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刘禅这边还在愤慨:
——『那群商贾,狗一样的东西…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这边厢,曹魏上庸郡的北巫县,正在发生着一件事儿…
准确的说是一件趣事儿,关乎一桩买卖。
此间县长,南阳新野人邓飏(yang),这位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的后人,在后曹魏时期被称作“台中三狗”之一。
最终平步青云,混迹到成为曹爽之重臣的男人。
此刻,他正直年轻,风华正茂,除了有些发福的肚子外,就数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珠子格外的醒目、显眼。
而这个眼珠子里面仿佛永远镶嵌着两个字“贪婪”——
此刻,他正一脸堆笑着望着眼前的一名少年商贾,“马贤弟啊,咱们两家都是助光武皇帝中兴汉室的云台二十八将中南阳将门之后,我是新野邓家的后人,你是湖阳马家的后人,咱们这层关系摆在这里,即便是往日走动的少,可心里面亲近着呢,有什么话,你何必绕弯子呢?还不能直说嘛?”
的确,如今在北巫县县衙书房中的两人,除了这位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之后邓飏外,另外的则是云台二十八将中排位第十五马武的后人——马虎!
当然,家门只是个敲门砖,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的邓飏乃是这联接荆州与汉水之间北巫县的县长。
而马虎,因为分家,虽是将门之后,却只沦为一方商贾。
身份上,两人差着呢。
这么看,邓飏也算是客气…
“还不是生意嘛…”马虎堆笑着迎上邓飏,“邓兄啊,你是不知道啊,做生意什么来钱最快?无外乎是把蜀中的特产运到中原去卖,把中原的特产送到蜀中去卖,这每一趟的往来…价值颇丰啊!”
“噢…”邓飏那原本飘忽的眼珠子突然一定,“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原来是魏蜀汉中战事,断了马贤弟你的财路了,哈哈哈…看来,马贤弟是想要从我这里借条道…往那汉中走水路去蜀中做生意啊!”
“是…是…”
邓飏这么说,马虎只能笑着点头。
“哈哈哈…”邓飏突然又笑了,“这还不简单,凭着咱们两家的交情,你叫你们族长给我爹带个话来,我爹这给我压下来了,我还能不放行么?何必老兄你特地跑这么一趟?”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话还是这么一句话,可意思…就能够发散的去理解了。
邓飏想表达的其实是:
——『这种事儿,是咱俩的事儿,咱们两家的交情就是再好,你不表示表示?就想从这北巫县过?嘿嘿嘿!』
一切尽在没有说出来的话里。
话说回来,这位日后“台中三狗”之一的邓飏本就是一个贪财好色之人。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发展,臧霸没有投诚于蜀汉…
那他的儿子臧艾,会在将来时为了让这位邓飏举荐一官半职,甚至把其父臧霸的侍妾都送了过去,一时间在京中沦为笑谈。
正所谓——“以官易妇邓玄茂”!
此番,听得他这么讲,当即…马虎就懂了,“哈哈哈哈…”他一脸堆笑的靠近了邓飏几步,几乎是贴身的说道:“邓兄,这事儿我还真的跟兄长说道说道,就这事儿,我还真没跟我们邓家族人提起,我直接就跑来见兄长你了…”
“噢…”邓飏明知故问似乎的感叹了一声,做出一副不解状。
马虎接着说,“咱们这祖上的关系那是祖上的关系,我不能让这祖上的关系扰乱了兄长的公务啊!”
“噢?”邓飏觉得这小子很上道,当即“吧唧”了一下嘴巴,淡淡的说,“你的意思是县官不如现管呗!”
随着这一句,马虎与邓飏的距离贴的更近了,他一边扬手一边小声说道:“我不能少了这个孝敬兄长的机会啊!”
