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人们也懒的去管鸡在干嘛,难得好天气,大家都靠着墙,坐成一排晒太阳。
喜欢抽烟的老者最惬意,一根长长的铝制烟枪前头,挂下一小袋柿子大小的烟袋,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里巴扎巴扎的,边上的老妪,是他的老伴,虽说是在一起晒太阳,可手上还是不停的在掰玉米,一粒粒金黄色,在她手里,都乖巧的进了一个篮子。
周星星从马车上下来,徒步走在大坟脚村新修建的石子路上,来到了倪宅门口。
几个嬷嬷坐在门槛上嗑瓜子,聊着村里婚丧大小事,几个护院虽然在宅子里外巡逻,可却也晕晕欲睡。他们腰上别的弯刀,倒好像是个装饰。
至于倪老太太,因为之前,嬷嬷们已经收到了月例,所以,倪老太太在院子里坐着的时候,有两个嬷嬷服侍她,给她揉脚。
一切都非常的安静,就好像一般的农户那样。
周星星然后绕过倪宅,查看倪家的田地。
田地上都长满了荒草,丝毫没有庄稼的影子。
看上去,倒好像是荒废好几年了。
周星星伸手摸了摸泥土,那是江南不错的红壤,可惜了,这么好的土壤,竟然没人种地,白白荒废了,难怪倪重阳会如此心碎。
周星星又去仔细暗访了倪里正一家,这才回到杨府。
在议事厅里,杨端午亲自接见了他。
“周大人,这是清h县的特产糕点。”端午很是客气。
周星星眉毛蹙着,一脸严肃,“多谢。只是,我在外面吃惯了面食,吃不惯甜品。”
“那倒是我的疏忽了。”端午忙让奴婢把甜品给撤了,换上酥皮鸡肉。
周星星随便吃了几块,然后说起了今天看到的情况,分析道:“倪里正一家人都不适合给倪重阳做管事。虽然那些不过是区区几亩田地,可却也非常肥沃,过去倪家是以收租的方式,可因为没有人管,如今连当初都是租给谁,哪家收了哪家还没手的不知晓了。可倪里正一家人,对倪重阳的东西,觊觎已久,只怕若是这管事落在了他们手里,十有八九都会被他们给贪进去了。”
周星星会看人,倪里正虽然表面上正气凛然,可却眼界很小,他也许不会贪污,可若是他的家人贪污,他必然不会一视同仁,反而加以包庇。
周星星甚至可以肯定,朝廷下发给倪太奶奶的赏银,都已经落入了倪里正的口袋里,这些银子,原本应该归给杨端午的。
当然,杨端午和倪重阳之前的休书,虽然已经被谢策拿去登记在册了,但是因为当时的文书,非常的不规范,再加上当时,谢策和先帝之间的争斗,朝廷并没有对谢策提供的东西非常严肃,以至于,那时的休书,并没有真的奏效。
这也是杨端午他们,后来才知道的。
当然,现在很多人以为倪重阳已经死了,所以也没人关心这个事。
“说的在理。”端午点点头,拿了一块香糕咬了一口。
“倪家人口单薄,除了倪里正一家,就只有你和徐春玲了。可惜,徐春玲刚刚才从衙门里放出来,她为人又贪心,让她做管事,实在是不妥当。”周星星说。
端午喝的热茶差点喷了出来,周星星拐弯抹角说来说去,最后的意思,还是让她出山。
“其实,我不怕倪太奶奶反对,我是不想再得罪倪家的人了。”端午说。
若是让端午去管理,本来也是最应该的,因为端午是倪重阳名正言顺的妻,可是,如今倪太奶奶还是认为倪重阳是被端午给“克死”的,倪太奶奶肯定会以死相逼,阻扰端午做事,并且假使成功了,倪太奶奶也会百般挑剔。
端午的确不适合这个时候介入。
“莫非端午姑娘是害怕了?”周星星问。
“我不怕他们,我只是不愿意和倪太奶奶对着干。”端午为了倪重阳的感受,能忍就忍,不希望和倪家的人,产生太多的对抗情绪,“等事情平息了之后,他们愿意接受我了,我自然会愿意管理这个家。”
“那既然端午姑娘不可以,是否可以推荐一个人。”周星星说,“端午姑娘推荐的人,才足够的名正言顺做管事。”
