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买马(下)

宣博问诸弟子是否能如荀贞一样,上任不足一月,便将横行乡中百年的第三氏连根拔起。诸弟子不解其意,一时为之冷场。

室内静了片刻,那个最年轻的弟子充满自信地答道:“第三氏固然横行乡中百年,乡人皆畏之如虎,但是相比荀君,却终究只是个乡间的豪强小霸罢了。荀君出身名门荀氏,得县君赏识,并且听说那新来的郡守也是他家的姻亲。此等名门高户,自非第三氏可比。如果弟子是他,也有他的这些条件,那么,想来诛灭第三氏亦是易如反掌。”

他话音落地,好几个人附和连声,皆道:“正是如此。”

宣博又问没有附和的那两三人:“你们说呢?”

这其中就有时尚,他蹙眉深思,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门生不能。”

“上有郡守、县君照应,下有繁阳轻侠为爪牙,子云认为诛灭第三氏易如反掌,你为何不能?”——“子云”,即方才说话的那个最年轻的弟子,大名唤作王承。

时尚答道:“百年来,前后历任本乡的蔷夫、有秩蔷夫不下三四十人。这其间有寒家子弟,也有出身豪门,像荀君这样得到郡守、县令赏识照应的。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他这样干脆利索地将第三氏连根拔起。门生以为,荀君所以能将第三氏诛灭,最关键之原因并非他的出身、关系。”

“那是什么?”

“是因荀君有胆。”

“噢?”

“今观荀君诛灭第三氏,看似容易,实际上也的确很容易,捏造一个罪名,假造几个证据,走通县中、郡里的关系,就便将之轻松族灭。这个办法并不稀奇,荀君想得出,别人也想得出,可是,为什么以往历任的蔷夫、有秩却没有一个人这样做呢?无它,正如先生所言,只因‘忌惮’。忌惮什么?忌惮第三氏族人的无视法纪,忌惮他们门下宾客、剑客、死士的凶悍轻死,忌惮会被他们刺杀。因而,无人敢如此行事。……,唯独荀君毫无顾忌,遂终将第三氏一举扑灭。相比他捏造罪名的乱法小事而言,门生以为,他的虎胆才是更令人畏惧的啊!”

王承不同意,说道:“十五年前在任的那位有秩蔷夫亦不惧第三氏凶悍,欲将之定罪。明德,你怎么能说只有荀君无所顾忌呢?”

“十五年前的那位有秩蔷夫,现在何处?”

王承哑然。这还用说么?乡间传言,早被第三氏刺杀,死在乡中官寺里了。前几天县里公布第三氏所犯罪行的时候,也确实有这一条在内。

时尚说道:“子曰:‘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不出也’。十五年前的那位乡有秩,本身是外地人,行事之时又不知保密,虽然胆大,又能如何呢?只能称之为鲁莽,最终也只是害了他自己。又岂能与荀君相比?”

王承虽然反感荀贞的作为,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不仅胆大,而且行事也很谨慎。听说直到他动手的前日,还收下了第三明送去的五块金饼。王承想道:“他要是没有收下这五块金饼,第三氏想来也不会毫无戒备。”——不但第三氏毫无戒备,便连乡中官寺里的吏员们,事先也无人知晓,没有一个人听到风声。既有虎胆,又行事谨慎,也难怪他能成功。

宣博叹息说道:“上次荀君登门造访,我见他如谦谦君子,虽也夸赞他‘雷霆击贼,救刘庄于兵火’,可谓有勇,但老实说,也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胆壮如此!‘虎胆’之誉,名副其实。”遍观在座的弟子、门生,只觉无一人能比得上荀贞,拂袖按案,慢慢地站起身,说道,“吾今日坐得久了,腿上疼痛,要回屋中休息。你们各自散去罢。”

诸弟子皆闭嘴收声,又一次避席伏拜,送他离开。

走到时尚身边儿的时候,宣博说了一句:“明德,里监门乃为贱役,非志士所居。你明天就辞了此职,在我门下专心读书吧。……,过几天,你可以去乡里官寺拜访一下荀君。”

时尚又喜又奇,喜的是听宣博意思,这是打算将他正式收入门下,改“门生”为“弟子”了;奇的是叫他去拜访荀贞。他抬起头:“先生,你叫我去拜访荀君?”

