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熹微的晨光洒在长沙郡郊外,那罗汉庄旁的港口处。
一艘艨艟战场的甲板上,空气中还残存着阵阵刺骨的凉意。
就在这时,晨曦之下,伴随着一阵“锵啷啷”的声响,只见得——
一朵寒芒先至,然后枪出如龙。
是龙胆亮银枪——
这是赵子龙的兵器,这枪又名涯角枪,百炼花纹钢锻造,手工研磨,重量仅仅十三斤,可自赵子龙手中挥出,每一击凿向的点,又何止千斤之力?
与赵云对垒的共计三人。
分别是吕蒙、蒋钦、朱治…
吕蒙的武器是三叉戟,蒋钦最擅长的是弓,可此刻近身搏斗,他不得不使用腰间的佩刀,朱治的武器则是昔日孙坚赐给他的安国刀——
明明是三柄重量远胜龙胆亮银枪的兵器,可赵云那七探盘蛇枪法诡异莫测,一枪比一枪毒辣,手中亮银枪如同毒蛇,直刺、劈斩、横扫、抽打,愣是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下,稳稳的占据上风。
“赵子龙——”
吕蒙被龙胆亮银枪逼退,他收起三叉戟,指着赵云道:“你如此行事?就不考虑孙刘联盟的情义,不考虑下我家郡主乃是你主母的身份么?”
哼——
赵云一声冷哼,他一枪舞出一枚枪花,逼得蒋钦与朱治节节败退,赵云却并不乘胜追击,“我来求见的是我家主母与少主?可阁下苦苦阻挠,又是何意?速速让开,吾饶你三人三命!”
“呵呵…”吕蒙冷笑,“好一个常山赵子龙,提枪斗将?这就是你觐见主母的礼仪么?”
“待我见得主母,自会向他请罪!”赵云气贯长虹,“可尔等若还要阻拦?那…就休怪赵云不讲联盟情义!”
“你真以为你是谁?”蒋钦受不得赵云如此“跋扈”,他提着刀指向赵云,“若非念及联盟情义,你以为我三人斗不过你?”
“那便试试——”
赵云一声龙啸,阳光已不再如清晨那般和煦,炽热的光芒射在龙胆亮银枪上,枪尖银星闪烁,光彩夺目…
飞龙吞口,红缨鲜艳,又是一轮凶猛的攻势。
“说那些作甚?直接把他擒了一并带往江东。”朱治吆喝一声,再度挥动安国刀,吕蒙无奈只能提着三叉戟加入了战局。
“吃我一刀——”
朱治一声咆哮,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握紧安国刀,重重的轰出一击,直击赵云的面门,这一击毫无保留,又是瞅准赵云与蒋钦斗在一起的时机,若真是中了,足以将赵云劈成两瓣!
“差点火候…”
倒是没曾想,赵云轻而易举的躲过,电光火石之间,他双手握住龙胆亮银枪,手腕发力,枪尖轻轻一抖动,“啪”的一声,抽在朱治的刀柄上面。
这招正是枪法三要素“拦”、“拿”、“扎”中的“拦枪式”——
朱治只觉得大拇指与食指相连接处的虎口一麻,哪里还能拿稳安国刀,随着“锵啷啷”的一声,朱治的刀已经落在了地上。
就这还是赵云碍于“联盟”情义,没有下死手,否则,方才那一枪足够将他整个手削去。
“该你了——”
赵云的目光迅速的转回蒋钦的身上,在瓦解了朱治的攻势后,他顺势使出扎枪式,手臂一送,枪扎一条线,龙胆亮银枪化作一条白龙,直取蒋钦的胸口。
“嗡——”
蒋钦只感觉在赵云的手上,那枪尖如同毒龙出洞一般,无情的刺破空气,那渗人的嗡鸣逼迫他只能转攻为守。
只是,匆忙之下,寻常的短刀如何能拦得住龙胆亮银枪这“扎枪式”呢?
