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并没有放火。
准确的说,甘宁还在迟疑,当初在江夏时,作为黄祖的手下,甘宁可以毫不犹疑的一箭射杀凌统的父亲凌操。
可现在…他无法向自己的战友,向那为数不多,东吴中有血性的男儿放这一枚火矢。
只是。
甘宁没有射出这枚火矢,可却有人放出了火焰…
当然,也有可能是张辽身边的亲卫,当他们点起火把的一瞬间,那空气中散布的白磷,那燃点仅仅只需要四十度的白磷,因为这火把…突然燃烧了起来!
温度骤然抬高…
而这一团火,迅速的将整个前军军寨内四散的“火石”悉数点燃。
那四散的陶罐中,瞬间激起熊熊烈焰!
仿佛一条条火龙夺罐而出。
这一刻,烽火直击九霄。
夜空仿若被染红,好似一轮血月挂在天幕之上,方才天地间回荡的还是张辽那月牙戟与凌统的缤铁黑缨枪杀伐声回荡的声音。
可接下来,回荡于此间的只剩下被火覆盖后的哀嚎声…
在甘宁那惊愕的眼神中,那冲天的火焰早已将他与张辽,与凌统彻底隔开…
“将军…”
凌统的一干亲卫,他们不管不顾的,疯了似的涌入火海…
哪怕是有人变成了火人,可手中的铁枪挥舞,这场火焰中的战斗还在继续。
这一刻,肥水红了,曹营红了,狂风在嘶吼,大地在震动。
反观甘宁,他如神似魔…
他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那大火处,他愤愤然的转身,他再度提起一双战戟,他迅速的击杀了面前的几个尤在呆滞的敌军将士。
这一刻的甘宁是无敌,一丈之内无一敌军,凡是入其攻击范围内的敌人全部被枭首,腰斩而亡。
“后断其援兵,左右包抄,直冲中军,取曹贼首级——”
甘宁怒目圆瞪,他与所部五百骑,马蹄狰狞,那些抵挡的曹军悉数被冲开,被践踏…马蹄将他们践踏成肉糜…
甘宁已经能看到中军大帐了。
那账外无数兵士结成阵势,甘宁一往无前,他仰天长啸一声,双戟飞舞纵横万军无敌。
一步杀十人,敌寇尽授首!
“曹贼,纳命来…”
甘宁冲破了曹军最后的战阵,在战马的嘶吟声中,今夜…他是当之无愧的杀神。
“曹贼,纳命来…”
甘宁又是咆哮似的怒喝一声,手中的双戟直接劈开了中军大帐的门帘…
一击劈在了那屏风后的人影。
却发现其中,明烛高照,屏风之后的是一个草人,就连案几上的茶盏竟也是空的。
——『曹操不在这儿?』
——『糟了!中计了』
巨大的担忧与彷徨瞬间涌入了甘宁的心头。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错了…狡猾的曹操,是故布疑阵,他本人根本就没有在这军帐!
这或许,是一个圈套…
果然,几乎与此同时,中军四面杀出的曹军将士悉数将甘宁与他的兵马围住…俨然,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不好…将军,中埋伏了——”
有亲卫提醒甘宁,甘宁的脸色也不好看…
就在这时。
“轰隆…”
巨大的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中军,炙热的温度,将那些散落在中军处的陶罐悉数引燃,白磷激起的火焰,迅速的点燃了中军的一个个帐篷。
整个大火开始在中军燃起,浓浓的黑烟,几乎就要将这边覆盖。
“这该死的火…怎么扑灭不了!”
如同徐晃的军营一般,张辽的军营里也布满了水缸,就是预防敌袭时,用以灭火。
甚至,张辽专门配备了两千兵甲,就是防止“走水”时,第一时间灭火的。
只可惜…他们哪里知道,白磷火的温度是可怕的1300°,别说是水缸了,就是一条河也能被它给烧沸腾了。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眼瞅着…大火就要烧过来了。
这下,曹军中又无张辽这位统帅的指挥。
在感受到那几乎能把人融化掉的温度时,一个个兵士哪里还有战意?
哪里还顾得上埋伏击敌!