“你们几个如果有意,也可与明德一起前去拜访。”

最年长的那个弟子、王承,还有另几个一直都在批评、抨击荀贞的弟子尽皆愕然,齐齐举首。王承说道:“荀贞捏造罪名,公报私仇,是一个枉法之徒,非我道中人。虽有些胆略,但是像他这样的人,胆子越大,为害也会越大!先生,你怎么叫弟子等去拜访他?”

宣博昔日在县中任决曹史时,持法公允,得到了县乡的称颂,在王承等人的眼中,是个公正严明的人,此时却突然听令自家去拜访“乱法之徒”,完全接受不了。方才,王承虽然批评荀贞,好歹还算保持着君子之风,恪守着为荀贞治下百姓的本分,称呼他为“荀君”,这会儿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上了,干脆直呼起了荀贞的名字。

宣博没有批评他的无礼,而是叹了口气,说道:“上次荀君登门造访,向吾问政,问该如何治理本乡。你们知道老夫是怎么回答的么?”

“不知,请先生示下。”

“吾对他说,当以治大姓为先,而本乡四姓,尤应以第三氏为重。子云,你刚才说荀君诛灭第三氏是为了私仇,这是不对的。他实际上是在遵从我的建议啊!”

“可是先生,……!”

宣博打断了王承的话:“子云,你是一个正直公正的人,就好像我当年少年时。韩非子说:为法之士应当劲直。你无愧‘劲直’二字。‘凡法事者,操持不可以不正。操持不正,皆所治不公,所治不公,则治不尽理’,这是老夫教给你们的话,没有错,执法就应该这样。”

王承抗声说道:“既然如此,先生又为何叫弟子等去拜访那个乱法之贼?”

诚如荀贞当日的评价,宣博是一个“敦实守道,质诚耿介”的人,可同时他也是一个经过了许多岁月、洞察世间人情世故的老人,也是一个有识人之明的老人。

他说道:“若以法论,荀君所为,当然属于乱法,是吾道之敌,吾辈当群起攻之;而如从人论,荀君举止有度,却实为我颍阴人杰。他有虎胆,知谨慎,尊老敬贤,能折豪强,以其家声,假以时日,必能青云直上。我叫你们去拜访他,是为了你们日后的前途着想啊。”

王承、时尚这些人都是乡间寒族、小家的子弟,没一个豪门大族的出身,出身最低的时尚更是操持着里监门的贱役。以当今的世道而言,他们要想出仕,难之又难,就算侥幸出仕了,也断难升至高位,很可能会和宣博一样,终生止步在斗食小吏的位置上。

早在荀贞初来上任,头次来拜访宣博时,宣博就想把自己门下的弟子引荐给他,以求能借助荀氏的背景,给弟子们谋一条出仕的道路。只是因为当时荀贞初至,宣博对他的为人、行事还都只是耳闻,未曾亲见,故此没有提及。而如今,在亲眼见过荀贞诛灭第三氏的经过后,他终于下了决心,要将弟子推荐与之。

王承等人听了,意外之余,感动非常,伏拜叩谢师恩。

罢了,王承却仍然坚决不愿。他大声地说道:“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荀贞枉法乱纪,弟子攻之尚且不及,何况登门拜访?‘道不同,不相为谋’。先生对弟子的爱护,弟子诚惶诚恐,不知该何以为报,但令弟子登门拜贼,实难从命!”

