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平虽说在东郡负责过农事,可到底不过是管理一县,再者还有荀彧帮忙,种平大部分时候只是出个主意而已。
现下可真是要一个人顶上,种平心里到底有些没底。
苍梧并无太守,刘备入主苍梧这件事名正言顺,背后又有张尽支持,除去南蛮和百越常在郡中作乱外,刘备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什么阻力。
只是如今刘备手下可用的文臣到底太少,各县基本还是原来的官吏,没有太大变动。
对于太多数百姓而言,除去暂时没了南蛮劫掠,日子稍微安定了些之外,其余似乎同以往也没什么区别。
种平带着李蒙和王三出城,晃荡了了一个上午,基本将周遭的地形都看了个大概。
苍梧的治所是广信,是境内几条水脉的交汇之处,当地多湖,以渔业为主,也有种植稻植桑的,但不成规模,可以看出是以家户为单位耕种。
种平毕竟是文科生,一看到湖就想着圩田,又想到桑基鱼塘,脑子的想法冒的倒是快,但做题和实践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不切实考察一下,种平还真不敢直接把策论往刘备案上交。
“兄长,我看这苍梧虽远离中原,但郡制却是一脉相承,这广信城外亦是十里一亭。劳烦兄长替我打听打听本地的百姓平日以何为生。”
种平勒停赤骓,对着李蒙说道。
李蒙下意识想要行礼,对上种平的眼神,硬生生停了下来,有些生涩的回答:“太……伯衡既然开口,我焉有不从之理,这便前去。”
“王三!护卫好伯衡。”
王三这次骑了马,总算是有了些存在感,虽然种平自己都快忘了还带着王三,但李蒙这及时的一声提醒还是让种平回忆起了身边还有第二个人的事。
“俺晓得,你放心。”
身旁的黑马打了个响鼻,种平往马背上看了看,感觉马背上的人有些眼生,回忆了半天才勉强和记忆里的王三对应上。
“伯衡,俺们这会儿弄啥嘞?”
王三改口改的极为自然,李蒙一走,王三就凑到了种平身边,或许是因为与王三健硕的身体相比,种平实在有些弱不禁风,所以王三一逮到机会就忍不住投喂种平。
种平木着脸啃着王三递过来的饼,感觉腮帮子发酸:“在这里等吧,马上快中午了,应当会有人来侍弄田地?我看着田里的秧苗还挺整齐,像是刚育秧没多久。”
“话说这饼是你自己做的吗?”
牙齿磕在饼上,种平试图委宛的提醒王三:“其实做饼可以多放点水……用料倒也不必这么扎实。”
王三挠了挠头:“是俺自己做的,这是俺娘的方子,做出的饼能放一年。”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种平可能咬不动这种硬度的饼,赶忙从腰上解下水囊:“这饼泡水吃,煮了吃都行,一块就能煮一大锅。”
种平一边灌水一边寻思,按照王三的说法,这饼用作行军的干粮倒是不错。行军时带上一袋肉干加饼,既方便携带又好保存,扎营时就这样煮上一锅,不比吃粟米磨成的糗要好得多?
“这饼的配方……”
他刚准备询问这饼是如何制作,便看到一人背着箩筐而来,身上穿着短褐,科头披发,脚上是一双草鞋。
这人见种平在田边伫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眼中浮现出几分戒备和小心,看起来似乎是当种平当做了纵马玩乐的世家子弟,生怕种平要糟蹋稻田,又不太敢表露出来。
“劳驾一问,这田归属何人所有?”
