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吴,能称得上武器大师的唯独甘宁一人。
他水战、马战、步战样样皆能,长短兵器均能使得纯熟,他曾在沔南之战挥舞短刀,将刘表的先锋邓龙砍杀。
也弯弓搭箭射死过凌统的父亲凌操,在荆州东门射杀过黄祖,三江口之战射死蔡瑁的弟弟蔡埙,要知道,这几次神射都是在摇摆的船上;
更莫说,三江口之战使用双戟与敌军短兵相接,皖城庆功宴时,用双戟抵挡住想要报杀父之仇的凌统。
还有赤壁之战时,纵马持大刀在曹营中冲杀,接连斩杀蔡中、马延、张𫖮;
甚至在进攻皖城时,挥舞流星锤,拨开漫天的飞矢、乱石,攀缘上城,率先登上城头;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甘宁最后的出场是与蛮王沙摩柯的铁蒺藜骨朵对抗,那一战他用的是蛇矛。
这样的战绩,这样多种武器,东吴第一虎将甘兴霸“武器大师”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
也正因为如此,凌统在看清楚来人后,下意识的慌了,紧张了一下。
他心头暗道:
——『今日,怕是不好走了。』
“我猜你就没死。”甘宁语气冷冽,他再度强调,“我认识的凌公绩是个有胆气、有勇略,年少有为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在那刑场上一声不吭,像是一个懦夫一样,那时候,我便笃定那人不是你!”
听到这儿,凌统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他知道,如果甘宁是来抓他的,单论武艺,他不可能杀出去。
索性,凌统整个人释然了一般,他朝甘宁示意:“坐!”
然后继续朝背后跑堂的吆喝,“小二,上酒!”
不多时,几坛美酒送上,甘宁的手下纷纷退出,也将掌柜与跑堂的一并带走,诺大的农家酒肆只剩下凌统与甘宁两人。
凌统一边为甘宁倒上酒,一边抛出他心头的疑惑。
“你怎生知道,我在这里?”
“你莫要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甘宁回答的语调颇为昂扬,“呵呵,我本就是这片江上的水贼,只要你出现在这片江上,我便能找到你。”
“那…你是来抓我回去的?还是来直接杀我的?”凌统已经给甘宁倒满酒,这次是一边将酒碗推过去,一边问。
“杀?抓?哈哈哈哈…”甘宁笑了,大笑了起来,“我若是要杀你?你岂能上了这江岸?”
“那?”
不等凌统反问,甘宁直书胸臆,“你的事儿我知道,若说你背叛东吴,我甘宁第一个不相信?”
“哼,狗屁的背叛?”提到这个,甘宁就是一肚子怒火,“那一夜我去劫曹营,整个东吴默然不语,唯独你凌公绩带亲兵追随于我?哼,这样的少年英豪,就是整个东吴所有人都背叛了,你凌统也不会背叛!”
说到这儿,甘宁将面前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咱们主公就是…唉…就是太多疑了,也不知道为何,从赤壁之战后,从攻下南郡后,我就觉得他变了,全变了。”
这…
听着甘宁的话,凌统微微低眉,只是淡淡的说:“他不再是我的主公了!”
这话说的无比苦涩,甚至凌统一边说,还淡淡的饮了一口酒水,吧唧了下嘴唇,仿佛嘴唇上都是苦味儿。
甘宁沉默了片刻,旋即回了一声“是啊”,他又自顾自的倒满酒一饮而尽,“东吴的凌统已经死了,已经被那孙权杀死了…”
凌统担心在这里迟则生变,于是问:“甘将军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么?若无别的事,凌统就不久留了。”
“等等!”甘宁扬起手,眼神变得犀利,“我非来替你鸣不平,也非来杀你、留你,只是我今日听到一桩事儿,觉得你一定有兴趣,故而特地来告诉你。”
“何事?”
“孙权派徐盛与蒋钦秘密行军,埋伏于八公山下!”
“八公山?”
随着甘宁的话,凌统惊问一声,“为何是八公山?”
