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娴毫不意外。
陈宫就知道她恐怕心里是有数的,便道:“主公有此大胜,世人皆知主公一向极勇,此番黑可无黑,因此,便在女公子身上做文章了,女公子还请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吕娴便笑道:“这种事,也是变相的对我的一种肯定,公台不可只看到坏处,却看不到好处!”
陈宫是真的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她会愤怒,不甘,但是没有想到,她豁达至此。
她是真的不在意吗?!完全的不在意吗?!
仿佛看到他的疑惑似的,吕娴笑道:“其实不用问,我也能料到大致的诋毁,找不到我的坏处,其实就是承认我的才能。黑我的性别,其实说明我除了性别,就没别的不行。这不是肯定是什么?!我身上黑无可黑,只好拿这做文章了……”
“……”陈宫服气了,不服不行。
“公台啊,人要是把这精力放在上面空耗着,别的事也就做不成了,这些事,随他们争议去吧,”吕娴笑道:“咱们可是做大事的人,有一堆事要做呢,所以,别当回事!”
也是!她都不在意,他能在意什么?!
陈宫见当事人这副态度,也是醉了,哭笑不得的道:“宫原以为,女公子会委屈呢?!”
“我要委屈了,自然找我爹哭鼻子去,还能得到心疼,向他们哭,哼,只引来嘲笑,还能得到认同了?!”吕娴笑道:“没好处的事我可不干。我又不傻。他们的认同有何用?!还不如有点别的好处来的实在!”
陈宫无话可说了,心中除了叹服,也没别的,便道:“宫在这之前去拜见了陈珪,他装病,说老了,死活不肯出来。”
“病是有病,就是心病重。”吕娴笑道:“他要是真直接出来了,我才觉得奇怪呢。莫慌,等我回去,大祭礼后,我自然治他。”
“不叫他参加大祭礼吗?!”陈宫笑道,“原以为女公子会叫他去!”
“退曹大功,与陈家无干,这个事,得叫徐州人都知道,先晾着他,等大祭礼后,我再与他理论,”吕娴道:“这老狐狸,想要逼他出来做事,不容易啊!”
陈宫都感觉替陈珪心塞。得,等着吧,为这老狐狸默哀一刻钟。
“陈珪一心以为主公水涨船高,势越大,就会越在乎承嗣之人,此次主公后院定会壮大,恐怕姻亲之事也不会少……”陈宫道:“陈珪父子认为有所图,图主公与女公子嫌隙之大……”
吕娴笑道:“他们父子太小看我与我爹了,也太小看我吕娴,他们认为,我为了保住地位和权势,会阻拦我父再生孩儿,可我,却巴不得后院多有所出。吕氏家族不丰,没有背景,如果固步自封,是不会长久的。我吕娴一没这么狭隘,二我希望我父多生出点孩子来,以后吕氏才真正的在这九州之中扎稳了脚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个道理,我爹明白。他是个简单的人,倒是旁人将他想复杂了。”
陈宫以前听她说过这样的话,然而他以为时势已改,会有所不同,没想到,她依旧本心未改。
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周王朝时,晋国一直很强大,固然有他排除杀掉所有宗亲的缘故,任用外人贤能的因缘,然而,也同样的,导致三家分晋,晋国不存。我吕娴若排斥亲兄弟姐妹,固然也可保一时之强,然而,百年后,何人为继,社稷何存?!”吕娴是真的与他交心,她希望陈宫懂自己,并非装腔作势,而是真的这样想的。
“多子,当然可能会面临着争夺,与嫌隙,然而,同样的也是助力,纵然可能会发生如刘表,袁绍那样的争夺之事,然而,我更相信,上正下不歪,我信我父能端正态度,更信自己,能折服管教弟弟们,公台,你知道吗?!长姐为母,我父若有孩儿再出生,我那时多大了?他们又多大了,说为母也不为过吧?!”吕娴笑道:“外人挑拨也罢,不看好也罢,重要的是我们吕家人能齐心协力,重要的是我父与我,能端正态度,公台以为我们做不到吗?!所以,外人说什么,暗搓搓的准备干坏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有兄弟出生,我会亲自带在身边管教,父亲自然也会严加教导,基业需要承继,这亲自带出来的,自然又有不同,父亲以后将基业传我手,我也需要继位人啊,在周以前,商朝时,兄弟相及,是很平常的事……”
陈宫听着她平静至极的语气,一时讶然而服气不已。
感情在她心中眼中,这些事都不叫事儿。
这霸气,意思很明白了,吕家的事,是吕家的事,那些人管不着,不用操心。