哪里还能镇定自若的,将甘宁这只瓮中之鳖击毙…
“逃啊…”
“快逃啊——”
当第一个兵士喊出这一局时,此间彻底的混乱…
这突然的变故,使得甘宁寻觅到了逃脱的机会,他回过头,爱读望了眼那前军营盘中的大火…
脑海中最后闪过那凌统的模样。
甘宁恨恨的道:“你爹是条汉子,你比你爹更像条汉子——”
言及此处,“撤…撤…”
在那浓郁的黑烟袭来之前,甘宁与五百骁骑迅速的往一旁栏杆冲去…
无数兵器齐齐的劈砍在栏杆上,愣是劈开了一条道路,这支来时五百人的骁骑,此刻仅存的不过三十余骑…
扬长而去。
…
…
“原来你还想要甘兴霸——”陆逊在追问了关麟一番后,还是发出这样的感慨…“或者,该做这么说,东吴的才俊…云旗公子都想要吧?”
随着陆逊的一番话,此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寂之中。
还是关麟当先开口,打破了这个沉寂,“你应该能看出来,若是以联盟的话,或许能一时抵抗曹操,却绝没有可能一世抵抗曹操,中原与北方还是太辽阔了,以区区三州半的土地与曹操九州半的土地打,无论是兵员的补给,还是资源上,我们都跟不上…一旦联盟中出现任何裂痕,那这个三足鼎立的局面就会破灭,所以…我没得选!”
大战略是,从一开始起关麟就定下的。
对于北方的曹魏,是尽可能的消耗,尽可能的攻城陷地。
对于东南的孙权,则是尽可能的联合!
当然,诸葛亮与鲁肃也是这个大战略。
倒是关麟,在他的战略中,后面一条是需要微微修改的,那便是在尽可能的联合东吴的过程中,将东吴的能量收为己用。
以东吴的人才弥补蜀汉青黄不接这个巨大的隐患。
这是大战略,也是关麟一直在践行的。
“为什么是甘兴霸呢?”陆逊幽幽的问道。
“因为,他是巴蜀人,因为他是造反刘璋失败,被迫离开巴蜀,换句话说,是被赶出巴蜀的人…”
关麟的目光如炬,“这样的人,岂会没有一颗归乡的心?退一万步说,东吴有胆识的文武不多,你算一个,凌统算一个,甘宁也算一个…偏偏甘宁昔日里与周瑜还走的极近,是周瑜征讨益州的急先锋,孙权不是个仁主,他容不得太过锋芒毕露的人,也容不得违背他意愿的人!他容不下你们这些人杰,我又岂会不收留你们呢?”
锋芒毕露…
这是孙权绝对无法容忍的。
要知道,历史上无论是凌统,还是甘宁,都在近几年殒命的,而且他们的死记载的极其模糊。
东吴可是有史官的。
对于这等重要武将的死,竟是三缄其口,往往春秋一笔带过——“孙权非常痛惜”!
甚至,他们死的年份竟在记载中还有争议,这很诡异!
呼…
随着关麟的话落下,陆逊长长的吁出口气,心头感慨。
——『这倒是…』
孙权的为人,没有人比陆逊更清楚了,他微微颔首,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在下斗胆再多问云旗一句。”
关麟举起茶盏,不急不躁的说道:“今日邀伯言来此,就是为了解开心结的,伯言慢慢问,我知道的全告诉你。”
陆逊沉吟了一下,“对东吴,你是打算在同盟的遮掩下,不断地拉拢、削弱…那么?对曹魏呢?我都能看出来,哪怕是江夏这样一场大捷,可事实上对曹魏而言,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战败而已,赤壁他们都败的起,江夏他们也败的起,他们能承受的起这份损失…”
陆逊的言外之意是说,想要靠一场场战争去瓦解曹魏,那太难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曹操的官渡之战打赢了,凭着袁氏兄弟内斗,平定北境都还用了整整七年。
现在的曹操的地盘比袁绍的还要大,文臣武将还要多,兵马还要胜?关麟难道也要一个七年、一个七年的去打?
九个半矿,耗得起么?
提到这个敏感的话题,关麟反问陆逊,“看起来,伯言是有能战胜曹魏的方法?”
陆逊沉吟了一下,“我想先听云旗公子的见解。”
“那不妨,咱们都写在手上。”关麟提议道,“当初赤壁之战,周公瑾问诸葛孔明要如何克敌制胜,两人都不答,却彼此同时写在手上一个‘火’字,这是英雄所见略同,今日我想试试,看看,我能否与伯言也是所见略同。”
唔…
陆逊登时来兴致了,他反问,“真的要写?”
“写!”
关麟坚定的点了点头,当即,关麟招呼糜阳准备好笔墨,关麟与陆逊分别转过身在手上写了些什么。
到两人写完时,同时展开…
均是两个字!
