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手里紧紧的篡着一张张锋亲自写的请贴,篡得那么紧,手心里都流汗了。
虽然老板对自己还是语气那么恭敬,而通往湖中心的那条小路还是那么幽静而略有些阴凉,可是司马懿却是大汗淋漓。
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太自信了。
踩在竹桥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整个人有飘在半空,不自然的感觉,而远处那张紧紧闭合的门,却象是通向地狱的,随时会张口一张还喷着臭气的巨嘴,把自己一口吞下,永不超生。
虽然司马懿自信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露』出过什么马脚,除了穆顺,可是谁能保证,他能在受刑的时候不把自己供出来?
曹『操』对敌人的手段有多么毒辣,这个司马懿当然心里清楚。
那一刻他甚至想逃走,逃得远远的,可是自己家族怎么办?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而害了整个家族。
再说逃走,逃去哪里?
孙家?刘家?
现在天下没人是曹『操』的对手了。何况现在曹氏势力内部是空间的团结,没了内患,就真是毫无弱点的强大!
可是张锋是怎么把自己给找出来的?
而且并没有带人来抓自己,只是轻轻松松一请贴而已?
可是自己跟张锋根本没什么交往,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为什么又会突然邀请自己?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湖中的小楼前,司马懿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该来的是跑不了的。于是轻轻叩了下门。
笃笃笃。
传来一个男人爽朗的声音,“仲达进来吧。门没锁。”
尽管门里的人看不到,司马懿还是轻轻施了个礼,这才把门伸手推开。
张锋一身便装,还是随意的挽了个马尾,白衣飘飘,恍如翩翩一公子,却让人难以想起这位是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
掌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大将军!
“仲达,请坐。”
张锋随意的就象是在自己家一样,伸了伸手。
司马懿拱了拱手,眼睛四下一瞟。
张锋笑了笑,声音哄亮得让司马懿有些脸红。
“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武器。”
确实,司马懿就是四处打量这两样的。
桌上就只有简简单单的四样菜,猪耳朵、顺风、猪肘子、猪尾巴。
再就是一坛酒,两个杯子,两双箸,仅此而已。
三面墙上的窗都打开了,阳光用力的钻进明净的房间里,照在白玉石桌面上,又反『射』在在张锋身上,整个人象是被镀了一层高贵的光芒。
司马懿现在终于发现为什么张锋这个人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了,不仅那帮子大老粗的武将特别喜欢跟着他,就连一大半的文臣也喜欢和他交往。
如沐春风。
就连戏志才,荀氏叔侄,相当拘谨的几个人,可是原来也喜欢和张锋一起喝酒。
更别说郭嘉、刘晔这些行事本来就不为大众所看好的人。
他笑的时候,象阳光一样灿烂,根本让人毫无他在动心计的感觉。
偏偏他又是个相当聪明的人,能轻易的了解别人的想法。
自己一向很自信于谋略方面,可是他居然能够把自己从重重『迷』雾中找出来!
甚至自己以为,连穆顺都不会被发现跟谋逆一事有关的!
他可以象鄙夫一样一脚踩在凳子上跟人划拳喝酒,也可以安安静静的听人拽文斗诗,仿佛不论哪一种,都是他真正的兴趣一样,跟任何人都有共同的话题。
司马懿突然生出一股自卑之心,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不过是只卑贱的蝼蚁而已。
一股豁出去了的冲动让司马懿一把举起桌的酒,对着张锋笑笑的脸,一饮而尽。
刚入口只觉得一股悠长绵软,而后一道极其强烈的后劲,有如一道烈阳般的灼热,由腹而喉,呛得司马懿眼泪都流了出来。
“酒不是这么喝的,要慢慢品,才能知道其中的滋味。”张锋小口的把杯中酒抿了一下,笑着说道,“否则就会被酒的后劲给反噬。”
司马懿深身一震,张锋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做人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老家那里有一句话,叫作……”
张锋亲手给司马懿斟满了一杯,“有多大的头,才戴多大的帽子。”
司马懿自忖必死,也懒得作些劳什子的虚礼了,眼眶红红的看着张锋给他倒满酒,一动也不动。
“仲达死不足惜,只是兄长和弟辈皆是无辜,与此事无关,还请大将军赐某一死,放过我的族人。”
司马懿体内的酒劲上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死死的睁着张锋,好象只要他说半个不字,就要扑上去把他掐死。
“大将军要问,某知无不言。”
“应该是你有话要问我吧?”
张锋还是云淡风轻的笑笑,仿佛面前是一个多年不久的好友一般,而不是一个差点将他本人,岳父,还有弟子一齐谋害的凶手。
司马懿一愣,端起杯子,这次也是小心的只抿了一口,那种灼热的感觉却没有象上次一样,只是暖了暖自己的味觉,然后一股清香慢慢的散入四肢。
果然是好酒!
“懿只是奇怪,大将军是为何会怀疑到我头上?是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这是司马懿心头唯一的一个疑问,不弄清楚,死也不瞑目。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甚至他本人连穆顺都没见过几次,可是偏偏这个疯子却能找到自己头上!
莫非,他真是神人?
或者,有神人相助?
“首先,仲达,你是个聪明人,否则我今天也不会请你来。”
张锋两条腿很随意的伸长,象是觉得有一点疲劳。
“你到底对什么不满?一定要弄出件这么大的事?”
这句话,象一根刺,深深刺入了司马懿心里最深处,那里,被一层层自信,怀才不遇和一点点的恨自己生不逢时的各种情绪交错在一起,象一团『乱』麻,怎么也解不开。
司马懿象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大声的发泄道:“对!我是不满,对自己不满,也对整个天下不满!”