吕家的子弟,她会管教好的。
行吧,陈宫想着便乐了。也是,他也是这样怼陈珪的。
陈珪不信她有这胸怀。现在陈宫听明白了,她哪里会排斥兄弟,她巴不得身后跟一小串吕小布教育教导呢。
也是,基业要长存,宗族不可不丰,否则与晋国一样,也是落得社稷不存,三家分晋的下场。
晋国也确实强大很长时间,但最终的结局是不意外的。
得多自信,才能让她说出这个话来。
意思很明白了,外人说的她不管,但是以后吕布若有很多儿子,以陈宫为首的文臣与将领,都不可插手,站队,重蹈刘表,袁绍家的覆辙。吕家的传承,自有吕家人操心。文臣武将,真不必要把事弄复杂。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陈宫是真的心安了,这个心态。吕家便不会乱,上下一心,定然内外分明。肃然有序。
“女公子若真得基业,也会有自己的后人……”陈宫道。
吕娴笑了,道:“我对成亲没兴趣的,也不会有后人,只有吕家的后人,公台啊,我与你说个故事吧。说个武则天的故事……”
陈宫听的仔细。
“女帝到了晚年十分的尴尬和两难,传给李姓人,自己的周朝不复存,传子众望所归,她也不甘心。传给武姓人,她是外嫁女,竟然没能列班排位的权力,导致她十分的难以取舍……”吕娴笑道:“没人知道她心里的苦楚。便是贵为帝王,这件事也难以抉择。所以,很多传男不传女的制度,有它们存在的合理性。若是男嗣,的确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和难为。这里面纠结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想要动摇根本,何其难也,我想说的是,无论我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姻亲于我,早已经不能为……”
陈宫听了,默然良久。
她竟是如此释然吗,果真对此事无有半点的不满吗。也是,她本就是豁达之人,通透的令陈宫钦服的不行。
她若是成了亲,若生下了孩儿,不姓吕,连孩子也处境难了起来,到进候吕姓子弟与她的孩子两相残杀,她又于心何忍?!
这是避免不掉的,不是每一代,都有她一样的胸襟。
见陈宫不语,吕娴便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不乐?!”
意思是别以为她不开心,她其实开心着呢。
又理智又豁达。
陈宫抱拳道:“宫明白了,往后定约束文臣,不可在此事上,搅乱吕家之和顺。”
吕娴笑着点头,道:“公台懂我就好,我知道公台必定懂吾之志!”
陈宫鼻子一酸,道:“宫都懂。女公子为天下,而弃己之私,若论公心,周公亦退避三舍。”
吕娴乐了,道:“倒也不必这般夸我,怪不好意思的。娴虽厚颜,也知自己,绝无有如此大的公心。”
所以呢,陈珪陈登这父子,怕是算计空了。
事实上,他们小看了她,也小看了吕布。
吕布嘴上是不说,然而一路行来,都闷闷不乐的,众人皆有封赏和升职,唯有其女,无封无位,无名无份,只女公子这样的混叫着,吕布心里难受的很。
就是说不出来,这坑儿货,其实真的挺有良心的。吕布这人虽然看着肤浅,浅薄,其实也有沉稳,厚重。比如他心里就是心疼吕娴无封赏了,难受的很了,却也不怎么说。
一个人真正在乎的,心痛的,未必那个当下就能说得出来。只是积蓄着,压抑着,沉淀着。
所以吕娴才说吕布是有良心一人。
天下所有人都错看了他,可是吕娴不能错看他。陈宫也不能。
就是因为知道吕布如此,吕娴才真的信他重他。才敢如此的确信。
所以这话,陈宫得知道,知道吕布有良心,知道吕娴的本心。因为他是旧人,是陪着吕布荣辱与共,不离不弃的人,将来也是过渡权力的人,他是徐州相啊。
他们父女对他何其的倚重,若是彼此不能信任,还能是以往的权力核心吗?!
徐州势是变大了,可是有些核心的东西,吕娴便不能叫他们变!
陈宫懂了,叫他说,吕布有此女,是他之福,若是以后真弃她另取人而立才是真的昏了头。不过陈宫与徐庶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知道吕布确实有些时候挺糊涂的,然而,他终究是有赤子之心的人。父女二人,总是同心不相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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