两个一模一样的字。
“哈哈哈…”陆逊笑了,“果然…我没有看错你!”
关麟也笑了,“看起来,我与伯言,也是英雄所见略同!”
糜阳好奇,往他们的手上瞥了一眼…
得亏这一眼瞥的快,否则,两人收回胳膊就看不到的。
倒是…那两只手掌上的字让糜阳疑惑。
——『天子!』
——『怎么会是天子呢?』
糜阳还没有反应过来。
关麟与陆逊的意思是——得想办法把天子给搞过来!
这才是曹魏的根哪!
“话说回来…”聊到了这里,陆逊突然想到了什么,“虽然曹魏这儿,我或许帮不了太多的忙,可东吴的话,我这次带来了两个人,或许…能帮到云旗!”
陆逊指的人自然是孙策的儿子孙绍,与太史慈的儿子太史享…
当陆逊将两人的身份告诉关麟后。
关麟豁然起身,“两位公子在哪?快请他们进来呀…”
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席卷关麟的全身。
这两人,将会成为关麟对东吴战略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是弥足珍贵!
更是奇货可居!
…
…
寿春城,曹操在书房深夜召见张春华。
许褚与一干虎贲兵士守在门外,守卫森严伫立。
许褚之所以守的如此认真,是一种感觉,一种许褚守卫了曹操多年的感觉,每每丞相晚上召见有夫之妇,那么…都一定会有不详之事发生。
“唉…”
深深的一声幽叹,许褚心头沉吟。
——『这么多年了,丞相你就不能注意一下?』
书房内传出曹操的声音。
“所以,按照你夫君的说法,陆逊已经答应投诚,且带着他的两万余陆家军抵达了江夏?”
“不敢欺骗丞相!”张春华今年二十六岁,正是女人褪去青涩,最有姿色,最有魅力的年龄,偏偏她浑身上下还散发出的屡屡英气,在烛火的映衬下,甚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夸张的说,第一眼看到张春华时,曹操的眼睛竟然直了,心头浮荡起的就是“惊艳”二字!
张春华的声音再度传出。
“夫君已经与陆逊抵达江夏安陆城以南,并且收到了于禁军提供的攻城器械,料想…明日丞相就能收到安陆城大捷的战报!”
“好啊…”曹操一捋胡须,感慨道:“夫人回话如此英姿干练,足可见此次江夏一战胸有成竹,仲达此次差事办的不错,夫人下去休息吧,待得明日捷报传回,孤对仲达与夫人再行封赏。”
“多谢丞相,妾告退!”
张春华恭敬的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曹操的书房。
哪怕张春华徐徐走远,曹操隔着门缝,尤自欣赏着这个英姿、干练的美妇人,直到她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眼前。
方才感慨道:“倒是不曾想,那粟邑县令张汪之女,竟生了个如此有滋味的女儿,倒是便宜司马仲达那小子了。”
此言一出…
帷幕之后的程昱徐徐走出。
他连忙解释道,“莫看此女姿色、身材绝佳,可这女子及笄之前,可是河内郡平皋县赫赫有名的‘春小太岁’,无论是黑道、白道统统都会给她三分薄面!”
“似乎,司马仲达能娶了这房妻子,还是因为司马仲达行至平皋县,路遇山贼劫掠,还是那时候这位‘春小太岁’给摆平的,也便是如此,这女子在司马家地位极高,相传…平素里,这司马仲达可是畏妻如虎啊!”
唔…
程昱的话让曹操微微惊讶。
他顿了一下,当即“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俨然,陆逊与陆家军的投诚,让他心情大好,他忍不住笑着道:“春小太岁,好一个春小太岁,司马懿是娶了个宝贝啊!”
这边厢,曹操在屋子里感慨,门外的许褚见张春华离开,方才长长的吁出口气。
如释重负…
心里嘀咕着。
——『今日,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坏事儿!看来…丞相深夜会见别人媳妇,也未必就是大祸一件!』
刚刚想到这儿…
怕什么来什么。
突然…
“报——”一名虎贲军士迅速赶来,看到许褚,连忙单膝跪地,“虎侯,不好了,东吴甘宁率骑兵夜袭肥水大营!”
这…
比起这虎贲兵士的慌张,许褚显得异乎寻常的气定神闲。
“不就是夜袭肥水大营么?至于这么紧张么?丞相早有安排,那甘宁以为咱们曹营是他们家大院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哼,这次那么多人,就等着埋伏他呢,正好把他给留下来!”