“好诡异的枪法…”
伴随着又一声“锵啷”的声响,蒋钦的刀也掉落在地上。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哪怕是他们三人合力,也一定不是赵子龙的对手。
“咚”的一声,赵云收回长枪,一脚将蒋钦踢翻,那锋利无比的亮银枪指向了最后的吕蒙。
吕蒙下意识的挥动起三叉戟。
可赵云一个“拦枪式”,化解了吕蒙的攻势,趁他收回武器的间隙,龙胆亮银枪闪电般的刺出,枪锋已经抵在吕蒙的脖颈上。
只要再向前一寸,无疑…这艨艟战船的甲板上就会多出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以一敌三,仅仅几个回合,高下立判!
这时,赵云的声音再度传出:“赵云只是要拜见自家主母,还望吕将军给个方便——”
吕蒙先是一个错愕。
他以往只听说过赵子龙在长坂坡处七进七出,知道他枪法了得。
可谁能想到,枪法中平平常常的“拦、拿、扎”,在他的手中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要知道,这是枪法中最基础的招数,可他制服己方三人,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吕蒙哪里知道…
赵云师从童渊,学会的是百鸟朝凤枪法。
百鸟朝凤枪法共有一百零八式,以招数繁杂著称,往往真正的杀招需要用无数“虚招”来遮掩,最终造成一击必杀。
可在大量的实战之下,结合实战,赵云悟出的是更极致的枪法——七探盘蛇枪!
只有七枪,但一枪比一枪刚猛,一枪比一枪迅捷。
化繁为简,去污存清,去伪存真,就是从最简单、最基础的枪法中悟出的真正的、极致的大杀招。
莫说是吕蒙、蒋钦、朱治,如今境界的赵云,怕就是甘宁、凌统齐上,在陆地上赵云也未必不是对手。
只是…
枪法是一回事儿,局势又是另一回事儿。
“哈哈哈哈哈…”
面对着赵云的枪锋,吕蒙突然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子龙将军不敢杀我等吧?”
啊…这…
似乎被说破了心事,赵云微微一愣。
吕蒙却笑的更猖獗,更肆无忌惮。
他最擅长的就是攻心,哪怕是从赵云微小的表情变化,枪法动作中,吕蒙也足以窥探出他心头所忌惮的。
“联盟之下?赵将军若杀了盟友?那岂不是以一己之力捣毁了整个联盟大义?这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呀,啊…哈哈哈哈哈…”
又一声肆意的大笑。
吕蒙甚至朝着赵云的方向缓缓移步上前。
果然,赵云不敢真的杀掉吕蒙,只能持枪后退。
一时间,甲板上的画面无比诡异,拿枪的赵云在节节后退,反倒是被指着面门的吕蒙肆无忌惮的向前,直至将赵云逼到船舱的木板上。
这时,蒋钦与朱治已经再度捡起了武器。
似乎是因为,吕蒙抓住了赵云的名门,他们面颊上也演绎着灿烂的微笑。
“哈哈哈哈…”
大笑中,吕蒙也不继续逼赵云,看着他后背贴在了木板上,吕蒙笑道:“赵将军也要随我等赴江东,来人,准备一间上好的房间给赵子龙将军,他可是咱们的盟友啊,哈哈哈…”
一边笑,吕蒙一边吩咐:“传我军令,所有艨艟战船即刻拔锚,返程——”
说到这儿,吕蒙不忘又望向赵云,眼神中带着几许轻蔑。
就仿佛在说。
——『你武艺高强又能如何?还不是被我给拿捏住?有能耐?你真的杀了我们哪?』
“你们…”赵云张口。
可话还没吟出,就被吕蒙打断,“怎么?赵将军还要打?”
他这话充满着玩笑与挑衅的意味,倒是身后的朱然与蒋钦一边笑,一边说道,“不打了,不打了,子龙将军若要我等性命,随时都送给你,子龙将军随时来取啊…你敢吗?哈哈哈…”
笑容吟出…
愈发的肆无忌惮!
而这笑,就像是一枚枚毒针一般扎在赵云的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也让他握紧龙胆亮银枪的手不由得更用力,却肉眼可见的颤抖!
…孙刘联盟之下,他真的能杀了眼前的吕蒙、蒋钦、朱然么?
这会给主公与诸葛军师带来多大的麻烦?
