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城下汉军又增兵,郝昭只是重重地叹息一声,再没有过多的言语。当夏侯懋全军大败的消息传来,郝昭就已经在积极备战,欲与陈仓共存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年汉初三杰之一的韩信就是从这里夺取三秦,郝昭却不愿蜀汉的军队从自己镇守的关隘通过。尽管郝昭准备的十分充分,可魏延却没有如他所愿,并没有过陈仓,而是兵行险着,出子午谷袭取了长安。长安陷落,就意味着陇西各郡,也包括陈仓等关隘都被截断与曹魏的通道,而被蜀汉军队包围在内。若曹魏不能收复长安,那么陈仓陷落,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张嶷大军压境,其他各处的魏军都选择了投降,郝昭却毅然决然地选择继续抵抗。城中一千两百将士,也都愿意跟随郝昭与城共亡。张嶷连日攻打,现在城中可战之兵已经不足八百,但士气仍如最初一般的旺盛。郝昭走上城头,看着这些从晋阳带出来的部下,怕是再也不能带着他们重返故乡,与家人团聚了。一阵凉风吹来,郝昭越发觉得几分悲凉,猛烈地咳嗽起来。
“将军。”家将郝勇知道主将连日操劳,早染疾在身,急忙搀扶着道:“将军乃此城之保障,还要保重身体。”郝昭随手将手心咳出的血迹掩饰起来,不让周围的将士看见,笑道:“些须小恙,并无大碍。”说着又远望着城外的汉军营寨,道:“汉军增兵,不日便要攻打关隘。诸公当好生准备,来日与汉军决战。”左右将士都是郝昭多年部下,乃齐声道:“愿随将军死战。”郝昭才点点头,在城上巡视一遍,觉得身体有些支撑不住,才下城休息。
回帐不久,郝勇又在外求见,唤入之后,却原来是城下汉军射来一封箭书,约郝昭来日阵前相会。看着“故人吕荣”四个人,郝昭又复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曹彰。当初曹彰便是受此人蛊惑,才冒然出兵南下,欲与曹丕争夺天下,却兵败陷身洛阳。不出两年,传来消息曹彰病死,但也有消息说是被皇帝曹丕毒死,这对郝昭来说都并不重要。这笔帐,郝昭不会算在死去的曹丕身上,而深恨始作俑者的吕荣,若不是他,曹彰或者应该叱咤疆场,为大魏开疆拓土,不该是这样的惨淡下场。
“将军?”看着郝昭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郝勇再问道:“城下汉军还在等着答复,将军见是不见?”郝昭才将思绪收拢回来,冷冷答道:“见。”等郝勇退下之后,郝昭便拔出佩剑,缓缓擦拭,喃喃道:“君侯,想不到末将临死之前,还能为你报此大仇!”
次日郝昭早早就看见汉军中有几骑直奔城下,为首之人,面下几缕长须,身体微微有些发福,眉眼正是当年的吕荣。郝昭在城上看得真切,吩咐几句,便也带着数骑人马出城。双方见面之后,吕容在马上欠身道:“多年不见,郝将军风采依旧。”郝昭也略微还礼,道:“先生也是销声匿迹多年,今日却怎么有空来与本将军相会?”
吕容乃答道:“吾自从跟随侯爷兵败之后,躲避曹魏追捕,只得流落蜀中。还好大将军赵舒礼贤下士,才不致吾饥寒而死,如今吾本在汉中为官,得知将军大祸将至,心中感念故人之情,故而前来相劝。”
郝昭“嘿嘿”冷笑几声,道:“本将军祸从何来?”吕容遂正色道:“如今我大汉已经夺取长安,中兴在即。大将军意在北伐,收复中原,十万大军枕戈待战。陇西各郡又平,长安以西全为大汉所有,陈仓孤城一座,兵甲不满一千,将军却妄图与我大军抗衡,岂非大祸?”
郝昭抱拳道:“本将军受陛下钦点,有守土之责,明知不可守,却也不得不尽职。汉军若想过此关,大可本将军的尸体上踏过去。”吕容闻言不禁皱眉道:“莫非将军以为曹魏皇帝调你守御陈仓,乃是重用么?当年侯爷兵败,部下将官都被分调各处。将军镇守陈仓,却只有千余将士,其用意不过是要借汉军之手,除去将军而已。其中原委,将军难道不明么?”
吕容这话却说的不假,陈仓是汉中与长安之间的战略要地,如果汉军有意北进,则陈仓必会如眼下一般,被数万大军围攻。曹丕调郝昭镇守此地,表面上是看重其才,又岂知他没有借刀杀人之心?见郝昭沉吟不语,吕容还以为对方已经心动,便又继续道:“常为将军乃侯爷心腹爱将,恩若兄弟。侯爷死得何其冤屈,怎么将军非但不想为之报仇,还要替仇人卖命?”
