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城城头,夏侯渊带剑急急步来,远远看到郭嘉:“军师!”
郭嘉一脸惨白左手扶着女墙垛子,右手将剑还入背后鞘内。看到夏侯渊走来,勉强直起身子,笑道:“夏侯将军来的正是时候。”
一语未了,只觉喉咙里一甜,哇声上涌,满嘴鲜血看看填满了口腔。还想将之憋回去,哪料早已控制不住如一支血箭般往前射去,顷刻女墙垛口上血红一片。
“军师!”
夏侯渊扯步跑了过去,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倒的郭嘉。
郭嘉将手一推,笑道:“没事,没事!”
努力立了立,勉强维持身躯不歪。
夏侯渊满脸忧色,说道:“军师脸色不好,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郭嘉摇摇头:“没事……”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口血水吐了出来。郭嘉伸手掏出一方白布,将被鲜血濡湿的胡须擦了擦,收回袖内,跟夏侯渊笑道:“没事的,吐着吐着,也就吐习惯了。”
夏侯渊微微一愣,真不知该怎么说了。突然想起一事,立即皱眉道:“对了,刚才军师一直在城上,想必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郭嘉笑着摇了摇头:“夏侯将军所指的,是不是先时还是一碧如洗晴空万里,霎间却变成了风走石飞天昏地暗如沐黑夜的鬼天气,所以觉得很奇怪,特来问我?”
夏侯渊捋须,重重点了点头:“此天象太过古怪,风走时连带无数阴风,渗人沁凉,如同地狱门开,鬼魅夜走。十分可怖。莫不是有什么异相?”
郭嘉笑着仰头。说道:“将军不必奇怪。先时,我探马接到消息,说是曹纯将军领兵而来,离此城不过数十里了。为此。我特地带领人马在城内候着,等他到了我亲自迎他入城。只是,算算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可是曹纯将军的人马还是未到。我又使探马再探。不想,探马回来说,曹纯将军的人马居然遭到刘军的埋伏了……”
夏侯渊大吃一惊,咬牙说道:“刘军营内的行动我是盯得紧紧的,如何他派兵出去设伏,我的探马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哼,回去,我得拿来一个个问问。”
“其实这也不能怪侦骑,毕竟他们活动范围有限。”
郭嘉淡然一笑:“再说,他们要真想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难道就那么容易被我们发现?”
“也是!”
夏侯渊不得不点头承认,但心里对侦骑的能力仍是十分怀疑。转念一想。说道:“如此说来,曹纯将军既然遭了埋伏,我得赶紧开城去救他一救。”
郭嘉摇了摇头,说道:“将军勿要焦虑,我说的正是这事。当时我听闻这个消息,又再三询问,才知伏兵部队乃是陈到的白毦营,而领兵之人,居然是刘备。我听闻此事,心中再三琢磨,想到他们所处伏击之地山路纵横莫辨,就算是经常走的熟人也容易迷路,若遇上大雾天,只怕难得出来,是十生九死之地。我想着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失。
于是,我便在城头祭起宝剑,向鬼府借来一口阴风,再捉来五只小鬼,拘为我用。先将刘备人马冲散,算准了鬼门方位,将刘备等赶到了虎口死地,再使起‘五鬼搬运’之法,让五鬼为我搬运来五座连体大石,将虎口堵住。我想此刻,刘备等身陷其内,必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五鬼搬运?”
夏侯渊默然良久,突然蹙眉:“这个法术我也听过,只是此术有损阴德,很少有人会用。而且,一但运用此术,则必为鬼气入体,强者可借助外力增强抵御,慢慢驱散,弱者则亦被鬼气所慢慢吞噬,身体愈发的弱起来。可不管强者也好,弱者也罢,一但运用此术,则必减少起码十年以上阳寿……”
夏侯渊突然一惊,扶着郭嘉手臂:“军师运用此术应当明白后果,可军师你为何还要使用?”
郭嘉连连咳嗽了两声,扶着女墙,对着南面,悠悠叹道:“曹公身陷江南,生死未卜,而刘备突然大兵入境。你为所能做的,就是尽力一搏,为曹公争取时间。我们断不能等曹公回来,兖州却已失去,如此,如何还有什么面目见他?若能抓住这么好的机遇,一举将刘备这个祸患拔除了,就算让我立即死了,又有什么?”
夏侯渊两眼早为泪水所濡湿,他望着南方,叹息良久:“但愿曹公能早日平安归来!”
又即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慨然说道:“我大哥能有军师你这样的忠贞之士,乃我兖州之福,某代兖州百姓代我大哥,谢谢军师!”
“这是为何?”郭嘉赶紧拉他起来,哽咽以对:“曹公不在,我等同舟共济,当患难与共,各尽其忠,何谢之有?”
“军师所言甚是,是我所虑不全。”
夏侯渊点了点头,迟疑了半响,抬头道:“只是,有一事我一直不明,虽然我深信军师你的所作所为,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直到现在我仍是十分疑惑,这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郭嘉对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响,捋须言言:“夏侯将军不必再言,我已经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要说的了。”
夏侯渊身子一震:“军师知道我要说什么?”