可若不杀了他们?谁又能阻止这船队的返航呢?
一时间,赵云的心头满是纠结,满是惆怅。
…
…
东吴船队的提前抵达,这使得韩玄与巩志完全没有准备。
两人急匆匆的赶到港口时,一艘艘艨艟战船正在调转码头,雪白耀眼的水纹,描成一条长长的曲线。
“糟糕…”韩玄惊呼道:“他们定是已经接到了孙夫人与公子,这么急着返航?岂能没有鬼?”
巩志则呼喊道:“廖立太守为何不下令让长沙的战船去阻拦?”
“阻拦个屁!”韩玄下意识的吟道:“东吴艨艟船队来此是为了接孙夫人,合情合理,孙刘联盟之下,长沙战船怎么阻拦?若是因为长沙战船的阻拦产生伤亡,那岂不是我等单方面撕毁了孙刘盟约,让刘皇叔背信于天下么?”
巩志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韩玄左右环视,果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可长沙太守廖立并没有出现在这边。
这再次应证了他的猜想。
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长沙是不可能派战船拦截这东吴战船的。
再说了,事关联盟,没有二将军进攻的命令?谁敢?
“韩先生,你看…子龙将军也在船上…”
巩志指着战船,他看到了那银枪银甲的赵子龙,只是,传说中威风凛凛、七进七出的他,此刻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迷茫,像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知所措。
“子龙将军究是能在长坂坡杀个七进七出,可这种时候,他是空有一身武艺,却不能伤到东吴的将领分毫!”韩玄凝着眉,神色凝重,“还是这联盟啊…不光子龙,就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这儿,韩玄的神色间满是懊恼,他不由得心头喃喃:『云旗啊云旗,这次是你高看我这老头子了!』
眼看着三十余东吴的艨艟战船已经调转码头,荡开了翻涌的波涛,就要全速驶离这捞刀河。
一把年纪的韩玄,他的双拳握紧,心头满是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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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志也急了,“那…那就真的放他们走么?任凭那孙夫人带走公子?”
这一刻的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上船去,驰援子龙将军。
可…他知道,这是枉然。
现在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目睹着东吴船队的驶离,什么也做不了。
“完了…”韩玄一声沉吟,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不住的摇头、叹息:“若孙夫人将阿斗公子带回江东,那孙权定会以阿斗逼迫主公拿出荆南,到时候,主公能不同意么?”
韩玄还是保守了,孙权要的岂止是荆南,他要的是荆州啊!
“主公会同意让出荆南么?”巩志目光幽幽,经过韩玄这么一提醒,他也能深刻体会到这个严重后果。
无法想象的后果。
韩玄叹息:“主公就刘禅公子这么一个儿子啊…”
长长的尾音,这也让韩玄的声音变得无比凄厉,就宛若一只母鹿临死前无辜、茫然的哀鸣。
何止是韩玄,此刻…甲板上的赵云也是一双眼瞳紧紧的凝起。
那握紧龙胆亮银枪的手都因为一次次的加重力量而有些变形。
他也是心头一万个茫然,一万个不知所措。
吕蒙、朱然、蒋钦则自顾自的在船头的甲板上,怡然自得的坐着,蒋钦还命人递来了一壶酒,他分别给吕蒙、朱然斟上。
“来,敬两位将军,哈哈哈哈…”
整个一副轻松的模样,浑然没有将那双瞳就快要嗜血的赵云放在眼里。
“可恶…”
赵云一声冷哼,他知道,他只有一人,在不伤敌的情况下,不可能胁迫整支船队停止前行。
他更不知道,这么三十艘艨艟战船,孙夫人与阿斗究竟在哪一艘船上。
被动…
整个场面太被动了!
“子龙将军哪…要不要也来喝一杯啊…”蒋钦举起一樽酒水朝着赵云肆无忌惮的喊道。
这一刻,赵云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赵云不能…
这不是长坂坡,这是盟友的船上啊。
敌人也不是曹操,而是孙刘联盟中的‘东吴’啊!