提到曹彰之死,郝昭又是一阵冷笑,看着吕容道:“先生所言正是,本将军定要为君侯报仇。”吕容并不知道郝昭所说的仇人指的是自己,也道:“吾跟随侯爷日久,也愿为侯爷尽些心意。将军若是有意,吾愿为将军引见,大将军早闻将军之名,定能重用。”郝昭再抱拳,淡然道:“多谢先生。本将军早有为君侯复仇之心,只恨力有不逮,今日能见先生,实乃大幸。就请先生随某入城,再仔细商议归降一事。”
吕容此次前来,便是有心要劝降郝昭,听到对方答应下来,心中大为欢喜,不疑有它,便要打马上前与之一道入城。郝昭在出城之前,就在城门左右设有埋伏,只等吕容入内,便要将其斩杀为曹彰报仇。此刻见吕荣就要中计,不禁面露喜色,勒马退到旁边,等吕容先行。
“先生且慢。”吕容本待上前,却被身后一少年骑士喊住,道:“小心有诈。”吕容本来就是有心计的人,只是刚才立功心切,才放松警惕之心,现在被人提醒,当即勒马,笑谓那少年道:“汝年纪轻轻,不知郝将军乃诚信之人,不可胡言乱语。”话虽然这样讲,却再不肯上前半步。
郝昭看乃少年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却是十分的凌厉,目光中显示出来的气势,几乎有些让人难以直视。不由问道:“此何人也?”少年打马上前道:“晚辈傅俭见过郝将军。若将军有心归降大汉,可随某等一起回营,城中凶险,先生千金之躯,是万万不能轻易入内的。”傅彤代主而死的忠义之举,早传遍天下,郝昭也曾听说“傅俭”这个名字,不由道:“好个少年英雄!”随即又摇头道:“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傅俭刚问出口,便马上明白郝昭之意,急忙护在吕容身前道:“先生快走。”话音未落,就见城门内杀出上百骑兵,直奔众人而来。郝昭遂大喝道:“吕荣,汝谗言误君侯性命,今日某便要为君侯报仇。”
吕容这才省悟,郝昭口口声声所说的报仇,乃是指的自己。她这次前来,满心以为能凭着曹彰之死,说动郝昭归降,所以并不曾作有准备,身边只带了区区数骑。哪里是城中杀出来的上百骑兵的对手?自己死不足惜,但腹中还有赵舒的骨肉,于是顾不得众人,拔马便走。傅俭虽然平日冷漠,但心中却明白,这些年来赵舒与吕容待他都如家人,见到吕容受险,便生出拼死掩护之心,遂不后退,带着几名护卫,持枪迎向郝昭。
郝昭原是想将吕容引入城中,恐其生疑,身边也只带了数人。傅剑这一杆枪竟然死死将众人拖住,不让郝昭等人追赶吕容。郝昭见傅俭力杀数人,知道他武艺不弱,便亲自上前厮杀。傅俭虽然学有一身本事,但毕竟初次与人交锋,经验不足,怎能与郝昭这样马上争战多年的宿将相比?十余回合便被撅落下马,被魏军生擒。至于其他几名护卫,或者被杀,或者被擒,没有一人退后。
此时城中杀出的骑兵已经赶到跟前,郝昭见吕容跑远,正准备带兵追赶。拍马行出几步,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便有大口鲜血喷出。他本是有重疾在身之人,方才与傅俭交战,消耗过大,引动病势,故而吐血。左右将士见主将如此,还以为是方才交战受伤,都勒马靠拢,将其拱卫在中间。郝昭伏在马上喘息良久,才稍微好转,再看时汉军营寨之中已经有将领兵杀出接应。郝昭兵力不足,不能与汉军在城外硬拼,只得重重叹息一声,下令收兵回城。
且说吕容被叶枫救回营之后,知道傅俭被郝昭生擒,又不敢继续攻城,无计可施,只好修书飞报赵舒。赵舒得知以后,心中大急,想当年自己献计救出刘备,傅彤因此而死。赵舒对傅俭一直都怀有很大的愧疚之心,现在听到他失陷陈仓,便要赶去救援。至于宛城之事,司马懿既然有病在身,便将其送往襄阳闲置,不必过问军务。霍弋改任南阳太守,守御宛城;郭淮暂时兵退樊城休整,再图后计;至于关平仍镇江陵,以防东吴。
安排妥当,赵舒先飞鸽传书吕容,不可妄动,务必保证傅俭性命安全,然后再带着萧贲、严鹏等人一路赶往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