周星星的意思,端午明白。这管理家宅本来就是端午才有的权力,若是端午不要,那么,朝廷干预也不能乱来。如果是端午推荐的人,则说明权力依旧还在端午手里。
周星星这样做,是为端午着想,等于加大端午在倪家的权力和地位。日后若是端午想要回收权力,也方便很多。
端午感激的看了一眼周星星,说,“我妹妹杨美丫,是合适的人选。不过,我还要问问她的意思。”
周星星说:“若是杨美丫姑娘愿意,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就怕,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而这管事则需要抛头露面——”
“所以我要问问她的意思。”端午想起美丫的性格,她一直都呆在闺阁之中,从来没有真的掌过家,可若是日后要嫁给林安夜,好像林安夜这样优秀的人,对贤内助的要求,可不只是会绣花就可以的。
再说了,这管事不一定就要经常抛头露面,如果规则制作的好,甚至不需要本人出马,派杨府上任何一个小厮出去都可以的。
果然,端午问过美丫,美丫跃跃欲试。
美丫其实也是知道要做林安夜的妻子不容易,她可不能什么都不会。再说了,虽说是杨美丫在管理,可如果杨美丫遇到难题,杨端午会第一时间出来帮她的。杨美丫其实是非常轻松的。
周星星于是把田地的草图交给杨美丫,说:“朝廷的事,我会去接洽,不日就会有公文下来,就算是倪太奶奶反对也无济于事。这田地,我只有交给你们,我才会放心离开。”
杨美丫说:“我会好好管的。您放心。”
周星星点点头。
临走的时候,谢灵送他到杨府门口,而端午则亲自送他到城门口。
“端午姑娘有心了,外面风大,还是请回吧。”周星星鞠躬。
杨端午点点头,眼神闪了一下,“我有件事想问周大人,希望周大人可以告诉我。”
“端午姑娘请讲。”周星星虽然年轻,可他经过数月督察的生涯,对人情人心已经非常的练达。
端午说:“我只是想知道,这次,是谁让你来的。”
周星星一怔:“我知道端午姑娘一定会问的,只是没想到,会问的如此直接。”
端午的目光,看向了周星星身后的茫茫大路。
那条大路,是通向京城的。
周星星等下,将要从这条路上离开清合县,和倪重阳汇合。
“是不是倪重阳。”端午问。
周星星并没有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说:“很多事,不知道真相比知道真相要快乐。”
“可我想知道真相。”端午执着着。
周星星点点头:“端午姑娘这么聪明,其实早就知道了,又何必非要别人给一个确定?”
这话看似什么都没有说,其实,什么都已经说了。
端午行了个礼:“多谢周大人。”
周星星于是坐上马车,走了。
端午凝视着那条漫漫长路。
路上尘埃飞扬,马车渐渐模糊。
“重阳哥哥,为何你要如此伤我心。”端午说了一句,叹了口气,她没有时间悲伤,杨美丫还需要她帮助,去管理倪家的田地。
吴瑾的院子,都空了好几天了,可是,吴家的下人一点都不知道。
倪重阳回来是从屋檐上直接进入的。
此时,冬日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树叶映上金灿灿的光影,难的的灿烂。
倪重阳继续坐上了轮椅。
轮椅上没有一丝灰尘,倪重阳很奇怪,这么多天不在,吴府上的下人是不会来擦拭轮椅的,按理说,轮椅应该是布满了灰尘才是,怎么会这么光洁呢。
可是,倪重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乌鸦们扑扇着翅膀,鸣叫起来,在头顶上盘旋了一圈之后,落回了梧桐树上。
从屋里,走出一个曼妙的女子。
倪重阳抬起头来,和她的目光交汇。
是方圆!