“哈哈哈哈!”吕蒙一边笑着,一边张口:“子龙将军还并未婚配吧,我江东女子婀娜多姿,识大体又体贴人,待得到了江东,我替子龙将军做媒,讨上一方媳妇如何?子龙将军凭白赚了个媳妇,可就是咱们江东的女婿了,啊…哈哈哈哈…”
吕蒙嘴上是做媒,可这话…让人听来…只剩下无限的嘲讽!
“哈哈哈哈…”
朱然与蒋钦一并大笑了起来,笑声猖獗,声浪滔天。
那笑声的余浪传遍整个船队。
仿佛这一刻,大名鼎鼎的常山赵子龙,竟沦为了东吴所有兵士的笑柄!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
忽的,一道拖长尾音的大笑声戛然而止,因为那兵士笑的同时,他看到了什么…
是一柄巨大的箭矢,从侧翼爆射而来。
只听得“轰”的一声,这巨大的箭矢插入江中,一时间泉涌如注,吕蒙的艨艟战船前,宛若泛起了巨浪,这巨浪猛地冲击着船身。
整个战船也开始摇晃…
“轰隆隆——”
又是一声震天动地声浪。
更大的水花激荡而起…
乃至于整个船身发生了巨大的倾斜,大浪浇在甲板上,倾盆的海水冲刷了一遍船身。
得亏…东吴都是水战高手,愣是在船身快要没入江中时,急摆舵…又把这首艘战船给拉了回来。
好在,两支巨箭,两处激浪过后…再没有了新的巨箭。
很快,整个船队又平稳了下来。
而原本在甲板上悠然悠然喝酒的吕蒙三人,此刻都宛若落汤鸡一般…整个人都趴在甲板上,拼命的抱着什么。
“怎么回事?”
赵云是在变故之时,第一时间进入船舱的,这让他避免了沦为落汤鸡,但他尤是一脸茫然。
——『这究竟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
那江面上,那日影下水天一线、波光粼粼之处,将近五十艘战船一字摆开,横江将整个东吴的艨艟战船悉数拦住!
“呜呜呜——”
阵阵的号角声中,这些战船从一字变换成锥形,横于江上,将整个东吴的艨艟战船悉数笼罩在他们面前。
这是进攻意味十足的阵型。
它们仿佛用行动在告诉眼前的东吴船队。
——不要妄图挑衅他们!
——若再轻举妄动,那必定会挫骨扬灰!
…
…
“赵子龙,你们要与东吴开战么?”
突如其来的局势,让吕蒙的心情提到嗓子眼的同时,他不忘高声质问赵云。
其实,赵云的心头也是一块儿大石头高高的悬起。
他也怕长沙船队突然出手,袭击了这支东吴的船队。
这无疑,会给孙刘联盟的关系蒙上一层巨大的阴霾。
可…随着那越来越近的战船,赵云看清楚了为首船支上的人,是手持蛇矛,一身红袍的张星彩。
特别是她身后披着的那冉冉红色的披风,迎着江风飘扬,铁甲寒光,飒爽英姿。
大有一股“巾帼亦能胜须眉”的模样!
赵云没想到凭着张星彩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调动这样一支船队。
可…赵云心头的担忧,一如既往
——『孙刘联盟就这么瓦解么?』
…直到他顺着张星彩,看到了她身侧,那高高扬起的军旗。
赫赫然一个“士”字跃然升腾,猎猎作响。
再仔细去看,每一艘战船上均飘扬着“士”字大旗。
猎猎的声浪,齐齐的响彻于这江面上,在这一刻宛若一阵阵“沙沙”的声浪。
也直到这一刻,赵云那密布愁云的面颊彻底的变了,变得晴朗,他也第一次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吕蒙不解依旧指着那些战船,“你赵子龙难道要单方面的撕毁盟约,让你的主公为天下世人所唾弃么?”
吕蒙吃准了赵云太过在乎主公名声这一点,他朝着这个方向发声,试图用话术猛攻,化解荆南战船的攻势。
只是…
这一次的“攻心”再不起半分作用。
“哈哈哈…”伴随着赵云的笑声,他的龙胆亮银枪指向那些战船,“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那是交州士家的战船,与荆州何干?”
