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九 明确认知

又是一日的夜幕,平乐观女营边上的关姬住所。

虽是临时住所,但也是正经的土木宅院,有出有进里外三重;就连聚集此处集训的八千余青少年女子住的也是永久性的土木营房,而非简单的棚户、草庐、帐篷。

哪怕是出于农民爱护农具,牧民爱护兽群的基本价值观念,关姬也要保护、珍惜手里这批珍贵的资源。

作为当下最为紧缺的资源,这八千女子完成集训、选拔后,绝大多数人会与府兵吏士完婚,组建新的家庭,这类家庭是新朝的柱石、根基。

其中最后会留出三五百左右的聪慧少女,转入学院接受正式的教育……今后能出几个蔡琰一样的教育大家、大师、教授,就全看她们自身了。

因此关姬即以军法约束、管理这八千女子,又从生活细节予以各项照顾。

聚集这八千女子不是给她玩的,是希望借她之手开阔气象,打破当代女子本就不多的思想枷锁,引导她们的价值观念。

以便于这些女子成为母亲后,能很好的充当一个贤惠妻子,以及一个优秀母亲。

这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成婚的府兵吏士更好的投入工作;也为了让下一批府兵吏士中能有很大一批人能在一个相对活跃的家庭背景下成长。

府兵吏士、这批女子,都经历过集体教育,也会与田信、关姬建立相对稳定的沟通、联系的渠道……未来府兵的孩子,自出生时就是有大背景的一批人。

只要家庭健康,未来成长、教育环境稳定,那么这最少就是两三万规模的新式官吏储备,还是那种依附田信夫妇的真正勋贵士人,这些人自会积极推动各类举政措施。

就仿佛搅动死水的鲶鱼,会带来活力。

或许会在军功贵族之外形成另一个世袭的集团,就目前来说,未来需要这批人,这父子两代人;至于五十年后,如果一切顺利,自然会开拓出更宽展的生活圈子,让政治、生活、经济更复杂,更复杂的世界里,绝对能容下这个集团。

