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那守门的老者很和蔼的接过了严白虎递上去的一斤腊肉,一块帛,并点头说道:“此是职责,应该的。”
随即,老者可能见严白虎很顺眼,也怕严白虎失望,于是说道:“每年来老爷门前求学的少年不计其数,但是大部分都是铩羽而归,小哥可要有心理准备。”
“老者放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小子我早做好了准备了。”严白虎一脸的坦然,说道。
这会儿当然是谦虚点好,不能说那块破帛上的字迹,乃是吴郡郡守盛宪的手书,那样太招摇了。
“好。”老者听了严白虎的一席话之后,看着严白虎的眼神更是柔和了,最终道了一声稍待,而后提着腊肉,书信走了进去。
严白虎与老者之间所发生的一幕,真是和和气气,轻松异常。这如何不让张送吃惊。
要知道,他刚才墨迹了半天,又送了重礼,但也没得到这门房的一个好颜色,人家是腊肉,破帛,这待遇怎么相差这么大呢?
在那一刻,张送气节,血都快吐出来了。
心中妒忌,张送忍不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说道:“你也别得意,老夫也让这门房进去禀报了。但是出来后,一样被拒绝了。老夫送的是四百黄金,而你却是腊肉,破帛,哼。”
“不愧是商人,迎面扑来的就是让人恶心的市侩气,铜臭味道,真是好臭的味道。”严白虎闻言不屑一顾,手掩着鼻,装作好臭的模样。
“哼,老夫本来打算走了。现在就看一看你的下场。那腊肉,破帛一定会被那门房给仍在你脸上。”张送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黑着一张脸道。
“走着瞧。”严白虎满心轻松自在,笑道。
“哼。”张送甩袖冷哼。
就这样,几个人等了片刻。后来,只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
“哒哒哒。”
“来了,这腊肉就快要飞到你头上来了。”张送即是冷笑,又是期待道。
“嘿。”严白虎嘿然一笑,不做回答。
就在几人的目光下,那老者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了。只是出乎张送意料的是,这老者并没有将腊肉给仍在严白虎的头上,而是径直来到了严白虎的身前,笑道:“小哥,老爷有请。”
“多谢。”严白虎很淡定的拜谢了一声,然后起脚就想往里边进去。那老者也是动作迅速,在前领路。
这一刻,这一幕,却是让张送极端不平衡了。
想他张送乃是合肥侯的岳父,千里迢迢从丹阳郡赶来,为的就是想让儿子拜在方当门下,好有个晋升之机。
不想在乌程县,就遇到了这个小兔崽子,不仅丢了人,还丢了金银,失了一个好车夫。却不想今天又与这小兔崽子撞上了。
这一次更让人火大,老子四百金,还比不上一斤腊肉,一块破帛了?
火大的张送再也忍不住了,如火山爆发似的,黑着一张脸,朝着那门房老者怒吼道:“老东西,我身份不凡,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却为什么比不上这个小孩?难道是我的四百金不够吗?如果是这样我愿意倾家荡产,集千金以给方先生使用,只求我儿能拜入先生门下。”
赤裸裸,赤裸裸的金钱铜臭味,四散冲天。
“请自重。”门房老者顿时冷下了一张脸,说道。
“我出钱这么多,待遇却相差这么大,你叫我怎么自重啊。”张送彻底毛了,扯开嗓子,脸红脖子粗道。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夸大了。但是方当好大威名,与当朝公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每年想投入他门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有时也能预见一两个极品,不是耍泼,就是耍横,统统被收拾了。因而,这门房老者的底气很足,闻言当场就黑下了一张脸。
“老者莫气,待小子与他分说。”严白虎却是拦在了门房老者的前边,说道。
却是严白虎怕出什么风波,使得自己面见方当的机会,出现什么变故,因而打算将这张大老爷给打发走了。
“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岂能让你这满身铜臭的家伙给破坏了。”严白虎心中发狠,面上却越发的和蔼了,笑着说道:“你一介商人,岂知圣人门下,不论贫富,只讲诚心。若有心,不管贫者,富者,学得一身才干,出仕济民,宰平天下。若无诚心,纵使一身才学惊天动地,也是心术不正,若是出仕,必定贪嗔,迟早要在那菜市口走一刀。今天,你就以金银说话,不懂诚心。来日岂不是注定要做那贪官污吏,在菜市口走上一遭。方先生拒你在门外,岂非帮你?”