郭嘉颔首,背过身来:“夏侯将军所虑者,想必正是大半人的疑虑。”
夏侯渊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含着掖着,上前一步,说道:“是。我等所虑者,正是军师你见到刘备大军后,为何不战而退?成武,东明,常衡三处关口,本来可以派出重兵防守,但军师你却在三处只安排了一共不过一万五千的兵力,而一但遇到刘备的强攻,大军不战自溃。三处关口,居然只支撑不到一月时间,就已先后丢给了刘备。若是军师害怕刘备。如何等刘备到了魏城了。军师却又四处召集人马。并且亲自从定都赶过来,摆出与魏城共存亡的架势?军师的所做所为,实在让某等无法猜透。”
郭嘉呵呵一笑:“将军能想到这里,已经十分不错了。只是将军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却没有往深处去想。成武,东明,常衡三处关口我皆不战而走,然后丢给他刘备。等他刘备到了魏城之下了,我又眼看着被贼兵打到家门口了,这才迫不得已领兵过来,要与刘备决一死战。这些的确合乎逻辑,可将军试想,这成武,东明,常衡三处,若是我故意丢给他刘备的,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又要用另外一种方式考虑了?”
夏侯渊盯着郭嘉直看,直看到郭嘉裂开嘴巴笑了。夏侯渊如梦初醒,眼光遽然收回:“军师的意思,难道这是诱敌深入之计?”
郭嘉重重的点了点头:“将军明白就好。”
夏侯渊又仔细一想:“只是,不知军师计将安出?”
郭嘉手指东南。
“彭城?”东南方正是彭城方向,夏侯渊十分不解,眉头渐渐凝聚起来。
郭嘉笑了笑:“事已至此,我也不妨一并告诉了将军。”顿了顿,“将军应该还记得前时的彭城之战吧?”
夏侯渊点头道:“当然记得。当时军师向曹公献策,让曹公引刘备深入豫章,我等兵发徐州,从萧县入手,准备围攻彭城。可是,天意弄人,让刘备侥幸渡江,从南面赶来。军师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赶紧将军队撤了回来。”
郭嘉赞许的颔首捋须:“将军或许不知,军队我是撤了回来,但并不是全部。”
“不是全部?”
夏侯渊吃惊非小,看着郭嘉镇定自若的神情,知道不是说谎:“那其余部队呢?”
“当然是留在彭城了。”郭嘉淡然一笑,似是打趣。
“那……”夏侯渊捋须摇头:“那彭城那边还有多少军队?”
“一万。”
“一万?”夏侯渊断定:“不可能!”但见郭嘉不理他,捋须自笑,立即追问,“一万人马人数非小,军师是这么做到不让刘备逃命发现的?”
“这事简单。”
郭嘉慢慢道来:“将军不知,彭城四处多山,我等只需将一万人马化整为零,散入各处。再到彭城内混入点奸细什么的,自非难事。等到事起时,人马汇集,里应外合,猛然出现在彭城,岂不是如同天兵降临?”
夏侯渊从没听过这么大胆的想法,愣了半天,从郭嘉的神色自若中找到了可信的依据。
夏侯渊一啪脑袋:“哦,我终于明白了。军师连丢三处关口,拉长战线,却是故意欲要引得刘备孤军深入。而趁此时,军师则派人通知彭城的兵马,让他们将彭城掀个底朝天。哈哈,如此一来,刘备首尾不能兼顾,则必匆匆撤兵。趁他此时,我们就可以从后痛追猛击。而他彭城即失,则军心必震,刘必大败!妙啊,军师此计,乃天下第一妙计!”
嘿嘿一笑,“只是此计太过险了点,也只有军师你敢用。军师向来惯用神出鬼没之计,真乃鬼才也!”
郭嘉可不想听他拍马屁,遥视东南,说道:“此时,若无耽搁,想必彭城也早已闹翻了天了。”
夏侯渊心里激动无比,搓手道:“不知潜伏在彭城外的人马,军师用的是哪位将军?”
“马超,马孟起。”
“马超?”
夏侯渊不无忧虑的道:“他只不过新近归顺曹公的西凉鄙将,他有何能能担当此任?再说,我听说此人勇而无义,军师用他……”
郭嘉将手一拂,笑道:“夏侯将军莫非忘了,马超之父马腾尚在定都。正是因为他的勇猛,我才敢启用他。就算他再不义,不会连他老者也不要了吧?”
夏侯渊思虑良久:“军师考虑的甚是。”
又想到一事,问道:“对了,刚才军师说用‘五鬼搬运’之法将刘备困在虎口,只是我想,石头毕竟是石头,能困得了他们吗?”
郭嘉笑道:“这一点将军可放心。我那大石表面光滑透顶。而且没有什么可攀援借力之处。若欲从上面爬过去。那只能是自寻死路。”
夏侯渊稍微放下心来,蹙眉道:“刚才我来时军师说我来得正好,莫不是有事找我?”