换一个角度来形容的话,此刻有一种借腹生子的意思,借这八千女子的肚子,生育、养育一批能贯彻田信理念的孩子。

大概可以用五代十国的义子制度来解读,他们将成为备用的触角、耳目……现在这批耳目腐朽不堪用后,就用这批备用的耳目器官。

特殊材料打造的集团尚且会在长治久安中逐步堕落,更别说这种时代。

就连田信本人的道德、观念也时不时的滑坡,滑坡幅度之大,连他自己都能明显感受到。

为此他回忆《西游记》,删改其中不适宜当世的元素,重编了一册书。加上他配的插画图,不仅关姬等人喜欢看,也喜欢拿来给孩子讲述。

今夜就是如此,关姬白日训练女兵也很是劳累,此刻用饭后还是抽出时间给侄儿、两个儿子讲述睡前故事。

她手里拿着的是原版,图画精美,不讲的时候会装入木匣上锁封存,以免被破坏。

而其他人手里拿到的就是手抄版,《西游记》有一个完整的神仙谱系,神仙集团之间也有或明或暗的各种斗争……不同人眼里,西游记就隐藏着不同故事。

对很多人来说,西游记里面的妖魔、灵丹妙药、仙草更重要。

对夏侯尚这个已经隐居的人来说,整个故事的五个主角很重要。

三心二意的猴子,莽撞冲动犯下死罪的马,懦弱无能毫无勇气、责任感的和尚,贪婪、缺乏意志力且自作聪明的猪,还有隐藏在敦厚面具下的杀生。

夏侯尚对于浮屠教并不陌生,却对田信描述的西方、中土神仙谱系很感兴趣,五个主角取无字经却成就果位的经过也很感兴趣。

而这种盘桓心中许久的兴趣一直挤压着,要等机会与田信讨论讨论……这不像一个除妖降魔的故事,更是一个修身养性的故事。

可弘农发生的恶劣事情传过来时,夏侯尚再也无法忍耐,出山来见田信。

夏侯霸无法代表夏侯氏向田信索要、或表达什么坚决的态度;唯有夏侯尚可以代表夏侯氏、旧部集团向田信谈判。

夏侯尚来时,田信刚旁观完一起解剖手术……在这个专制时代,凡是他愿意支持的,都能顺利推广,推广路上会不会走歪,那是另一种事情。

反正这是个他有心,就能发动、组织力量去做的时代,不存在掣肘的可能性。

哪怕是先秦、两汉沦为宫廷禁忌的巫蛊……所谓巫蛊,就是布偶娃娃,或者是填充稻草的布娃娃,上面写这名字、生辰等指向信息,然后祷告鬼神诅咒对方,或用针扎等等之类。

因此上层、民间就很难看到、几乎就看不到布偶娃娃……谁也不能证明这种小玩具是小玩具,任何一个有发言力的人都能进行引导、栽赃,将布偶定义为一桩用心险恶的巫术道具。

对待这么无聊的事情,田信自然不会在意,见两个儿子渐渐长大又是想象力、好奇日增长的年纪,就主动让李严这里制作陶俑、瓷俑武士,还有官吏、士民男女、老幼等等形象的陶瓷俑,以供孩子游戏使用。

热闹的宫廷生活向外流传的过程中自然会变形,且变的很是离奇。

托孙权‘伥鬼’之福,还有三光道各种主动推动的神话式的流言、传说,使田信有了一种御使鬼神、控制人心的神话力量。

仿佛他每制作象征一个人的泥偶、陶瓷俑,那就会得到这个人的忠诚,如操控傀儡一样控制对方;甚至就连田信亲自书写你的名字,也会拥有控制你的能力……传的神乎其神。

就连许多夷兵营、湘军出身的中高层军吏也有相关的言论表示认同……对于这类流言传说,田信没有进行打击,也打击不了。

凡是有一点判断力的朝廷中高层官吏,自然知道这只是流言。

他真有那么厉害,也不至于亲自搏杀,也不至于主动佩戴口罩。

可事情一旦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即便许多人知道是夸张的流传,也很难站出来反驳,即便反驳,声音也很是渺小,会被广大的士民忽视。