宣博无可奈何,说道:“你们愿则去,不愿则不去。为师不强迫你们。”说完,自出堂外,归室内休憩去了。

……

因为对荀贞诛灭第三氏这件事之看法的不同,宣博的弟子、门生们互相之间起了争执,他们争执得很激烈,但着眼点却都是在“荀贞诛灭第三氏的过程”上,争论得是“荀贞这么做对不对”,而对“第三氏族灭”这个结果却似乎并无太大的感受。

“乡中四姓”里的另外三姓就与他们不同了。

这费、谢、高三姓大族虽也注意到了“荀贞诛灭第三氏的过程”,但是相比之下,更令他们震撼的却是“第三氏族灭”这个结果。称雄乡中百年的一个豪强家族,就这么灰飞湮灭了?四五百人就这么被捕入狱、坐等受死了?

……

费亭费里,四姓之一的费家。

费通年前去了阳翟,与他的兄长费畅相聚,过完年刚回来,就闻听了这件大事。他的兄长费畅是张让家的宾客,现为郡中督邮,仗着这层关系,他平时尽管不惹是生非,却也从来没将乡里的有秩蔷夫当回事儿,便是荀贞荀氏的出身,他也是没放在眼里的。

年前去阳翟,他在路上遇见荀贞,当时虽下车问礼,但姿态颇是骄傲,如今闻其一举将第三氏全族诛灭,当场就变了颜色。

他的妻子迟婢从屋外进来,瞧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费通挥手令报讯的宾客退下,说道:“新任的那位乡有秩荀君,——便是年前咱们去阳翟时路上遇到的那个年轻人,你还记得么?”

迟婢前前后后总共见过荀贞三次了,怎会不记得?她说道:“记得,怎么了?”

费通吸着冷气,不敢置信似的说道:“他以‘妖言’之罪,擒拿了第三氏全族。”

“啊?”

费通连着抽了好几口凉气,从榻上起身,绕室转了几圈,勉强平静下吃惊的心情,挠着他的胖脸,啧啧称奇,说道:“这第三氏虽无甚出身,平素在乡中只凭凶悍压人,比不得咱家乃张侯宾客,大兄高居郡督邮之位,可是老实说,就连是我,平时也不得不让他们家三分凶焰。……,这荀家子看起来文文雅雅的,不意下手竟这般狠辣!”

迟婢也是没想到,眨了眨美目,说道:“是啊,让人想不到。”她前后三次见荀贞,每次荀贞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尽管因其身长佩刀的缘故,给她了一个英武的印象,可这毕竟只是一个肤浅的印象罢了,远远比不上“族灭第三氏”带来的冲击大。

她见费通只顾惊叹,没有注意她,不由借着收拾床铺的机会,走神想道:“他居然能将第三氏这样的豪强诛灭,实在太厉害了。以后他要再出来,在乡中走动的话,不知会有多么威风呢!”她一个女子,常年居住乡间,没甚见识。在她的眼中,第三氏已是一等一的豪强大族了,而能将此等豪强大族诛灭的荀贞自然越发了得,威风无比了。

……

粟亭甘泉里,四姓之一的谢家,也即前任乡有秩谢武的家族,他们的族长闻讯之后,也是和费通一样惊骇,随即马上命人准备了一份礼物,令子侄亲自送去官寺。

……

这些大姓家族的想法,荀贞虽不知,也能猜出一二。

既已诛灭第三氏,立威的目的已然达到,他秉承着“过犹不及”的原则,也不愿再给其它大姓压力,以免加深他们的恐惧,反不利日后治事。因此,当谢家的子侄登门拜访时,他态度温和,相待以礼,若让不知情的人来看,分明是一个文雅君子,任谁也想不到便在前几天,这个年轻人刚诛灭了一个本地豪强的全族。

谢家不比费家,没有什么背景,族中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大官,来拜访的那几个人又都是年轻一辈的子侄,城府浅,见事少,面对荀贞的时候,不管他再温和有礼,也依然感到压力重重,战战兢兢,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会儿话,便提出告辞。

荀贞也不挽留,留下了他们带来的礼物,很殷勤地亲将他们送出院外,正要折回院中,听见马蹄声响,循声望去,却见是高素带了四五个宾客驱马来到。

谢家的子侄战战兢兢,高素还是那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直驱马奔到荀贞近前,方才勒住坐骑,翻身跃下,随手将缰绳丢给随从宾客,站在官寺院子的门口,先跺了跺脚,往手上呵了口热气,说道:“这两天又冷起来啦!从我家来这儿,只才几里地,就冻坏我了。”发完牢骚,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也不避讳守门的老卒,直接对荀贞说道:“贞之,我有一桩大买卖。你想不想做?”