“我一直都在等你。”方圆说。
她今天穿着粉红色缠枝纹襦裙,绣锦腰带打成一个大鸟展翅的结,裙裾上锈着百鸟图,一头乌鸦鸦的长发,被盘成柔美的公主髻,发上别着一支点翠的玛瑙钗子。
方圆的打扮穿着,总是大气高贵,见之忘俗。
倪重阳推着轮椅走过来:“其实你不必来的。我只是去解决一些事。可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
“我知道。可我还想要的更多一点,比如说,你的心。”方圆上前,妩媚的丹凤眼看着倪重阳,“你走的这几天,是我帮你瞒住了我爹,可我爹爹,还是知道了。”
“哦。那么,方老爷是派人查我了?”倪重阳淡淡一笑,伸手采了一朵花儿,放在鼻间轻嗅。
这么好的晴日,在冬天本就是难的,他可不想因为方圆哭丧着的脸,而给破坏了。
“是的,可是,那是我爹爹硬要这样做的,我没有。我一直都是,向着你。”方圆在倪重阳面前,显得如此卑微。
倪重阳,是她第一次如此动心的男人。
她想要他,要他的一生,要他的心,就好像她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她爹爹给她买玩具木偶一样。
她看中了一个木偶,可偏偏,她要买的时候,卖木偶的小摊不在了。
她吵着,哭着,一定要方老爷给她买到。
她从小就没有母亲,方老爷也只有她这样一个女儿,所以,凡是她提的要求,方老爷没有不答应的。
并且,方圆还这么优秀,从小,方老爷就拿她当男孩子养,教她商场上,朝堂上的所有事。
方老爷一直都说,方圆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是他的掌上明珠。
方老爷跑遍了整个京城,动用了自己的人力物力,才终于给方圆买到了合她心仪的那个木偶。
方圆有这么一个强大的,什么都会满足她的父亲,所以,她很少会对男孩子动心。
她太迷人,太自信,男孩子总是爱她爱的死去活来,可他们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好玩。
她虽然在商场上,如鱼得水,事事顺心,可她的情感上,却还是一片空白。
她渴望有一个男子,走进她的心,让她唯命是从,让她也感受到爱情的痛苦。
直到倪重阳的出现。
那么一个落落不凡的少年,捧着医书,身上有着独特的草药气息,她竟然一眼就被他给迷住了。
一眼万年,说的就是这样吧。
可方圆不是谢花宝,她爱上了谁,对谁感兴趣,那个人是一定要得到的。
方圆很淡定,她不像谢花宝那样,天天去找倪重阳,她甚至都没有去主动找他。
她只是派人,暗处监视他,找到最好的时机,介入。
倪重阳愿意成为吴瑾,和方圆成亲,表面上,是因为方圆救了倪重阳和倪重阳的父母,倪重阳欠方家的实在是太多。
其实,这不过都是方圆的手段罢了。
她知道,如何让处世简单的倪重阳,一步一步的接受她的感情。
对于感情,她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这一次,她更加不能。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都安排的好好的了,如果倪重阳和杨端午没有重逢的话,那么,再过些日子,他们就成亲了。
有了夫妻之实,倪重阳就永远是她的了。
可是偏偏,上天没有完全遂了她的意。
倪重阳和杨端午重逢,杨端午死心塌地的纠缠不休,方圆曾经很害怕倪重阳会犹豫。
她发现倪重阳不在了,她痛苦的饭都吃不下。她知道他不会说都不说一声就走的。
他不说,就代表他还会回来。
可她还是很痛苦,他会离开,为了杨端午离开,就说明,他的心,依旧还不是她的。
她卑微,说明她是真的动心了。
“方老爷也是懂事理的,他必然不会限制我的自由。”倪重阳说,避开了方圆的注视目光,“再说了,如果我真的想走,谁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