相对于正常的言论,广大的士民更喜欢猎奇、神神道道、鬼神之类的东西。

譬如《西游记》正以一种极快的手抄传播方式在关中蔓延……如果是法律相关的书册,估计朝廷印刷、分发,许多人也不想排队去领。

法律是很讲究逻辑的东西,对许多士人来说,不是有律令书册就能自学的,这个真的需要导师逐句逐段的解释。

好在社会没有进行大分工,律令学习相对简单一些。

可比起学习枯燥的律令,广大士民,乃至是官吏更倾向学习神神道道的东西。

原因简单,除了简单好奇心外,学习律法是适应集体,而学习、研究鬼神之类的东西是能强大自身,或许能超脱俗事的困扰,并战胜古往今来一切文明的最终恐惧。

兵主信仰为主的三光道,在各个阶层的发展已经有一些失控……别人要对付三光道很困难,可田信反手就能灭了三光道中高层的影响力。

对付这种崇尚鬼神学说为自己谋利的集体,借鬼神之手就能轻易瓦解。

甚至田信一句话,三光道的中高层就要面临一场火刑考核……能兵主庇佑通过火刑的,那肯定是兵主庇佑的;若无法通过火刑考核,那势必是骗子。

火刑太残酷,也可以改为兵刑。

一刀斩断脖子,脖子能弥合接上,那肯定是兵主庇护……若不能,肯定是骗子啦。

可现在还不是处理三光道的时候,等北方全面稳定后,再着手处理三光道不迟。得扒掉这些人自己往自己头上堆积的神秘光环,要化神秘主义为世俗主义。

专制时代就是这样的方便,作为开国之君,几乎犹如行走人间的神明,很多事情一言可兴,一言可除。

这也是田信软禁先帝子孙,朝廷全面投降后发现的真相。

失去先帝、朝廷的掣肘、制衡以后,他能做太多的事情……唯一需要顾虑的是客观的生产力发展问题,以及国民思想的承受能力。

正因为无人可以掣肘,没有切实的力量、规矩进行约束;所以很容易大跨步做事,进而脱离实际,引发类似王莽的灾难。

田信努力适应这种近乎无限的权力,以免在使用过程中迷失。

保持清醒和自我约束,似乎才是今后最重要的事情;代汉、灭魏、扩展南洋,似乎都是次一级的目标。

作为今后国家的心脏,他这里若失控,那再大的帝国,也如海滩上的沙雕城堡,会被浪潮淹没、侵蚀、坍塌一空。

因此代汉、灭魏两件事情或许可以再拖一拖,表面上的汉室朝廷继续存在,能让他逐步适应这种专制、无限制的权力;而魏国的存在,能让他熟悉权力运用的规则。

否则灭魏后,国家陷入长期休养,没有一个稳定的外敌……那很多基于战争需求的人事妥协也就无法再约束他,妥协本身就是一种规矩、礼仪。

不需要妥协,也就无法学习、适应这种规矩。

这种规矩总结下来就是一个礼,也是宪,是法,是程序、秩序,如同解答求知的方程式、公式。

治理国家不能用发种种大宏愿的方式,应该套用各种公式。

公式即是对自我的约束,也是对臣民的约束……凡是不符合公式的官吏、臣民,予以打击、更替即可。

暂停代汉,是一个在田信心中盘桓很久的念头……所以年初时明明可以调整施工侧重点,将力量转移到宫殿方面,可田信没有,也忽视、压制了相关的提议。

没有代表新朝气象的宫殿,就不方便代汉……这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就像结婚,结婚就是成立新的家庭,城里人要买新房,农村人要建新房子……瞅着是要图一个新鲜的好兆头;其实购房、建房更是一种财力、诚意的象征。

新的家庭想要在两边亲戚眼中站稳脚,新房子、装修、新车、婚礼等等与财力挂钩的事情,都是为了证明这个新家庭是值得信赖的,能靠得住的。

如果财力充沛了一定地步,到了众所周知的地步,那么新婚家庭反而不需要进行证明,自会得到亲友的信赖。

现在的北府就是这种状态,没必要急切的用大型、宏伟工程来证明什么。也不需要做精美的PPT去吸引投资。

按部就班等着,等着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因此接见夏侯尚的同时,田信表现的越发从容……就如获知弘农瘟疫一事时一样,没有多大的愤怒,只觉得惊悚。

内心深处就不急着当皇帝,去享受皇帝的名义,所以就没有失落之情,自然也没有愤怒。

同时也理解敌对方面的反抗手段有限,出现这类投毒也属于预期之内,所以真的不愤怒。

有的是惊悚,惊悚有许多层次的惊悚,任何一个可疑的源头,都是一重人性底线的惊悚。

只要不急着当皇帝或者打仗,那就有足够富裕的人力、物力、时间来处理这桩瘟疫危机。

当确定瘟疫事件后面可能还藏着其他配套的手段,田信就彻底放弃了短期称帝的打算,准备来个以静制动。

全国军队改编已经步入正轨,晚三年当皇帝又如何?

等待三年,三年后又有多少人会存有反对心思?

因此面见夏侯尚时,田信神情从容,一如既往的沉静,不急不躁。

夏侯尚见此是真的放心了,这临门最后一脚最危险,只要稳住,那危险就降到了最低。

对于弘农的事情,他必须要给儿子讨一个公道。

田信不欠夏侯家什么,现在是司马家欠了夏侯家一个很大的仇……夏侯玄是整个夏侯家族未来的希望,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儿子。

若是这么没了,那夏侯家族也就没有了未来可言……顶多止步于二流、郡望之家。

所以夏侯家与司马家之间的仇很简单,就是有你无我,誓不共存。

魏国再怎么清洗夏侯氏家族的痕迹,从魏国发家的过程中来说,是不可能洗干净的。

所以夏侯尚来见田信,就是讨要一个复仇的机会。

只要灭魏战争爆发,使夏侯家族的成员参战,那么就能动员敌我双方的力量,以同样残忍的方式报复回去。

是的,必须要残忍……否则世人、后人无法汲取经验教训,若反复效仿,那就是今后数不尽灾难的源头。

人性的底线必须予以维护,哪怕维护的手段同样残酷。

这是一和一百的选择,夏侯尚相信田信会做出一个偏向于大众、集体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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