“什么买卖?”

“买马。”

——

1,“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这句话有多种解释,此处取“攻击异端,可以终止它们带来的危害”一说。

12 郡兵曹椽10 边文礼攘臂不齿25 搜山千骑入深幽(十六)88 袭阵兵退夏侯惇(六)41 一诺从来许杀身93 孙文台一战破营 荀贞之喜得徐荣53 送粮79 了却山中寇贼事(三)7 生死之恩何以报73 大丈夫宁鸣而死116 荀公达重任兖州204 财用不足何以补86 名出郡外州中闻(上)82 程荀陈舟船相见 孔文举出任北海83 袭阵兵退夏侯惇(一)120 冤句一头传诸县65 短歌54 胆大妄为豫州儿90 揭竿而起为招安48 搜山千骑入深幽(三十九)52 最后的麻痹61 一朝食尽分别去 令使英雄气填膺269 先叹董卓再叹民42 可愿南下?283 西邻北接豫与兖47 将军何尝真无情90 周毖巧言说董卓 袁绍得赦拜渤海100 英雄岂止班定远69 志怀霜雪曹孟德(下)28 辰彼硕女148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五)119 东郡二文镇兖州21 黄帝邢德有之乎225 幕府遣行三道檄91 袭阵兵退夏侯惇(九)4 初雪30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一)29 许季69 丈夫做事应如北风扫雪32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二)18 搜山千骑入深幽(九)76 张飞宿将袭如狼(上)81 冠军将呼太史慈(三)30 将战120 昼聚虎狼争为战 夜宴当以军法行21 甲兵四千向神都(上)253 王叔文献策谋权81 捕拿张直(上)4 最风流之武评(一苇)224 破敌溃阻骄兵计122 孙坚族微壮志高上架感言26 甲兵四千向神都(六)72 诸荀居家交豪俊 长文将至更添才9 高子绣髡发代首14 守城初战16 乱将至中流击水92 事了挂印江湖去(下)284 止巫遏佛彭城事3 先表北海刺青州26 当过小城取大敌 自领中阵分左右26 甲兵四千向神都(六)17 虚席相问上策何54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四)7 遍观诸郡(上)18 诛灭沈家(上)62 太守行春(下)12 郡兵曹椽34 胜威使梁不战遁 五更悄然过刘营14 阳城治吏(上)63 不朽曰三次为功11 前倨后恭因何故52 阴少府哀伤洛城 孙讨逆嗟叹往事80 冠军将呼太史慈(二)66 延揽勇士(下)93 兵临西华(下)83 了却山中寇贼事(七)129 三战尽复东郡地(十四)129 广陵兵动徐方沸 鲁阳坐视豫州盟(二)28 君子报仇120 冤句一头传诸县36 文远突陷颍川营(中)108 转战十县归平舆(中)17 虚席相问上策何48 许君卿计败张辽80 帐下授任四司马 道前空候无功回37 天下之中洛之阳(下)76 臧子源主动请缨 荀贞之感慨风月6 东汉诸侯王71 此子存有难测之志92 袭阵兵退夏侯惇(十)34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五)94 愿以区区当芹献92 事了挂印江湖去(下)62 桥元伟恃功身灭 陶恭祖侵迫彭城147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四)167 满营呼拥张益德(上)11 回天转地将军手 身轻名士一文钱72 凌霄鸿鹄颍阴侯5 寻贤不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