种平下了马,理了理衣裳,上前揖了一礼。
那汉子下意识后退一步,脸上显出些许困惑,嘴里说了几句话,腔调颇为古怪,种平听的云里雾里,根本分辨不出对方的意思。
对方似乎也看出种平听不懂自己的话,伸出手比划了几下,种平连猜带蒙才勉强意识到这汉子是想要他带着马离开。
种平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才出城就被语言不通给难倒了。
自知自己的话对方也听不懂,种平只好让王三将两匹马牵到远处拴好,一个人站在原地等李蒙带亭长回来。
大汉见种平一人在此,低声嘟囔了什么,从箩筐里拿出钩镰,卷起裤脚就下了水田,弯着腰开始除草。
种平站在边上看,这水田规模不大,约莫也就是一户人家的口粮,水中的秧苗插的十分整齐,青绿的一片。
田边不远处是两棵桑树,刚刚抽芽,有蓝背黑尾的鸟雀停栖枝头,时不时转动头颅,梳理着羽翼。
种平一开始以为桑树亦是本地村民种植,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只种两棵未免有些奇怪,想来或许是原本就生长在此处,并非为谁所有。
王三牵着缰绳,引着两匹马往稍远处去,此地草木繁多,王三特意找了附近有鲜草的粗壮树木,将缰绳系在树腰。
赤骓性格温驯,安安静静站立不动,偶尔晃动下尾巴。
黑马却是在原地踏步,将鼻子凑近地上的矮草,嗅一嗅又抬起头,没一会儿就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
王三看自己的马吃得这么香,想了想,把种平吃剩的那大半张饼掏了出来,掰碎了送到赤骓嘴边。
赤骓舔了一口,慢慢绕到树的另一边,背对着王三甩尾巴。
倒是黑马急不可耐,叫了两声引来王三的注意,一口咬住饼,连吞带嚼,三两下就入了肚,接着吃草。
王三忍不住咧开嘴笑,心想这好马都随主人,连脾性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种平在田边等了半天,李蒙都带着本地的亭长回来了,还没见王三的影子。
不过以王三那独一档的低存在感,即便是他已经回来了,自己应当也意识不到。
这样一想,种平就将王三抛诸脑后,托亭长替自己与那田里的汉子交流起来。
老亭长只跟那汉子说了几句话,便对着种平介绍起来:“……这人原是冼家的夷奴,说的是百越话,是以郎君听不懂。这田家原来也是本地的豪强,先前南蛮来时遭了劫,现下只一个小郎君支撑,冼小郎君心善,放了不少家奴出来,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冼?”
种平目露好奇:“这姓氏我还是第一次听闻,可有什么由来?”
“不瞒郎君,冼是百越之姓,这冼氏的先祖本是百越人,后来因避祸来了广信,与汉人结亲,通了教化,又有一手渔猎纺织的好手艺,才慢慢成了本地的豪强。”
也不知李蒙是怎么和亭长说的,这亭长对种平分外尊敬,几乎是知无不言。
“那这田是冼家的,还是这汉子的?”
种平又问:“我初来广信,不知本地是渔猎的人多,还是耕作的人多?”
“郎君有所不知。”
亭长摇了摇头,指着那水田后的湖泊说道:“我们这里多的是湖,又有郁水、漓江……四时都有鱼获。不说广信,哪怕是整个苍梧,那三苗九黎多了去了。您别看我一口汉话,祖上说不准也是蛮人!都习惯以渔猎为生了,哪能种什么地啊?别的地方怎样我不清楚,反正我们这儿耕作的人少。”
种平心说这可有点麻烦,只能接着往下问:“我在城中见到不少人贩卖织物,想来本地应当植桑养蚕吧?”
“这倒是有。”
亭长点了点远山丘陵的几个缓坡:“这一片的桑树都在那几块地种着。”
“为何不用河泥种桑?”
种平回忆着县治和当地的地势:“广信位于水脉交汇之处,地势低洼,雨季又长,常受洪涝之苦,从前就不曾有官吏修筑纵浦与横塘吗?”
“这……”
亭长有些答不上来:“从前也不过是修堤坝,引沟渠,其余的确实没听说过……小人也就是一个亭长,如何能知道这些?郎君何不去问县丞呢?”
种平忙道了歉,如今对广信的情况有了几分了解,在心中将引稻种,推行水田一事先放到了一边,既然本地以渔业为主,亦经营纺织,那么最适合当地的还是桑基鱼塘,正好也能治理水患。
虽然是这般想,但离开前种平还是托亭长向那种田的汉子买了些稻种。
苍梧郡并非处处皆有广信这般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种平还是希望能推广水稻种植。
民以食为天,想要治理好一郡之地何其之难,种平也只能尽己所能,想办法将最基本的问题解决。
“……假如苍梧百姓皆行耕种,着丝麻,那离教化通行,风俗易改也就不远了。”
种平一想到仅一个广信就有数中语言就头皮发麻,怪不得交州没人愿意来,不说瘴气毒虫,就说这一地有一地的风俗语言就足够令人头大的了。
“看来还是得给康成先生和老师写信……怎么也得再引进点人才,否则这地方可真没法治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