“时候也差不多了。”
郭嘉掐指算了算,睁开眼来:“想必此时刘备那边被冲散的士兵。必然有人回了大营,将此事告与守寨的将军知道了。他们必将留下一半人马继续守营,再领一路人马前去接应刘备。将军可趁这个机会带领一路人马出城,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然后,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夏侯渊心里一喜,拱手道:“军师放心,我这就去!”
刘军大营。
赵云、孙尚香等将终于迎回第一批五百人的败军,将刘备伏击,眼见大胜,突然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的恐怖之事跟众位将军说了。一通口述,再联系起他们身上的鬼样子,只让众人心里胆寒。毕竟先前的一幕。众人也见了。只是这边的大营营帐倒是没有什么损失,也暂时没有走失将士的报告。听他们这么一说。都是揪起心来。因为,三军的核心人物,刘备,他并没有回来!
孙尚香抓起彤弓,叫来帐外早已等候站立着的百名弓腰姬,就要跨马而去。赵云一把扯住她,问道:“孙仁将军,你这要干嘛?”孙尚香本名孙仁,别名尚香。在行军中,孙尚香皆用孙仁之名。故赵云这么称呼她。
孙尚香被他扯住,却早已着急了,大声道:“你没看出来吗?我要带领我的弓腰姬,去将刘大人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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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沉声道:“要找回明公,那还轮不到需要宿卫部队出马的地步,将军只管守住大帐,某自带领两千飞骑营前去。”
说完,自点了人马,临走前反复嘱咐李二等将军协助孙尚香共同守好大帐,不可乱动。他则抓起长枪,跃上白马,瞥眼望见魏城方向,突然眉头一蹙。暗自思虑:“我等有败军回来报信,想必魏城里面也已知道曹纯被袭之事。若我是郭嘉,必当推算得出来,此时明公遇险,这边定然会发兵前去相救。他若趁我匆匆赶来寻找明公之机,却使人半道埋伏于我,则我必将大败!”
赵云思虑至此,俊眉一扬,叫来副将营司马寇其,让他打了他的旗号,带了一千人马先行。他自己则率领其余人马作为后继,慢慢跟进。
“大人,外面曹军似乎发现了我等,正集结兵力欲要将虎口包围起来。”
刘备可全没心思听到这些消息,他已经临时募集了一批死士。这些死士虽然不见得如何有能耐,但起码在攀岩爬壁这些勾当方面还算弱胜常人一筹。
刚才他已经小小的试验过了,淘汰了一半人。现在,面前的八人,算是全部的希望了。
刘备一个个看了过去,其中两人他却认了出来。
王烈、昆钢。刘备清楚的记得这两个人的名字。这两人都是出身剑啸营。
走到王烈面前,笑着道:“王小哥,两年多前,当时你第一次跟我较量时,你可只在我手上过了十招不到。最后一次,你再跟我较量却在我手上过了十五招。嗯,确实很有进步。说来,要是现在,若再与小哥对招,只怕我在小哥手上不知能不能走过十五招呢。”
刘备当然是笑话。但这笑话,却是很让王烈感动。两年前见到的一个小兵,他居然还一直记忆犹新,随口道出!
走到昆钢面前,刘备低身笑道:“昆钢兄弟,两年前的那只烤鸡,不知烤好了没有?”
昆钢先是一阵迷茫,接着脸上一红,突然想起一事。
两年前,他的同伴病了,没有好的东西喂养身体,他就跑到山下人家捉了一只鸡来,拗了鸡脖子,准备和着泥巴包着烤来吃,只是被长官厉影捉了个现行。当时他害怕极了,心想刘备治军严厉,这下必死无疑了。当时刘备正好赶来,并没有急于问罪,先问清了事情的原由。知道大概后,刘备不但没责备他,留了他一条命,而且还让人送了许多补品给他生病的同伴。(两事见前第百九一,刘备与厉影的对话)
对于刘备的恩德他当然时常记着,不敢或忘。只是他突然见问,现在还是有点紧张。赶紧回道:“当时那只鸡被我拗了脖子,没法还了,只得,只得把自己的衣服拿去赔了他一副,可那老农就是不要。”
想起这事,刘备哈哈而笑。赔衣服这事却是厉影跟他说的,想起厉影,心里莫名惆怅。
厉影或许当时做得过了,可我为平息战乱,仓促间把他杀了,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刘备抚慰了一番,将众甲士身上所带的干粮集中在一起,分了不少出来,特地喂了他们一通,方自站起来,对着八名死士,缓缓道:“等会你们就从身后绝壁上爬出去,等到了山顶,再兵分四路,向四个方向滚落。有幸能出去者,立即将这里被困消息告诉赵云将军,让他带兵来救。此时曹军逐渐围了上来,你等滚下去说不定就会被曹军捉了,但你们请不用担心家人,我自厚待。死生各安天命,大家可记住了?”
八人一彪的跪了下来,齐声应道:“我等谨遵命令,请明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