“哈哈哈哈…”邓飏当即大笑起来,原本跪坐着的他站起身来,笑着感慨道:“说起你们家这个亲戚,也真是的,上个月…我爹还给我派了五万石粮食的任务,说是族里要修缮祠堂,供奉祖上…可他老人家也不想想,我这儿…是个清水官邸,这五万石粮食,我哪拿得出来呀!”
这话脱口,马虎眼珠子一定,“兄长,这事儿你别管了,这件事儿好说…五万石粮食我出…我替兄长出了!”
“哟…那我可就谢谢你了!”邓飏故意做出惊讶状。
“小事儿一桩,小事儿一桩!”
“哎呀。”邓飏又长吁短叹道:“有时候啊,这当官还真难…还真比不了你们这些走南闯北做买卖的,你就说去年吧,我刚上任到这县城…嘿,你猜怎么着,这往汉江的路不通啊。我寻思着你们这些做蜀中买卖的…怎么能不走汉水呢?于是,我就拿了四十万五铢钱,把这陆路到水路的这一段给修通了,可…谁曾想,这一修不要紧,咱们这县城啊本就不富裕,这下好了,倒欠了此间大户三十七万钱,我…我自是一贫如洗啊,到如今我都堵不上这窟窿!你说这钱?我怎么还哪?”
“这…”马虎眼珠子一定,“兄长?你这做县长的就这么清贫哪?这说出去谁信哪?”
说到这儿,马虎伸出手,“不就是三十七万钱么?兄长是为我们这些商贾修的这条路,知恩图报,我们怎么能让兄长去还呢?兄长,借据…你给我,这钱我还了,我还了!”
“不行不行!”邓飏故意连连摆手,“我这穷有穷志气,咱俩第一次见面,我怎么能让你帮我们县还这个钱呢?不行,不行…”
“怕什么?咱们这叫一回生,二回熟嘛?”马虎依旧堆笑…“平常我想孝敬兄长,这不…还没有机会呢!这要放在平时,哪轮得上我呀?”
孝敬这俩字挑明了。
邓飏越发大胆起来,“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一提钱…怎么突然就没意思了,我穷有穷志气,可我穷不怕,我怕什么呀…我怕尽不了我这孝道…”
“你看看我这夫人也真是的,平常穿衣服,嘿…还就喜欢穿蜀锦!你说说她…”
“还有我家这老太爷,平时想干嘛不成,非想要把邺城的宅子给重新修缮一番?他也不想想,这修房子能修的起么?没有个几十万钱?修的了么?”
“你再说我这儿子把…”
“我最气的就是我家那条狗…你猜猜他怎么着…”
为了敛财,在邓飏言语中他们家的“狗”都扯上了,就差他们家的狗都必须得穿蜀锦了。
当然,马虎一个劲儿的堆笑,邓飏提出的要求无有不准。
哪曾想,到得最后…这邓飏话锋突的一转,“我想起来了,当年我在官窑里有一相好,本打算待我及冠之年娶妻后,纳了为妾…可谁曾想,这小婆娘被你爹看上了,竟也纳了为妾,这事儿…哎呦喂…怕是不好办哪!”
邓飏这话本也就是试探着这么一说…人家纳妾都纳了,要回来…多不礼貌啊!
哪曾想,马虎毫不犹豫,直接回道:“这好说呀…这不一句话的事儿么?敢情我回去就让我爹把那妾室给兄长送过来…这还不是兄长的一句话嘛!”
随着这一句话的脱口…邓飏都愣住了,此间书房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不可名状的气氛之中。
一息、两息、十息、二十息…
整整二十息过后。
“哈哈哈哈哈…”
邓飏与马虎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笑声别提多爽快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虎才从县衙中走出,门外的一干来自洛阳的商贾早就是翘首以盼,看到马虎出来了,连忙围了上去。
“怎么样啊?”
“这事儿,成了么?”
“粮食运到汉水?稳么?”
在这些声音中,马虎先是沉默,然后如释重负般的长长吁出口气,宛若那胸头的大石头在这一刻才轰然落地。
他一字一顿的说,“成了,成了,不过先说好了,这次蜀锦赚的…我们南阳马家要多分一大份儿!”
