桃花。
雨公公监督冥城璧做好这些之后,还交待倪里正,务必要孝顺倪太奶奶,留了两个队的官兵给倪太奶奶调拨,暂时由倪里正负责,然后就启程离开了。
杨端午站在街头,人群挤挤,大家都争相看皇宫出来的轿子。
轿子是用乌木做的,散着原木的清香,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案,由官兵护着,缓缓往前开。
端午看着雨公公时不时从车帘子里,探出头来,跟百姓们打招呼,笑了。
这雨公公,还是那么的孩子气,一点都没有变。
可惜这次,她不能好像过去那样,走近了和他说话了。
百蝶穿花,本是千金小姐或者公主才配的图案,可是,太监级别高的话,有时候也会用这个图案。
一般的皇子是不会使用这个图案的,因为实在是太娘了。
雨公公出城之后,大家还在谈论这位雨公公的传奇故事,什么在京城大相国寺做了十年的乞丐,什么曾经怎么受到皇帝的器重,等等。
端午无心听下去,雨公公若是知道,他如今已经成为大家茶后饭余的谈资了,他还后悔不后悔回到皇宫,成为大内的总管?
回到杨府,周瑜恒告诉端午,林安夜来作客了。
端午过去,林安夜白衣如云,长袖如清风,俊秀的脸,给人仙子的感觉。
屋内太暖,他脱下了狐狸绒裘衣,放在桌子上,桌上放了一杯茶,没有人陪他。
端午进来的时候,林安夜把头抬了一抬,笑道:“你可来了。”
“什么风把林公子吹来了。”端午说着,曲膝坐在了对面。
林安夜说:“你在信里说,京城的布庄子快装修好了,我特意去京城看过了,都准备的很好,就过来和你谈谈,什么时候开始第一炮。”
端午拍了下脑袋,笑道:“近来事情太多,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林安夜递给端午一封信,“我已经把第一批卖的布帛,都写在上面了,这只是你的建议,你可以看看,反正还有的是时间,也不急。”
端午接过,让身后的奴婢接过了,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从京城刚回来了。”
“正是,如今来京城开布庄的胡人,越来越多了,开的布庄也越来越大。才过一个月,就冒出了三个胡人开办的布庄,好像雨后春笋一样。很奇怪呢。”林安夜说着,喝了一口茶。
茶味微苦,林安夜按了按眉心,胡人怎么会这么多呢。
端午说:“大铭朝过去,对跨境经商的胡人人数,是有限制的,往年是不允许进来这么多人的。如今是怎么了。胡人想来就来,一点顾忌都还没有。”
“是啊,好像朝廷是默许的一样。”林安夜说,“我感觉,这事,谢策也未必知道。”
“谢策还不知道?”端午简直不敢相信,吃惊的端起茶水又马上放下了。
“谢策之前和胡人是交过战的,可他失败了,所以,他对鞑虏人是非常痛恨的,因为,那是他的耻辱,他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还会放这么多的胡人进来?只怕,在朝廷里,有人在暗中作梗呢。”林安夜分析说。
这个端午是信的,冥城璧在朝廷里有一个很大的靠山,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存在,他不会这么快,这么便捷就可以支使堂堂的军校总督穆熊来清河县。
穆熊的官职,可比冥城璧大恨多。
“可是,谢策是九卿王爷,每天大臣们的奏折,都是先经过他这里,再择要上传给皇上的,还有谁能越过他直接和皇上沟通吗?”端午不解。
“一定有。”林安夜认真说道,“我记得,过去有文官曾经向皇上提出,引进胡商的政策,谢策第一个起来反对。如今他怎么会贸然同意了呢。”
林安夜虽然是一个商人,可他走的地方多,认识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从他们口中,听说朝廷的事,也是简单的。
“看来如今,朝廷政局,也是不简单的了。”端午眼中闪过一抹深意。
大铭朝的皇宫,也许是因为位于金陵的缘故,常常有着迷离的感觉,尤其是在刚刚下了雨或者雪后,淡淡的阳光照出了雪后的光晕上,远处,传来秦淮河的歌女幽咽的琴声,就更加让人沉醉了。
年轻的十五岁的皇上,经常会立于高楼,看着烟雾迷蒙的辽阔的皇宫。
四面的红围墙,禁闭了他的生命。他听着雨公公的报告,然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下去,朕现在想见见如烟。”
雨公公叩首说,“奴才即可请小公主觐见。”
不一会儿,玉撵抬着如烟,经过一层层的青玉石阶,终于到了皇帝面前。
“如烟叩见皇兄。”如烟衣着华丽,钗环满头,她已经褪去了过去的质朴,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长公主了。眉眼间虽然带着清秀,可已经被皇宫熏出了腾腾的贵气。
“起来,陪朕说说话。朕已经很久,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了。”贵为天子,可皇帝的脸上却写着痛苦和寂寞。
“皇兄怎么了。”如烟关心的问道。
如烟有着顺从一切的好性格,既来之,则安之,她不想总是活在过去,她不想总是让这些和她有着分不开,剪不断的血缘关系的亲人们伤心了。
皇帝叹了口气,才十五岁,就一连叹了好几口气,看上去老气横秋的,“不知道为何,朕想和你聊聊朝廷里的事。”