这…
被赵云这么一提醒,吕蒙、蒋钦、朱然均抬眼望向那些船舶。
果不其然,一展展猎猎作响的“士”字大旗,迎风飘荡,映入眼帘。
“怎么会是士家?”
吕蒙一惊…
他下意识的会想。
——『士变一个守城之主?岂会来此湘江做水贼?这根本不可能!』
——『哼,谁不知道,士家那八牛弩便是从沔水山庄采购的,谁不知道,那士变与关麟是穿一条裤子的!』只是,这些都只能是想法,吕蒙说出来,也不会有人承认。
“哈哈哈哈…”
这次轮到赵云肆意的大笑了,“早告诉你们,这湘江上有水贼,需要长沙郡调集水军前来清剿,是你们急不可耐…如今,长沙水军尚未集结?可帮不了盟友突围了!”
这…
随着赵云的话,吕蒙、蒋钦、朱然三人,他们方才有多嚣张,多肆无忌惮,现在就有多茫然,多尴尬。
——『被你赵子龙给算计了…』
——『还是被…被沔水山庄,不…是被那关麟给算计了?』
吕蒙心头暗叹一声,他迅速的与朱然、蒋钦彼此互视。
三人交换过眼神。
蒋钦第一个大声咆哮道:“既不是荆州盟友的船队,那区区水贼?我江东水军还不放在心上!”
“没错…”朱然附和道:“东吴艨艟战船,岂怕水贼…”
诚如朱然所言,东吴号称天下最强的水军。
就是昔日刘琦继承于黄祖的那一支江夏水军,面对东吴水军时也是败少胜多!
这支东吴水军更是打出了“赤壁之战”这样神乎其技的战役!
哼?
交州?
他们的水军也配与东吴水军一较高低?
当即,在蒋钦、朱然炙热的目光下。
吕蒙重重的颔首,他大手一挥,“传我军令,对方是水贼,无需留情,冲过去,碾碎他们——”
…
…
“咚咚咚——”
骤然,艨艟战船上响起了冲天的擂鼓声,只见得三十艘东吴的艨艟战船,前一刻还宛若蛰伏的巨兽,下一刻突然向江面上那锥形阵的士家战船处冲去。
速度极快。
也就是这一刻,黄忠、黄月英、夏侯涓、关银屏也赶到了港口,夏侯涓第一眼就看到了江面上,那正在直面东吴战船冲击的五十艘战船…
那为首…
那一身红装的女儿。
“啊——”
夏侯涓惊呼一声,她的心情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要知道…
每每张飞出兵作战,她就会无比揪心,胆战心惊,她承认,她从不是一个豁达的女子,可现在,就连她的女儿也…也…
关银屏也注意到了张星彩,顿时间,一阵紧张感席卷全身。
她心头下意识激荡而起的便是那么一句。
——『这便是铁甲披寒光么?』
——『这似乎…是在玩火,是在冒险吧?』
反观此刻的士家战船上,士变的三儿子士徽也在,他提醒道:“张姑娘…东吴的战船似乎想要冲过去!”
俨然…
整个五十艘士家战船,即便他们高举着“士”字大旗,可因为关麟那一枚“兵符”的存在,这里真正的发号施令者是张星彩。
这一刻的张星彩心头亦是无比的紧张。
这还是她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经历如此迫在眉睫的战场。
可作为张飞的女儿,她仿佛天生就不知道何为“畏惧”!
面对那东吴的艨艟战船,她仿佛心头没有丝毫恐惧,多出的唯有“心愿得偿”!
——『这不就是我张星彩平生的夙愿么?』
——『云旗,若是连面前的东吴战船都拦不下来?我有什么资格待在你的身边?我有什么资格做你心目中的那个花木兰?』
——『我可对镜贴花黄,亦可铁甲披寒光。』
终于,眼看着艨艟战船越来越近。
张星彩发号施令,“敲山震虎,先沉他们五艘船——”
随着张星彩的吩咐…
“呜呜呜——”
数百人的号角声一改,然后…只听得“轰隆”、“轰隆”、“轰隆”的声音不断的从战船中传出。
一时间,这巨大的声浪…在整个间不容发的江面上不断回荡…
然后。
“轰隆隆”…一连十余枚巨大的弩矢,飞射向冲来的艨艟战船。
近…因为艨艟战船的速度太快了,又因为这捞刀河的江面太过狭窄,整个艨艟战船几乎都是凝在一块儿。
就像是靶子一样!
