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独立小丘,望着北面马家大营。
两日前诸葛亮已经苏醒过来,幸运的是,这两天马家也无多少动静。刘、孙、曹三家大军终于汇聚在了一起,开始在此安营扎寨。微微回头,诸葛亮便可以看到联军的营盘连绵不绝,营寨里的火把长明不熄,仿佛在夜幕之下又造一火色世界一般。
不过,诸葛亮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在那里停留,他望着的,是三日前马超大军包围刘备时的官路。那里没有火把,偶尔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处火苗在微弱地跳动,就像是鬼火一般,一簇一簇地照亮了它们附近的将士们那一张张死亡的面孔和残肢断臂,折毁的环首刀和长矛反射着微光,残破的树林因为烟熏火烤和溅血搏杀而斑斑驳驳。
“想什么呢?”刘备出现在诸葛亮身侧,望着似乎都有些痴迷的诸葛亮,叹息问道。
宁静的晚风吹拂着大地,诸葛亮的思绪却在晚风中尽拂那些美好又或者痛苦的回忆,此起彼伏的画面,让他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最后,他的记忆定格在他才未出山时,马超在草庐跟他说的一句话。
“天下大乱,没有一家不想在这乱世称雄,所有诸侯都会征讨天下,都会攻城掠地,都会给百姓带来了痛苦!不要讲什么大道理,不要说什么家国天下。在这个乱世,谁最终打赢了,他就是最终的王者!”
诸葛亮清晰记得这一句,是因为他记得那个时候,他说不愿加入马家军的理由,是因为马超屠戮太多,有伤天和,不是乱世义兵,更不是他心中良主。当时,他对马超这样的解释嗤之以鼻,他坚信心中的信仰,坚信世间还有以苍生为己任的仁者。
可现在,他信任的那位仁者,已经同其他诸侯联合起来,在马家已经可以一统天下之际,奋起反扑,欲再度掀起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并且,更严重的是,那位仁者还需要在这里让自己抉择,是否要用那种超前利器再去毁掉数万甚至数十万生灵!
“军师,我知你怜悯苍生,只是……”刘备喟然再叹,事实上,没有诸葛亮,他照样可以使用那种武器。可…..说到深处,他毕竟和诸葛亮有着同样的情怀。
但是,他是一位仁者的同时,更是一位乱世诸侯。这个身份,决定了他有时就要决定一些心中不愿也不忍的决定!
“我知道,”诸葛亮打断了刘备,悠悠说道:“只是马家一统天下的步伐实在太快了,魏延、赵云、徐晃大军三路齐进西川,吴懿困守葭萌关,出战无力。川中地形已被马家暗影探明,一旦葭萌关失守,则三路大军破入蜀中,不出两月,主公基业便会毁于一旦;而曹操那边,黄忠、高顺、庞德大军也已至兖州,黄忠和高顺两路行虚实之计,破曹仁大军三万大军于颍阴。庞德大军联合徐州马家内应糜家,绝了夏侯惇粮仓,致使夏侯惇五万大军进图无力。”
说完这些,诸葛亮似乎不愿多讲,但刘备却接出了下文:“江东孙策那处,看似有长江为天堑,不过,曹孙两军进图襄阳已然失利,甘宁、太史慈、文聘大军东进江东或驰援长安皆进退从容。并且,江东的局势,在马超的刻意主导下,也不见得全是孙策的天下了。此番孙策但若一败,则江东必将大乱……”
“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在此突破马超封锁,远击长安,行单刀之势,捣毁马家中枢令其四方大军进退失据,方可一举扭转乾坤。”诸葛亮闭了下眼睛,悠悠将这句话吐出。但是,他终归还是下不定同意刘备使用那种武器的决心:“然而,主公,前方可是数十万生灵……”
“那是军人,是战士!”一声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备和诸葛亮回头一望,不由有些微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魏王曹操,此番曹操披头散发,宽大的葛袍绑在腰间,手中还拎着一坛酒,酒香四溢,显然是马家的佳酿。而他身后还有一人,一样衣着不整,但英气却因醉酒更加霸然四射,竟是江东孙策孙伯符。
“魏王,孙将军,这军营当中……”刘备急步上前,掩住曹操和孙策手中的酒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军营当中严禁饮酒,这是每个兵士都有的常识。而曹操和孙策都是一军统帅、军魂一般的人物,这般放浪形骸,若是让属下见了,那还了得?