说到这里,严白虎再笑道:“所以说,大儒师门前的规矩,你一介商贾不懂。还是安安稳稳的做商贾吧,以免后患无穷。”
“小哥说的好。”这门房老者跟随方当很久了,也沾染了些许儒生脾气,听了严白虎这一句发人深省的话之后,立刻叫好。然后,看着张送说道:“大儒师门下,只讲诚心。你这四百黄金看着黄橙橙,很是富贵,却如粪土。小哥的一斤腊肉,却是实实在在,还是一顿可口的下酒菜,这才是真金。”
说完之后,门房老者逐客道:“你走吧,莫要生事了。否则请你去那乌程县县衙走上一遭,要是你还嫌不够。吴郡郡守盛宪大人,也与我家老爷友善。请你去吴郡县衙做客。”
说完之后,门房老者不理会那张送的脸色如何,转过头对着严白虎说道:“小哥,走。”
“什么是霸气,这就是霸气啊。虽然这大儒师没什么官位,但是人家一身关系网,惊天动地。连门房动口都是请去县衙,甚至是郡衙去做客。更别说大老爷,大儒师了。若是大老爷出马,没准请人去三公九卿的衙门去做客呢。”
严白虎擦了擦口水,心中激动极了。
当然这是不着痕迹,面上严白虎保持了淡然的笑容,欣然点头道:“多谢。”
随即,严白虎与门房老者一起住了进去,走进了这一座看起来平平常常,但是内中玄机无匹,称得上是金灿灿,足以亮瞎了人狗眼的权贵府。
严白虎却是不知道,他那小小的身子,给张送的感觉是如何的如何的难以想象,冲击力很强,几乎等于台风了。
我我。
张送只觉得站立不稳了,脑中只有严白虎的那一席话。
作风。以金银开道,贪官污吏,要去菜市口问斩。
张送觉得这辈子没有像今天一般如此的震动,就算是前几天,在街上被盛宪给逮着了,也是没这么大。
那会儿,张送只觉得自己倒霉,一方面是遇到了盛宪这样刚正不阿的能臣,另一边是自己的身份还不够。
若我儿子是士人,大官,盛宪岂会这样对待我们父子?在那一刻,张送的心中只有怨毒,只有想张扬气势,努力争一口气,让儿子成为方当门下弟子,成为士人,大官。
但是却没想到,这一句话。
贪官污吏,注定要去菜市口走上一遭。
张送从来没有这样清醒的审视过自己,自己是个商人,以金钱说话,而儿子虽然读过几年书,熏陶了一下,但也遗传有几分这样的商人习性。
商人就算是披上了士人衣服,也还是商人。若是儿子做了士人,来日作风方面也是金银开路,做了贪官污吏,天下巨贪。
到时候,再遇到了那盛宪一样刚正不阿的大官,可就不是去县衙走上一遭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那可要去菜市口问斩,弃市的。
想到这一点,但张送止不住浑身颤栗,他第一次觉得怕了。商人,他们父子都是商人的命啊。
就算逆天改命,侥幸成了士人,也不是好事。
反而,这个少年人却是有一股气度,开口闭口就是圣人之道,知道的,懂的也更多,简直是光芒万丈,天生的士人。
张送在想起了刚才严白虎说话的时候,那气势,那神态。顿时觉得光芒万丈,让他自惭形秽。
人家的腊肉,破帛果然是诚心,而我的金银果然是粪土。
张送第一次觉得,自己所拥有的金子是如何的碍眼,自己身上散发的铜臭气息,如此臭不可闻,如此的让人作呕。
这一刻,张送是如此的痛恨自己。
在这一刻,张送彻底的大彻大悟了,明白了以前的自己是如此的可笑,如此的无知。也同时,彻底的熄掉了让儿子成为士人的心。
“所谓三代出贵族,我们家从现在开始修身养性,没准到了曾孙辈,就会出一位士人吧,真正的士人。”
这一刻,张送那嚣张跋扈的脾气,似经历了洗礼一般,奇迹般的收敛了许多。
“多谢小哥了,否则老夫这儿子怕是真要被问斩的。”张送朝着那已经关上的府门深深的行了一礼,然后豁然转过身来,招呼儿子道:“走,回家读书去。”
“不拜师了?”张广有些疑惑,问道。
“不拜了。你先读书,我们家从此以后,耕读传家。这一代我们做不成士人,我们将希望寄托在下下一代。”张送挥手说道。
“下下一代?”张广真糊涂了。
“走。”张送却是没有做解释,招呼了一声,坐上了马车。张广无奈也只得坐了上来。就这样,这一对千里迢迢从丹阳郡赶来的父子,又折返了回去了。
不过,这一对父子经历了奇迹般的洗礼之后,作风大大收敛了,回去了丹阳郡后,成了大善人。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严白虎也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席话,洗礼了一位脾气糟透了的商人,生生的改变了一个人,改变了一个商人的命运。
却说严白虎进了这实实在在的权贵府后,心情激动难以自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