而士家战船上装备的不是寻常的弩矢,而是“八牛弩”——
这种威力惊人,能将弩矢深深的插入城墙中,一击之下摧古拉朽,破坏力惊人的巨弩!
“不好…”
吕蒙眼睁睁的看到这巨大的弩矢朝他们的船队爆射而来,他的心猛地揪起,这样的距离下,根本避无可避!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方才那翻涌的波浪,他认为可以承受的波浪,只是其中一枚弩矢的爆射。
而这一刻,他面对的是十数枚这样的弩矢。
“轰隆隆…”
十余枚巨大的弩矢精准的砸在了五艘为首的东吴艨艟战船上。
这些战船整个船身被箭矢凿穿,巨大的水流迅速的涌入这战船上,船身也迅速的开始倾斜…惊魂甫定的人各自抱着所有能抱着的东西,每一刻都有人落水!
有人抱着船帆,有人抱着别人的大腿,鬼知道…这种时候,葬身江中,会不会沦为鱼儿的美餐…
吕蒙的那艘艨艟战船因为在中间,并没有被摧毁,可他眼睁睁的看着,五艘战船就这么一瞬间,就被凿穿…就完全倾覆。
这样的威力…使得他心头一阵余悸。
——『不曾想,那八牛弩竟已经被交州作用于战船上,作用于水战…』
——『交州的水战、战船…已经精进到如此程度了么?』
这太突然了…
其实,如果吕蒙提前知道这个情报,他会让艨艟战船分散开来,借由迅捷的速度躲避对方战船的“八牛弩”,只要能近身,那优势还是在东吴水军这边。
可…
局势的发展根本出乎了他的意料!
江面本就狭窄,前方五艘战船又被击沉…横在江上,形成了一道根本无法逾越的屏障。
后面的船根本逾越不过,一个个船员只能在甲板上,疯狂的丢下一个个揽绳,能拉上多少落水的同袍便拉上多少人。
这些艨艟战船也开始停滞…
一群如同落汤鸡一样的东吴水军气喘吁吁…一幅幅惊魂甫定的样子。
而吕蒙最担心的是…对方接下来的攻势!
庆幸的是…接下来没有攻势了!
也就在这时,吕蒙方才意识到——『这是敲山震虎么?是啊,交州这些船队的目的是截回刘禅那小子,怎么会赶尽杀绝?』
“将军?还冲么?”
蒋钦一副还要再战的模样。
朱然则是指着前方的沉船,“一下子就凿沉五艘,这再闷头冲过去,整个船队全都没了…”
吕蒙则是彷徨无措的望向赵云这边。
他知道…这种时候,不用他开口,赵云一定会替他做出选择,而这…根本就是别无选择。
“吕将军…”赵云嘴角咧开,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他笑着感慨:“看来东吴战船也是名不副实,不舞之鹤罢了…也罢,我看交州士家的战船并没有赶尽杀绝,想来,他们只为劫财,不妨…吕将军就将这些战船停靠在岸边,任凭他们搜一搜这些战船好了!”
“我可以保证,在荆南的地界上,他们不会伤害到东吴水军分毫…”
“士可杀…”蒋钦的话方才吟出一半,就已经被吕蒙那巨大的手掌给拉住胳膊。
这时候,哪里是“士可杀不可辱”,这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们有的选么?
赵云还在说着风凉话:“吕将军如果不愿意,也无妨,覆巢之下无完卵,三位将军与这三十余艘战船想来就沉在这儿吧,不过吕将军放心,等荆南船队集结,一定会替我们的好盟友报仇雪恨!”
这…
吕蒙冷眼凝视着赵云。
他心里嘀咕着:『这特么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种话!』
他丝毫不怀疑,他们再抵抗下去的话,最终坠入水中,赵云一定能活,而他们…势必不得善终!