啊…
就在这些商贾惊愕之际。
马虎的声音再度吟出,“老子把小娘都送出去了…呼…呼,都别愣着了,赶快…赶快安排粮食过这北巫县…运往汉水,后面走水路到米仓道,然后运到定军山下…千万不能耽搁了咱们与傅将军和那位关四公子约定的时间!”
说着话,马虎大步流星的就往前走,神色匆忙且凝重。
反观这一干商贾,似乎、仿佛、大概,后面的…过这北巫县、走汉水,他们是听懂了,可前面的那把小娘给送出去?那又是几个意思呢?
就在众人愣神儿之际。
前面传来马虎的声音,“还愣着干嘛,快啊,时不我待——”
俨然,就数着他…对赚这一笔蜀锦的钱最是迫切了。 …
…
汉中,阳平关上,关楼高耸入云,飞檐翘角,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更显得气势凌人。
城头的旌旗迎风飘扬,发出猎猎声响。
关前的道路则是狭窄且崎岖,两旁则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让人望而生畏。
夏侯渊与贾诩在拜见过曹操过后,已经归来。
连带着,还有曹操新提拔要重用的小将姜维,三人一道站在城头。
这也是夏侯渊带姜维参观各处驻防的最后一处…
“姜小将军觉得?本将军这汉中的驻防如何?”
随着夏侯渊的发问。
姜维回道:“如果单论驻防而言,无懈可击…可…夏侯将军只是为了驻防么?就不想击退蜀军?重创蜀军么?”
也不知道是因为姜维的话,还是因为他小小年龄就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当即,夏侯渊与贾诩互视,继而…“哈哈哈哈…”两人均大笑了起来。
唯独不同的是,夏侯渊笑的很豪放,而贾诩笑的很是含蓄、克制。
就在这时…
“报…”一名兵士匆匆登上城楼,在夏侯渊面前跪倒,然后拱手说,“据探马来报,今日定军山下蜀军的灶台比昨日又少了一些…且发现蜀军已经派出小队在沿途附近狩猎。”
当这样一条消息传来。
原本还在笑着的夏侯渊与贾诩…突然间,他们的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两人彼此互视…像是用眼神在彼此交汇着什么。
“果然…”还是夏侯渊当先打破了这份宁静,“贾先生所料不错,蜀军的粮食已经快要见底了…”
“没错!”贾诩一边缓缓点头,一边望向姜维…
姜维有些不解,“灶台减少的原因有很多!也有可能是蜀军将一些人马撤回…也有可能是干粮的变化,未必就是缺粮吧?”
“呵呵…”贾诩还在笑,他一边笑一边向姜维解释道:“的确,蜀军若是撤回一些兵马,是会减少灶台的,可现在蜀军灶台减少的数目是每日递减,尽管很微小,但…每日都这么微小的减少就有些蹊跷了!”
“与此同时,无论是金牛道、还是米仓道都未发觉有蜀军的出现!再加上…蜀军已经开始就地狩猎…那不久后,他们就会就地捕鱼!以此来补给粮食的消耗…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备打了一辈子仗,他的军师法正也是擅谋之人,他们绝不会在驻军的过程中大肆变化,他们的变化会极其微小…微小到就连他们自己的兵士都没有察觉。”
俗话说,汉末乱不乱,贾诩说了算。
作为老江湖、老毒物、大忽悠的贾诩,他对这谋略,对这行兵布阵太懂了,也唯独他会细致入微的观察别人疏忽的东西。
“好了…”夏侯渊一挥手,“贾先生就莫要给这晚辈授课了,等打赢了这场,我们有的是机会给这位小将军授课…”
随着夏侯渊的话,贾诩微微颔首,继而眯着眼,淡淡的说,“刘备此番北击汉中,是抱着只许胜,不许败的决心,兼之现如今…汉军在中原大获全胜,三军士气高涨,除非蜀军彻底断粮,否则他刘备一定不会撤退!如此,夏侯将军要有心里准备,一旦蜀军粮绝,有退军的意思,那必定顷刻间人心惶惶,到时候…将军一支兵马出阳平关截其后路,一支兵马从定军山俯冲而下,如此…可得全胜也!”