“小军师,莫要众人皆醉你独醒!”曹操望着诸葛亮在笑,一幅酒醉时的狂妄:“曹某自入乱世之时,便信奉干戚以济世准则。这干戚为何物?就是武器,就是军人!他们是独立苍生黎庶之外的特殊存在,没有仁慈,没有思想,活着的唯一职责和使命,便是以生命、以血肉为魂,完成乱世混沌当中的是非动摇。只要它们不熄,这个乱世,就不知该是何人为王!”
曹操一语说罢,又大饮了一口酒。而他这句似是而非却豪气干云的话,却不知不觉给诸葛亮打开了一扇窗:不错,他此刻要面对的,只是马家营寨中那些干戚,那些军人!没有百姓、没有黎庶,更遑论苍生。假如这样理解的话,那……
正当诸葛亮想至此处之时,营寨之中一阵轻微靡靡之音传来。众人一时不由侧耳细听,待听出那声音方位之后,刘备和曹操两人不由皱起了眉头。而一旁的孙策则好似立时酒醒一般,怒喝了一声道:“酒乃英雄胆,可壮胸怀。色却乃刮骨钢刀,英雄之冢!军营之中,我可免将士饮酒之罪,却绝不容这色乱肃营!”
一句言罢,孙策大步循着那声音方向而去,步态当中竟无多少醉意,反而真见几分英雄豪气。可一旁的曹操刘备见此,竟同时相视苦笑,曹操更直接丢下手中酒坛向刘备说道:“玄德,你我还是随伯符走一趟吧。伯符年少气傲,若是冲撞了陛下,虽然……总归是不好的。”
中间那段不该说的话曹操没有说出来,可见他与孙策一样,也只是饮至尽兴既止。刘备遥望一眼马家大营,见那处仍旧黑压压一片,没有丝毫动兵的迹象,却仍旧吩咐了手下严密巡视后,才与曹操一同离去。
小丘上的诸葛亮眨动了一下眼睛,突然也迈动了步伐——很长时间没有见那个陛下,他也很想再见陛下一番。虽然这个陛下的胆识眼界与马超相较差之甚多,但诸葛亮却总感觉,那个人身上,有着一种说不来的味道。
那种很特别的味道,似乎只有在马超身上,诸葛亮才体会过。
可一入御营之后,诸葛亮的眉头也立时皱了一皱。
这华盖大帐是特意为刘协而准备的,帐内的装饰较之行宫亦不逊色多少。可令诸葛亮失望的是,这所大帐当中,丝毫没有半点兵戈征战的味道,反而满目尽是御用尊奉、华而不实的皇家之物。似乎当今汉室这位至高的天子,只能用这等毫无意义的东西来证明他的身份,而半分不知,这些东西在真正王者的眼中,更像是一种嘲讽。
此时的刘协高居正位,葱白一般的手指正把玩着一个青铜酒爵。酒爵当中只留半樽残酒,而一脸青白的他再不复当初的阴鸷深沉,正于半醉半醒之间,欣赏着大帐当中的六乐舞,眼睛丝毫没有看向跪倒在地的曹操和刘备,甚至,一脸极度克制怒容的孙策在刘协眼中,也浑然无物。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刘协微微转动着那酒爵,又一口将残酒饮入,复将酒爵伸到身侧跪立依偎在身边的绝色,眼光特意对着孙策,然后缓缓说道:“乔儿,与朕再斟满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