“将军…”
“将军…”
蒋钦与朱然还在劝。
吕蒙却已是强忍着心头那巨大的屈辱。
不过,下一刻,他仿佛整个人都释然了一般。
他一摊手,目光依旧盯着赵云:“也罢,既是求财,那就让他们搜吧!如此,子龙将军,你可满意了吧?”
…
…
东吴水军灰溜溜的下船,再度回到港口。
他们口中不时的抱怨着。
“原来荆州与交州是穿一条裤子…”
“嘘,这种时候不要乱说,被听到的,会没命的!”
“哼,怕什么?有能耐让他们杀了咱们啊?既要维系孙刘联盟,又暗中与交州勾结?他们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名老兵张口:“孙刘联盟抗的是曹操,从来没有哪一条约定说,不能联合交州!”
啊…
随着这一名老兵的话,整个东吴的水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是啊,曾几何时,交州还是他们东吴的附属国,只是…因缘际会,这附属国…丢了——
…
张星彩指挥着士家的战船将东吴的艨艟战船团团围住。
吕蒙、蒋钦、朱然均下了船,回到港口,一上午的折腾,如今已是正午…
春天的正午,太阳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打盹。
倒是吕蒙、蒋钦、朱然三人彼此互视一眼,心照不宣,各自忙各自的事儿,鲜有语言上的交流!
这时候,轮到赵云去嘲弄他们,“东吴水军,还真是让人失望啊,三位将军不是我的对手,不曾想,东吴水军也不是交州水军的对手,倒是不知道,东吴水军与我荆州水军比?孰胜孰劣?”
随着赵云的话,吕蒙只是斜睨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再度低头,自顾自的看着脚下的沙子,不时的踩出几个印记。
其实,他在想…
——『如果交州水军都用上了这八牛弩,那荆州水军…这…还是那沔水山庄,这的确是个大威胁啊!』
想到这儿,吕蒙的表情不漏喜怒。
说不上轻松,却也完全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
黄忠等人也凑到了赵云的身边。
夏侯涓焦急的寻找她的女儿张星彩,却得知,她的女儿正带人搜寻整个东吴的船队。
就在这时…
“子龙将军…”张星彩急冲冲的跑来,看到母亲,她顾不上去招呼,直接行至赵云的面前。
赵云关切的问:“已经找到了孙夫人与公子了吧?”
他是用的一种几乎肯定的语句。
哪曾想,张星彩猛地摇头,“没有,整个东吴的船队全都搜过了,就是每个缝隙中都搜过了,没有…根本没有伯母与阿斗弟弟!”
这…
随着张星彩的话,赵云的脸色一变,一旁的黄忠、黄月英、关银屏、韩玄、巩志的脸色也是一变。
“怎么会没有呢?”
赵云第一个张口,几乎是惊呼出声。
这时…
“哈哈哈哈哈…”一声大笑。
笑声刚起,又是接连两声“哈哈哈”的大笑,是吕蒙、蒋钦、朱然,他们三人默契的笑了。
笑声中满是嘲弄,满是…对此间所有人“盟友”的嘲弄。
“没想到吧?”蒋钦一边笑,一边大声吆喝。
朱然则是感慨道:“我们何时说过,孙夫人与刘禅公子在我们的船上呢?”
“哈哈哈…”吕蒙笑的最是开怀,“我尤记得,当初刘皇叔带走江东孙小妹的时候,在船上喊得那句…是什么来着…”
“噢,对了,是‘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哈…东吴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怕该轮到你们了吧?是诸葛孔明,还是那关麟?哈哈,无所谓了…这次是他俩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了公子吧?哈哈哈哈…”
吕蒙说着,又是一阵猖獗的狂笑。
也正是他这狂笑,让整个在场的所有荆州、蜀中文武的面颊,悉数变得暗沉如水。
——『中计了!』
这几乎是每个人心头下意识的喃喃。
特别是张星彩,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吕蒙,更不敢置信…吕蒙…吕蒙方才说的那一番话。
这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就像是她努力到极致,好不容易做成了一件事,却…却在最后的时刻,被人剽窃了胜利的果实。
这种感觉…
一时间,张星彩整个脸色都变得煞白一片,夏侯涓突然很能理解女儿的心情,搂着她的肩膀,不时的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能释然、轻松一点儿。
这时,吕蒙的声音再度扬起,“碍于孙刘联盟的情义,此次尔等联合交州算计我东吴战船的事,本将军权且搁下,不过…捣毁我东吴战船的事儿,没完!交州…这笔账,我吕蒙记下了!”