不等许褚把这一番话讲完,这虎贲兵士连忙补上一句,“可…可肥水大营烧…统统被烧了,死在火中的兵士不…不计其数,就连…就连张将军也…也…”
这番话
因为事态紧急,虎贲兵士的嗓门抬高。
而随着他的声音落下。
“什么?烧了?”
俨然,屋内的曹操听到了这一番话,他大声咆哮起来,“文远?孤的文远在哪里?”
只旦夕时间,曹操那响彻天际的大啸声再度响起,“文远,孤的文远…孤的文远?”
曹操只字不问肥水大营的情况,不问这大火如何就点燃…
这一刻。
他…他最担心的是他的爱将,是张辽张文远哪!
在曹营里,在曹操的心目中,一个张文远,胜过二十万雄兵——
一个张文远的名字,就是一座图腾,一座东吴永远跨不过去的图腾!
…
…
烧了?
真的烧了?
当肥水曹军大营被烧的消息传回,站在合肥城头的孙权一双眼睛睁大,瞳孔几欲爆裂而出,他所有的压抑,这一刻悉数化为了亢奋与狂喜。
这种情绪,在这一刻悉数迸发出来。
一旁的孙登看到父亲的这副表情,连忙道:“是孩儿擅自做主,点了五百骑,让甘宁去曹营纵火,不曾想,凌统将军也带五百骑驰援…孩儿…”
不等孙登说“请罪”的话。
孙权示意他不用接着说,孙权感慨道,“吾儿只有大功?何需言过?”
当即,孙权再度转向那斥候:“说说,详细的说,这肥水曹营是怎么烧起来的,曹军损失了多少?”
于是…
斥候就将甘宁与凌统如何勇猛的闯入敌阵!
如何在敌阵中一边疾驰,一边将背着的陶罐抛落…
那陶罐碎裂之后,如何引燃而起的冲天大火…
当然,斥候仅仅只能看到前面的画面,到中军…那已经超过了他的视线范围。
可哪怕如此,单单有限的这些,也让孙权听得也是一阵过瘾。
孙登感慨道:“果然,诚如父亲所言,那曹操有张辽,父亲有甘兴霸,足可匹敌也…父亲无忧!”
听到这儿,孙权笑了…
一边笑,一边感慨:“是啊,是啊…”
只是,只有最熟悉孙权的人才能看出,他这份笑容中的阴郁。
——『甘兴霸是有胆识,可之前那番傲然的话,又将孤置于何地?』
——『哼,这甘兴霸越来越有周公瑾的味道了!』
心念于此,孙权的眼眸渐渐的眯起。
就在这时…
“——报…”又一名斥候迅速的登上城楼,连忙禀报道:“曹营大火,曹军损失惨重,甘将军带兵撤出,仅…仅带回二十七骑!”
这…
二十七骑?
听到这个数字,孙登只觉得一阵惨烈。
孙权也是呼出口气,心头暗道。
——『是惨胜啊!不过能烧了肥水曹营,这个牺牲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孤的偏将军呢?公绩呢?”
公绩是凌统的字!
“绩”字意指丰功伟绩,公同功,意寓建功立业…
公绩、公绩…这是建功立业,丰功伟绩的意思。
寄托着其父凌操对儿子深深的期望。
这时,后来的那斥候禀报道:“小的,小的看到…那曹营冲天大火时,凌统将军还在其中与敌将张辽争斗…寸步不退!便是那大火袭来,也…也没有退却半步!”
啊…
此言一出,孙权心头“咯噔”一响,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一件最悲怆,也最难以接受的事儿。
那便是:
——甘宁立功回来了!
——可…可凌统却…却永远的留在那里了!
比起功勋卓著的甘宁,比起越来越像周瑜的甘宁…
无疑二十六岁,武艺高强,两代为孙家将的凌统,他更好控制啊——
“公绩,尔等快去找孤的公绩…快——”
孙权的声音扬起…
这道声音,已经有些声嘶力竭,乃至于歇斯底里的味道。
“公绩…孤的大哥没了凌操将军,孤…孤不能没了公绩啊!”
孙权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句,难掩心头的紧张。
这一夜…
注定。
东吴的国主孙权与大魏的国主曹操,都因为他们“爱将”的不知生死,不知存亡…
而无法安然入睡,而注定辗转反侧。
此刻…
月明星稀,天穹中隐隐有火光红霞…这场肥水旁的大火,烧的正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