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搜山千骑入深幽(八)

邯郸相说是去王府,实则是去王府附近。

本朝之诸侯王虽无治民之权,但也是“王”。邯郸相一个故青州刺史、今本县白身,既非得赵王之召,又没什么事体,无缘无故地登门求见肯定是不行的,他乘车出府,行到王宫外,掀开车帘往外看,见宫外甲士值岗,宫门前停了许多车辆,却正是荀贞的诸般导、从。

宫门闭着,他看不到里边,心道:“中尉已入宫中。王宫禁地,外非闲杂人久留闲处之所,我且在周近转悠转悠,等他出来。”放下车帘,叫车夫驾车离开。

……

荀贞确已入王府。

他刚到不久,才入了府门,在府中郎中令的引带下,正往府中正殿去。

郎中令,秩千石,“掌王大夫、郎中宿卫”,如中朝之光禄勋,是诸侯王的侍卫近臣。

郎中令,秩千石,“掌王大夫、郎中宿卫”,如中朝之光禄勋,并在朝廷裁撤了诸侯国的少府之职后,兼顾负责原本归少府所用的权责,“自省少府,职皆并焉”,兼管负责诸侯王的衣服、膳食、珍宝、财货等等,负责诸侯王的私库藏钱,是诸侯王的侍卫近臣,也是个大大的肥差。

赵国的郎中令名叫段聪,此人乃是中常侍段珪的兄子,因其从父段珪之故,仕途甚畅,今年才三十岁就已为王国千石吏。荀贞就任后与国中诸吏尽皆见过,知道他的来历。

张让、赵忠、段珪等十常侍封侯贵宠,父兄子弟布列州郡为令长守相,所在贪残,为人蠹害,黄巾之所以起事后一呼百应,诚如郎中张钧所言:“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宗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害百姓”,百姓之怨无所告诉,故此张角登高一呼,应者影从。

张钧是冀州中山人,黄巾起后他上言宜斩十常侍,悬头南郊,以谢百姓。天子怒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当有一人善者否?”张让等指使御史诬奏他学黄巾道,他遂被收掠死狱中。

十常侍的宗族亲戚们固多贪残,但也不是没有好人。

赵忠的从弟赵苞,“深耻其门族有宦官名势,不与忠交通”,清节直道,爱民行义,尽忠王事,为辽西太守,鲜卑劫其母、妻、子,载以击县,出其母示阵前,赵苞悲伤号哭,对他母亲说:“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其母远远地呼其字,对他说:“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赵苞遂进战,贼悉摧破,其母、妻皆为所害。赵苞埋葬了母亲,对乡人说:“食禄而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下”,呕血而死。观赵苞的言行功绩,实为忠孝之士。

段聪比不上赵苞,然亦非如阳翟张直那样的不法之徒,更非如张让之弟张朔那样贪残无道,张朔为野王令时“至乃杀孕妇”。当然了,这倒不是说段聪奉公守法,犯法的事儿他也常做,不过都是些授受贿赂、为人请托等等之类,残民夺财的没有。总的来说,这个人还算老实。

贪残无道如张朔尚畏惧党人名士之威名,闻李膺被拜为司隶校尉,成了他的长吏,便即逃回京师,何况尚算老实的段聪?段聪虽为阉宦子弟,然却亦知礼敬士子儒生、清介之臣。

这是他第二次与荀贞见面。上次见面时,他对荀贞非常热情,尽管年纪比荀贞大得多,又是段珪的从子,却能守下吏之礼,并无傲慢之态,对荀贞又是赞誉,又是推崇,直说:“赵国有足下,从此无忧。”他是阉宦子弟,荀贞为声名计,不可能和他亲近,不过荀贞素来是你不犯我,我就不犯你,你敬我三分,我就敬你三分,所以对段聪却也能从面子上过得去。

段聪一面在前头引路,一面扭头笑对荀贞说道:“赵多贼寇,前中尉统郡兵征击,数月不能平,殒身乱中。当是时也,国人骇惧,以为国将不保,将要沦为贼域,县乡的百姓很多弃家外逃。州伯统兵东来,击广宗、进下曲阳,如摧枯折腐,皆克,枭张角、张梁、张宝,传人头送京师,各部斩获近二十万,筑京观于城南,威震冀州,赵境遂安。

“然遂安,贼尚众多,中尉来前,我常忧喟,以之为患,对国相说:‘不把黑、西诸山谷里的贼寇全部歼灭,恐怕早晚还会再起乱事’,相君以为然,惜乎无良将。中尉携兵卒入境,步骑满道,旌旗如云,甲兵曜日,震威扬灵,如风行电照。贼势为之挫,民气为之振。未及半月,略施计谋,稍微遣派了点部曲,就获得了马服山的大胜。高祖说:‘运筹帷幄之中,决于胜千里之外’,斯岂中尉之方乎?定冀州者,州伯也;安赵境者,舍中尉其谁?”

“斯岂中尉之方乎”?说的就是中尉这样的人吧!