“如今天下是魏王独尊!江东孙权、荆州刘表、刘备、益州刘璋都不过是跳梁小丑!早晚魏王必夺天下,成就不世大业!大丈夫生世间,当提三尺剑,与群雄争霸,只可惜我司马懿晚生了十几年,否则我将必成大器!”
“可是如今魏王手下人才济济,就算死了个荀文若,可是郭奉孝、刘子扬、程仲德、贾文若,哪个也不比我差!”
“荀公达、『毛』孝先(『毛』玠)、陈登、田元皓、沮则注、钟无常,也不是泛泛之辈!何时才是我出头之日?我绝不愿一生空老于山泉之下!”
又一个自付怀才不遇的野心之辈!
张锋哈哈大笑,将杯中余酒一口饮尽,却没有象司马懿那样呛得眼泪长流。
“大将军!司马懿贱命一条,可也不能如此嘲笑污辱!”
张锋这才恢复那张标志『性』的贱笑,指着司马懿的鼻子笑道。
“我笑仲达还自觉谋略过人,不想如此浅见!”
“人不能择其生,但可以择其向。人生世间,或寻常百姓,或皇室贵胄。或其终老一生,或轰轰烈烈。但仲达生为司马公二子,又饱腹韬略,何以如此自轻?”
“仲达以为无可用才之处?可笑可笑,你既知天下还有二刘、孙家,又何必急于一时?程仲德六旬,你当他还有多少日子可处?田元皓、沮则注现为军院教席,也是垂暮之年,荀公达是世之萧何,却不长于军略,刘子扬虽正当壮年,却因为是帝氏宗族,不得魏王信任,你还有何可叹之处?”
“就算当日汉武之辉煌,也不曾平定了北方,现在天下还未一统,仲达便在这里怨天尤人?是否不知天下的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天下?”
更大的天下?
司马懿忘记了自己此时便是一只『性』命都掌握在张锋手中的犯人,颇感兴趣的问道:“懿实鄙陋,实不知还有何天下更大?但请大将军为我解疑。”
张锋的地理知识非不算丰富,但是几大洋还有几大洲还是知道的。
从西伯利亚再到欧洲的多瑙河,越南泰国又说到马六甲,然后还有更远的北美的阿拉斯加,最后就是冰冷的两极,还有非洲的长得象炭一样的黑人土著……
司马懿学识不错,但是跟张锋来说,他的那只可怜的知识却象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一样,此时他就象一个孜孜的学子,好奇的瞪大眼睛听着张锋讲到几千后的AV、拉登、什么什么门……听得津津有味。
张锋把桌上的菜搬开,用手指黏着酒划成一付粗糙的地图,酒水干了,司马懿便凭着自己的记忆,也用酒水把原来的线条补上,居然八九不离十。
这一堂生动的地理及历史课上完,两人都是饥肠辘辘,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是日幕西山。
“好了,讲了这么多。”张锋举起酒坛摇了摇,里面早就空空如也,早被两个人在桌子上全画完了。
“你觉得你还没有用武之地么?”
司马懿这才清醒,想起自己此时的尴尬地位,对着张锋跪下道:“司马懿得大将军指点『迷』津,当真是鼠目寸光,死不如惜!朝闻道,夕死可矣!懿就此请死!”
“你以为我跟你讲了这么多,就是让你死么?”
张锋哈哈大笑:“仲达,我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机会!”
指着桌上的那付水印斑斑的“地图”,指着西域那一带,重重的点了点:“我会把这里交给你,不打下来,不要再跟我提什么怀才不遇!”
司马懿两眼泪水尤在,哽咽着说:“懿感大将军知遇之恩,重罪之人,大恩不敢多言,此生命即是大将军的了!但有驱使,虽死无憾!”
“只是一事不明,到底……”司马懿到底还是年轻了,耿耿于怀的就是张锋为什么能把他找出来。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张锋『摸』着颔下的胡子,“你掩饰得非常好。只是为什么怀疑你,我也不知道,不过我问过店伙,老板,有数次都是你先一人来,然后穆顺就紧接着来了,并且就是你先呆过的那间房,我就怀疑,大概是你留下了什么信件之类,待到穆顺去取。”
“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穆顺是怎么信任你的,并最终把你的办法告诉了刘协,并且真的派了一个御医吉平,就是断了一只小手指的,去刺杀魏王,然后又使得魏王二世子沉不住气,象你预想中的一样谋反……”
“其实,真的只差一点。”张锋看着汗如雨下的司马懿,“如果不是我,这下天下已经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了。”
“难道你的目的,只是想让这天下『乱』一点,不要太太平了,这样你才有机会?”
司马懿根本不敢看张锋的眼睛,那会让象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被看穿似的:“懿惭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将功成,必然也是踏着千万人的枯骨而上的。仲达,有时,你也应该为身边那些弱小的,没有自保能力的百姓想想。”
“就想你不怎么看起得他们。可是你至少得有人给你种田,给你交税,给你提供兵源。”
“他们……”张锋走到窗边,看着一轮晕红的艳阳正缓缓的沉入西边的地平线下,整个太阳看起来正不断的扭曲、跳动,象一个跃动的火球。
“是可怜而又可悲,又可爱的人,没有一个英雄,能真正的离开他们。”
司马懿品味着张锋的话,愣愣的看着张锋的背影,斜阳从窗外『射』进来又被张锋给挡住,整个人如同被披了一件鲜艳的红『色』大氅。是那么高大、让人不可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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