“恐怕要让皇上见笑了,我对朝廷的事,可是一窍不通的。”如烟说,“我记得我的好朋友杨端午,也就是现在杨将军的姐姐,她对朝廷大事却是非常精通。”
皇帝站了起来,双手放在横柱上,横柱是用汉白玉做的,摸上去一阵冰冷光滑刺骨,他用力在横柱子上拍了拍。
“皇上请小心手。”如烟对这个皇宫里可以保护她的哥哥,是有感情的。
皇帝哥哥不比别的皇兄,别的皇兄只顾着他们自己的家室,几乎不和如烟沟通,可是,皇帝哥哥不一样。
皇帝哥哥经常对如烟嘘寒问暖的。虽然他们失散了这么多年,可她能感受的到,皇帝哥哥是真的疼爱她的。
“朕就是要找一个不懂朝政的人说说心里话。”皇帝开口发出沙哑的声音。
还处于变声期,可是皇帝说起话来,丝毫没有孩子气的感觉。
宫廷的争斗,过早的推他进入风口浪尖。就算是亲人,也没有寻常百姓家那样感情深厚。如烟是唯一真心关心他的姐妹。
要说懂政治的人,皇帝见到的太多了,可是,那些人,偏偏是不能和他们表露真实的想法的,只有如烟,一直是他的亲人,可以在她面前,对朝政畅所欲言。
如烟忽然觉得很同情皇帝,因为,虽然他是天子,可是却和她一样的可怜。
“朕看到谢策,接受了所有的奏折,每天,他独断专行,几乎事事都不给朕过问,朕过去年纪小,不明白,可如今,已经是十五岁了,江东英雄出少年,朕真恨不得想要杀了谢策。”皇帝说着,身体颤抖起来,拳头握的紧紧的。
如烟说,“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召见杨将军,让他帮皇上分忧。”如烟是不懂政治,可她过去和端午是朋友,从而推测出杨家都是好人。
“他?”皇帝质疑而冷笑,“他又能怎么为朕分忧。别忘了,我们的父皇可是杀了整个杨家。他不来找朕报仇,朕都要感谢他了。”
如烟说,“为何都要如此执着于仇恨呢。”
皇帝转身看着她,她玉肌吹弹可破,被汉白玉映照的非常好看。
如果如烟不是妹妹的话,面对这么美的女子,皇帝可能真的把持不住呢。
“朕知道,好像你这样的清纯女孩,是永远不明白,仇恨在人生中有多么的重要。”皇帝想起那日,父兄惨烈的死在谢策的刀下,死在他的面前,当时,正是皇兄的生日。
皇宫里的乐师,还吹着欢快的生辰之歌曲。
从那一刻起,皇帝就把仇恨烙刻在了心里。
他不曾忘记当时,谢策和谢太傅猖獗的面容。
也正是因为对他们的仇恨,皇帝才苟且偷生般的活下去,受谢策的摆布,甘愿成为谢策的傀儡皇帝。
因为,皇帝等的是一个时机。
既然人算不如天算,那么,谁知道呢,现在光辉的谢策,日后会不会日暮西山呢。
“皇兄,快看,太阳在下山呢。”如烟指着不远的天边说。
皇帝看到了,“谢策日后也会好像这落叶一样。”皇帝的眼中闪烁着仇恨。
如烟说,“皇兄,虽然我什么都不懂,可我也知道,君臣一心,才能国泰民安。既然谢策这么厉害,皇兄何不用他呢?总比一直打打杀杀来的好。”
“哼,君臣一心,这只是痴人说梦罢了,就连亲人之间,都不能做到一心,又何谈君臣呢。”皇帝什么都不信。
如烟觉得皇帝很可怜,心疼的把手放在皇上肩膀上,“皇兄,不会的,事情总是可以平安解决的,皇兄也不要太悲观,如烟会继续吃斋念佛,为皇兄祈福。”
皇帝捏捏如烟的脸,严肃的脸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虽然笑意是这样的浅浅的,可是,还是让如烟很高兴。
皇帝可是几乎不笑的。再开心的事,皇帝都不会笑。
也许是他的经历太惨了,如烟总以为皇帝已经失去了笑的能力,谁知,他失去的只是笑的习惯。
“你总是能把这个世界,想的这么美好。”皇帝说,“每次和你聊完天,朕都觉得特别的轻松。”
“皇上高兴,我就放心了。”如烟说。
皇帝怅然叹气说:“朕也希望这样的无忧无虑,可就连朕的皇后,朕都不可以自己挑选。你说,朕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可言。”
如烟一怔:“皇兄,这话是何意?皇后,你要册立皇后娘娘了吗?”
小皇帝年轻继位,后宫里的妃子只有两个宫女升起来的才人,诺大的皇宫,竟然是空空如也,这次,百官提出要恢复选秀制度,充实皇宫,谢策看小皇帝年纪渐渐大了,就准了,可也提出,这个皇后,必须由谢策来挑。
谢策若是挑的人能让小皇帝满意,也就罢了,偏偏,谢策看中的皇后,却是谢策的二姐姐,也就是之前选秀失败的谢家嫡次女。
谢策共两个亲姐姐,长姐嫁给了先帝成为贵妃,如今先帝已经驾崩,谢贵妃按照规矩,是要一直留在后宫中的。
原本,谢策想要让皇帝册封她为太后,可生怕遭到群臣反对,所以,就只能册封她为太妃,一直独自住在原来的宫殿。
可谢策的二姐姐,自从在先帝的选秀失败之后,得了一场病,被送到远方亲戚家去了。
及至病好了,回到谢府,谢诰命夫人就打算为女儿谋婚事,谢策就提出要送他二姐姐去皇宫做皇后。
“皇后之位,关系着天下稳定,也关系这谢家百年运势。岂可沦为别的大臣女儿手中,当然这皇后,要我们谢家的女儿做。”谢策说。
谢诰命夫人明白后宫争斗,皇帝如今年纪还小,必然会因为对谢家的仇恨,而对她的女儿不好,所以心疼闺女,迟迟不同意。
后来,谢策分析说:“如果让别的大臣之女做了皇后,那么,就会形成外戚,等于给皇帝增加了羽翼,我们谢家日后必然师出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