俨然,这个地名勾起了他凌统的心绪,也勾起了他某段刻入骨髓的回忆。
甘宁端着酒,淡淡的说:“明日,曹真会护送卓荣回八公山,说是祭祖,曹操安排的…”
“什么…”
此言一出,凌统豁然起身,一双瞳孔刹那间瞪大,不可思议的望着甘宁。
甘宁还在淡淡的说:“话就是这么一番话,你应该知道,我甘宁素来不说假话。”
这下,凌统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担忧,他转过身踏步就往门外走,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转过身给甘宁深深的拱手一拜。
然后只听到“得得得”的一声,是马儿的嘶鸣,然后…就是矫健且急促的马蹄声。
凌统已经一骑绝尘,消失在了黑暗中的官道上。
“大哥…”
这时候,甘宁的亲卫方才闯了进来,“他…他骑走了大哥的马。”
说着话,这亲卫就要驾马去追。
“回来吧!”甘宁一支手向亲卫招了招,一只手端起了酒碗,细细的品尝着这陈年的酒水,他淡淡的说,“那马,就是我为他准备的。”
说到这儿,甘宁徐徐走出这农舍酒肆,望着那漆黑一片的官道,望着恍惚中那个驾马离去的背影,甘宁心头喃喃:
——『公绩啊,这算是我甘宁还了那一日火烧曹操淝水大营时,你与你那五百兵士的情义吧?』
——『你、我两不相欠了!』
凌统乃国士之风!
甘宁又岂不是重义之人?
这一对有着深仇大恨,却又惺惺相惜的男儿,他们今夜的行为,足以羞煞整个东吴,羞煞整个东吴的满朝文武!
…
…
汉水以北,天穹之中,夜已经更深了,热气球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一簇微弱的火焰,在地上的人看来也像是“星星”一般。
倒是热气球中的四个人,一个个精神抖擞,全无睡意。
太冷了…浑身都是冰冷的,这也让人不得不打起更多的精神。
诸葛恪年轻力胜,他是唯一一个还能拿着“千里望”望向地面的人,通过“千里望”,他窥探着每一个地面上的篝火营帐。
说起这千里望,在东汉天文学家张衡时期,就已经发明出来,是用来窥探天穹,近距离的接近天穹,接近星空。
如今,怕就是他再活过来,也不会相信,如今有人能在上面用那“千里望”观察地面。
“那里好像有人…是红色的衣甲,是关家军…”
诸葛恪突然的一道声音,惹得几人同时朝一个方向望去。
俯瞰之下,的确有火光,火光的映衬下也能看的清楚,的确是红色的关家军的铠甲颜色。
刘晔在藤筐边儿上的一个机关那里,开始摇动起来,这藤筐后,装了一个小风轮,被刘晔一摇,风轮开始煽动起来,靠着风轮的转动,气球开始向那篝火处悄然移动。
慢慢的,天微微的亮了一些,天空也翻出了鱼肚白,一缕晨曦洒落下来。
借着这微弱的光,“千里望”中的图像更加的清楚。
“的确是关家军,足足有数千之多…”
诸葛恪惊呼一声。
千里望中,数以两千、不…数以三千计的关家军士围拢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黑黝黝的,不少人还带着伤。
只是…哪怕如此,他们却只敢生起几簇篝火,像是为了防止位置的暴漏。
“看他们的样子,定是自己集结起来的,位置的话…”黄月英沉吟道:“他们是打算等到天亮之时,强行杀过汉水,逃到南岸去。”
没错,这支关家残军藏匿的位置极其隐秘,距离汉水也仅仅只有十余里路,规划好路线是有可能杀出重围的。
因为看到“自己人”,热气球中的四人也都打起了更多的精神,却在这时。
“不好。”
诸葛恪再度开口,因为从“千里望”中,他看到了这支关家军的周围,四面八方正秘密的集结着大量的魏军。
“他们暴漏了…”诸葛恪惊呼…
刘晔、黄承彦、黄月英也注意到了这点,无数黄色铠甲的魏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从天空俯瞰…包围网已经开始收缩,十分明显。
如此的话,关家军的周围都是埋伏…根本不可能逃出去的。
“要救么?”黄月英是女子,看到“关家军士”被包围,而且还一无所知…
难免心头悸动,想要提醒他们。
黄承彦却摇了摇头,“若是提醒他们,那便暴露了我们,暴露了这热气球,这支关家兵士不能救…”
刘晔深以为然,“燃料已经不充足了,必须即刻返回,将这边的情报交予云旗公子,白日…云旗公子还有行动,不能横生枝节。”
“可他们…”黄月英咬着唇。
黄承彦与刘晔说的他都懂,可她…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战事被包围,然后赴死么?