呃…听着贾诩的计策。
夏侯渊若有所思的颔首点头,姜维却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他伸出手挠了挠头,然后忍不住好奇的问:“敌军即便是粮绝,也不会连退军的粮食也耗费干净,况且…蜀军的兵力亦有二十万之多?我军即便是两路包夹,似乎也未必就能占到便宜啊!”
姜维一副不解的模样。
很明显,他是一个很善于发现问题,也很善于学习的人。
倒是贾诩,随着“哈哈”一声,他又一次淡淡的笑了,一边笑,一边饶有兴致提携后辈似的的解释…不,准确的说是反问道:“我何曾说要两路夹击蜀军了?”
“啊…”
姜维一愣。
贾诩接着说,“敌军粮草告捷,被迫返归,我军无需夹击,只需前后不断的骚扰蜀军,延缓其退军的速度,只要我们能在蜀军粮草耗尽之前阻挠其返归蜀中,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刘备又如何打得了这断粮之战,此战足可以全歼蜀军!若能擒杀那刘备,到时候,你说这汉与蜀又该听谁的呢?啊…哈哈哈哈!”
笑了…
贾诩罕见的笑了,俨然,他对他的这一番毒计很有信心。
姜维这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出兵…未必击杀敌人!只需要将敌人的弱点不断的放大…就好!就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一波,姜维感觉…他学到了,也学会了!
“多谢贾先生指教…”
当即,姜维拱手。
贾诩依旧眯着眼,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番恭维,他只淡淡的说,“小事,小事儿!”
…
…
定军山下,二十万蜀军,如今的境况表面上因为中原的大胜,天子的夺回,洛阳的攻陷士气大振。
可实际上,一抹深重的迷雾阴云正笼罩在这里。
对于刘备、对于法正,甚至…对于知晓三军粮草储备的赵云而言,局势已经愈发的不利,他们的压力空前巨大。
一次寻常的军事会议后,张飞、黄忠、马超当先走出大帐。
“哎呀…俺就不懂了,俺二哥与云旗在洛阳城都特娘的杀穿了?可咱们…哎呀…哎呀…”
张飞的脾气直,心里面藏不住事儿,他愤愤不平的对身旁的黄忠、马超说,“云旗赠给子龙的那《云别传》不都写明,那夏侯渊是个穷逼,只要攻他的鹿角,就能诱得他出来…然后一举斩杀了那夏侯渊嘛?可…明明这计谋已经定下了,可俺就不懂了,大哥…怎么就…就迟迟不敢上山了!怎么突然就变得这般怂气了!”
随着张飞的抱怨…
黄忠与马超彼此互视了一眼。
要知道,以往不登定军山的理由是粮草未到,可这个理由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大家都不傻,其实…他们隐隐已经有一些猜想。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洛阳大捷,这对三军的士气与战意是极大的振奋。
这种时候,但凡有一个不进军的理由,那一定是粮草…是原本该到的粮草出现了什么纰漏。
偏偏,这种事儿又不能明说…这会影响三军的士气,抵消…洛阳大捷提振的三军战意!
所以…事儿就变得复杂了!
若说退吧?这可不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事儿。
但凡退了,那以后…将士们再难提振到如今的士气,汉中的攻略将变成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可若说不退了?
呵呵…那粮食从哪搞?总不会…这穷山避壤之地,会有人把粮食给主动送来吧?
两难…这便是两难!
想到这儿,黄忠与马超的心绪也变得繁杂,倒是张飞,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大大咧咧,抱怨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哎呀,这要等到啥时候啊,俺等的花儿都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