说着话,吕蒙一挥手,朝一干江东水军吩咐:
“登船…”
一时间,这些江东水军面面相觑,愣住了,竟不敢上船了。
吕蒙接着说,“诸位上船,我看谁人敢拦?”
说着话,吕蒙不忘瞪了赵云一眼,临上船之际,还不忘扭头瞪了张星彩一眼笑着道:“女儿嫁就回家做做女红,战场…不适合你们,你们也差得远…哈哈哈哈…”
伴随着吕蒙那猖獗的大笑…
剩下的二十五艘艨艟战船再度调转码头。
再度荡开那翻涌的波涛,从江面上仅留下的一个小小的口子鱼贯而出,从捞刀河驶向湘江,再往东就是濡须口的方向!
那里,就到了东吴的地盘!
张星彩不甘心的看着这些东吴战船徐徐离去,她突然感觉,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一般,无穷无尽的泪水,仿佛就要喷涌!
黄月英则在冷静的分析,“也就是说,孙夫人与阿斗昨夜提前就走了,今日…东吴的艨艟战船,不过是掩人耳目!好缜密的心思…我与孙夫人也见过许多次,倒是不曾想,她竟能布出这样一个局!”
黄月英一番话吟出,此间再没有了声音。
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
往往打击人的不是失败,而是全力以赴之后的失败,这…太影响士气,也太影响心情了。
就在这时…
一艘乌篷船来势如飞,荡开了翻涌的波涛,迅速的停靠在这罗汉庄一旁的港口上。
诸葛恪与士武当先从船篷中走出,两人掀开帘子…
赫然关麟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关麟徐徐从乌篷船中下来…
“来的这么巧?”黄月英一声轻吟。
却被关麟听到,关麟淡淡的笑了笑,“方才这边这般热闹,我便让船舶在江心停了一会儿,待得战事平息,这才靠岸!”
关麟的话…并没有缓解此间沉重的气氛。
却仿佛是压垮张星彩心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呜呜呜…”
她再也止不住心头的挫败感,她飞奔着跑向关麟,一把将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泪如泉涌一般的哭了出来。
关麟连忙安慰:“不哭,不哭,你不是要做花木兰么?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花木兰流血、流汗,怎么会流泪呢?”
关麟越是这么说,张星彩越是泪崩,她一边哭,一边说,“是我没有做好,是我没有救下阿斗弟弟…”
赵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声名鹊起”、“一鸣冲天”的关麟。
只是有些意外,他感觉关麟该是一个压迫感十足的人,不该如此这般的“亲和”与“淡然”…特别是淡然…
就好像是他知晓这一切,且分毫没有意外,也没有半点的遗憾。
“应该怪我!”
当即,赵云也揽责道:“这位就是关四公子吧,吾乃常山赵子龙,这件事怪我,小看了孙夫人,也小看了东吴,是我没有守护好阿斗公子!”
赵云的话脱口…
黄月英与黄忠对视一眼,最后黄忠发声感慨道:“谁也不怪,只怪那妇人心思太过缜密,怪那妇人以前伪装的太过纯良!莫说是子龙,就是我黄汉升,也一样会被她骗过!”
听着黄忠的话,张星彩的头依旧埋在关麟的胸口,她轻轻的露头,目光凝望着关麟,尽管什么也没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她是想说——『云旗,你交代的…我没有做好,都怪我!都怪我!』
关麟仿佛看穿了张星彩心中的话一般,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环望所有人,他沉吟了许久,方才张口。
——“其实,一些话我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们。”
——“不过,看现在的气氛…是不说不行了!”
言及此处,关麟的语气变得严肃,语态也更添一丝不苟。
唯独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放心,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我的计划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