“娘…”诸葛恪也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听到儿子的话,黄月英握紧拳头的手松动了,她意识到她就是再心急,其实…她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是提醒这些关家军士,可…关家军士认得他们么?认得这热气球么?
还有,如此合围之下,几倍的魏军埋伏,他们哪里还能逃得了呢?
看着黄月英沉默、难过的模样,黄承彦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深深的叹出口气。
立刻下令:“回去——”
“好!”刘晔答应一声,加大鼓风,在火油罐子中那熊熊大火下,热气球升高到一个更安全的气层,然后徐徐往岘山方向飞去。
唯独黄月英一如既往的望着那脚底…
望着那关家军红色的“方块儿”,那些都是同袍啊!
“千万要活下去,活下去…”
黄月英喃喃自语,心里头宛若百爪挠心。
只不过,她错了,那里面可不止有关家军士,还有王桃、王悦带来搜救情郎关索的人。
她们正…正身陷重围,九死一生。
…
…
伊籍、潘濬,此二人本是关羽的谋士。
荆州的谋士不多,素来出征,关羽会留马良驻守城池,而携带伊籍、潘濬随军…偶尔会一起议论军事。
当然,因为关羽尚武,轻士大夫,故而对伊籍、潘濬也并无太大的重用,权且当做普通的参军来用。
说起来,伊籍是从巴蜀来的,他与诸葛亮合作完成《蜀律》后,就赶来荆州辅佐关羽。
来之前,诸葛亮就特地有所嘱咐,故而伊籍对关羽的性子颇为了解,所谓的“轻士大夫”,他并不介意。
潘濬对关羽,则是有些面和心不和的味道了,心里头多少有些怀才不遇的恨意。
此刻,伊籍与潘濬正在与一众百夫长、千夫长研究南逃,强过汉水的路线。
他们本在敌军的合围中被冲散,幸运的又汇合到一起,兼之收编残军,已经组成了一支超过两千人的队伍。
加上幸运的遇到了来北岸寻夫的王桃、王悦…
王桃、王悦提供给了他们南逃的路线。
也告诉他们一条重要的情报,樊城以东的汉水,布防并不严密,是有可能杀过去的。
当然,如今的局面依旧并不乐观,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还是四面楚歌的境地。
商议了许久,伊籍拍板,他带一支兵作诱饵引开汉水的敌军,由潘濬带主力强冲过去,为关家军保留一些火种。
“承明(潘濬)该出发了…”伊籍叹了口气。
“可还是没有等到关公啊。”潘濬也叹气道,他眼珠子转了转,语气中带着几许刻意:“要不再等等…”
他的话让所有人心头一酸。
一顶盔掼甲的关家老兵声音有些悲怆,“二将军?他还能回来么?”
“唉,走吧!”
伊籍眼中泛着泪花。“二将军带出来的兵,没有一个孬种,都是好样的,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附近,王桃与王悦这一对姐妹也坐在地上,两人都在磨剑。
女子上战场往往不喜欢用大刀、长矛这等需要力量支持的兵器,剑与匕首是首选,当然…战场上一寸长一寸强,剑、匕首与战戟、马槊去对垒,占不到什么便宜。
“姐?咱们不去接着找维之了么?”王悦问。
王桃摇了摇头,“找了整整三天了,依旧没找到,反倒是几次险象环生,我怕…怕…”
说着话,王桃就哭出了出来。
俨然,她没有脱口的后半句话是——『我怕再也找不到维之了!』
“姐,不哭…”王悦安慰姐姐,“我听说那鲍家三姑娘也来找维之了,还…还被魏军抓住了,她会不会…”
“不要说这些了。”王桃抿着唇,她环望了一眼这些关家军士,“维之素来骄傲于他是关家军中的一员,如今碰到他们,咱们姐妹不能见死不救啊,若是维之在,他…他也一定会选择…让我们先救这些关家军士,等送他们回去,咱们再…再…”
王桃想说再回来继续找维之,可因为鲍三娘被抓住的消息,让她心生忌惮,她…突然害怕了。
王桃、王悦带来的一干人中是有马的。
有马匹开道,才有逃出去的希望啊。
这一对姐妹刚刚聊到这里。
“报…”一道急促的声音响彻,“伊先生、潘先生…有万余魏骑正在朝这边袭来!”
“报,两位先生,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名斥候神色慌张的模样。
“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
伊籍与潘濬彼此互视,两人眼瞳中露出深深的担忧,只不过,当潘濬转身的刹那,他嘴角微微的勾起,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来了,吾之投名状来了!』
…
场内顿时炸开了锅,所有的担忧这一刻变成了现实,前所未有的绝望又一次在人群中滋生、蔓延。
魏军,又来了——
这几日,魏军这个名字,仿佛成为了每一个关家兵士的梦魇。
“集合,集合,列阵…”
伊籍脸色一沉,他是谋士,但这个时代,因为“君子六艺”的存在,谋士也是能上马提刀的。
“喏!”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回应的声音铿锵有力,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决绝。
这一战,十死无生!
不一会儿的功夫,关家军已经列好阵势,哪怕一个个身上还带着伤痕,瞅着…更是极致的疲惫。
但…
在这当头?谁会退缩?
“战,战,战——”
长啸划破夜空,让王桃、王悦…也让她们从卢唐寨带来的人,眼眶为之一热?
——『就是关家军么?』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关家军么?』
“哈哈哈…机伯(以及),你就不想知道,我大魏雄兵如何能发现你们么?”
一道猖獗的狂笑声响起…
这让伊籍一惊,让露出更大惊讶的是潘濬。
树影婆娑下,静谧的月色下,数不尽的骑兵在晃动,看样子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
曹魏的征南长史、西部都尉陈矫缓缓走出,他与伊籍是老熟人了,陈矫本不姓陈,因为母亲是下邳陈氏的名门望族,故而过继于母族而改姓陈。
他的娘舅陈登与伊籍都是天下名士,双方家族本就有所有往来…
“机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陈矫居高临下,那倨傲的神情让人很不舒服。
伊籍想起了他方才的话,他质问陈矫:“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如何知道我们的行踪?”
“哈哈哈…”陈矫笑了,“你们的行踪是有人故意暴露给我们的,是不是啊,潘先生——”
此言一出,伊籍不可思议的转头望向潘濬…
所有关家军,包括王桃、王悦,她们也不可思议的望向潘濬。
“还不过来么?潘先生?”
随着陈矫的话,潘濬低着头,迅速的一驱战马,他投入了魏军的军营之中。
“承明?你为何?”伊籍惊问。
在他的潜意识里,关家军是可以战死的。
可出了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人,这让他无法接受,也让所有关家军士无法接受。
只听得潘濬轻轻的说:“关羽,他何曾把我当做是关家军的谋士?哼…不为重用,助他不如助魏!”
说到这儿,潘濬在马上拱手朝向陈矫,“将军,迟则生变…还请…”
不等潘濬把话讲完。
“哈哈哈哈…”在陈矫的笑声中,他令旗一挥,“杀,一个不留——”
…
…
Ps:
(之前是胡班与潘濬,我忘记了,胡班已经死了,这里改成伊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