阉宦家的子弟也并非全是贪婪粗鄙、不学无术之人,段聪少从师学经,及长,好文学诗赋,熹平五年,以有书画辞赋之才,待制鸿都门下,次年外放,数迁,遂为赵国郎中令。他既然年少时学过经,长大后又好辞赋,那么掉个书袋、说点文绉绉的话自是小菜一碟。

荀贞在知道段聪是段珪之从子后,对他颇有提防疏离之心,本不想与他多说,但见他这么热情,连夸连赞的,而且话里还提到了皇甫嵩,却不能不应,说道:“槐里侯用兵如神,仁以惠下、威以讨奸,实国之栋梁,今被朝廷拜为冀州牧,是冀州百姓有幸。至于贞,斗筲之才,因人成事,如何敢与留侯相比,当此‘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语?郎中令谬赞、谬赞了。”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刘邦评价张良的话,张良是汉初三杰之一,荀贞现下只是立了些军功,备位赵国中尉,无论如何是不敢与他相比的。

段聪哈哈一笑,语甚亲近地说道:“放之天下而言,足下或稍不及留侯,对赵国的利民士绅来说,足下却就是他们的留侯啊!”

赵国自封国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传袭了五代,虽然始封之王刘良是光武帝的叔父,其后裔不能与光武一脉的宗室比,于血脉上较为疏远,也因此国中只有五县,算是个小国,可毕竟立国这么长时间了,王宫里的建筑还是很雄伟华丽的,重堂邃宇,层楼疏阁,连栋结阶。

因为刚刚经历过黄巾之乱的缘故,宫中警卫甚严,各处均有甲士站岗。远处的楼上台中,近处的路边廊间,时见衣纨履丝之奴、丽美奢华之婢,或临高而俯观,或捧物而趋行。宫中掘土凿池,种木为林,秋风掠过池林,拂人面目,极是清凉,并带来花苑中之菊香,兽室中的兽鸣。荀贞嗅着清香,隐闻着兽鸣,按剑正襟前行,目不斜视地跟在段聪身后。

沿着宫中的大道直行,穿堂过院,来到了正殿。

荀贞略注目视之,见这正殿高大堂皇,朱棂赫以舒光,屋檐上对峙了彩绘的华雀,如翔凤之将飞。外观雄壮,内甚华美。盘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飞梁,于殿外望之,见殿内主位上坐了一人,冠远游冠,衣黑绶赤,配玉环,带宝剑,座前的案上放置了一个玉印。在他身后,恭立了两个婢女;在他座前、两侧,十几个人或跪坐、或站立,这些人均黑衣高冠。

殿外的阶上,十数戟卫相对而立,只观他们的相貌、身量便知俱为猛士,一个个燕颔虎头,魁梧雄健,椎髻戴冠,穿披精甲,手持大戟,威严赫赫。

段聪笑请荀贞在外稍后,入内禀报,很快就出来,请他入内。

荀贞昂首迈步,拾阶而上。段聪从在其后。两人入到殿中。

荀贞在殿外就看得清楚,殿中主位上坐的是赵王刘豫,跪坐在两侧的分别是国中、宫内的官吏,居首者两人,一是国傅黄宗,一是国相刘衡。看见他和段聪进来,起先立在堂中在对刘豫说些什么的那个吏员躬身敛袖,退至右边的席位中,跪坐了下来。此人名叫何法,是国中的“仆”。仆,主诸侯王的车及驭,本名太仆,后改名仆,秩千石,是国中有数的大吏之一。

荀贞至刘豫座前趋拜。

刘豫离席起身,下到堂上,把他扶起,呵呵笑道:“中尉快快请起。”

名分上,刘豫是赵国之君,荀贞等一干国内官吏是他的臣下,但实际上本朝之诸侯王在地方上毫无权力,国中文武政事悉归国相、中尉,诸侯王“不与政事”,但坐食地租而已。

诸侯王不但不能参与政事,而且还受到傅、相、中尉的监督。汉律:“诸侯有罪,傅、相不举奏,为阿党”。东汉对诸侯王管束极严,除以傅、相、中尉为监督外,还允许吏、民举报,并制定了种种的法令,以约束诸侯王,如:诸侯王不得窃用天子仪制、不得专山海之利在国内私煮盐铸冶、不得私出境、不得与宗室私会、不得与王的外戚私自交往、不得私赏官吏、不得收纳亡命、不得招揽宾客等等,可以说,本朝的诸侯王们是空有贵爵,全无威权。

若是州、国中的长吏厚道,诸侯王或许还能松口气,不必整天担惊受怕,过上几天舒坦的日子,然若是碰上一个严苛的州、国长吏,那诸侯王的日子简直就没办法过了。本朝明帝年间,郅寿为冀州刺史,“使部从事专住王国,又徙督邮舍王宫外,动静失得,即时骑驿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傅相有监督诸侯王之责,所以王有罪,傅相如不报就会被处以“阿党”,连坐获罪。试想一下,诸侯王在宫内住,一墙之隔的宫外就是虎视眈眈监视他们的州从事、国督邮,无意说句错话、无意办件错事都会被上报朝中,别的不说,只这份心理压力就受不了。

外有刺史之察,内有傅相之监,下有吏民之督,东汉之诸侯王如何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加上刘豫的父亲刘干曾因被国相举奏“居父丧私娉小妻,又白衣出司马门”而获罪朝中,“坐削中丘县”,被削去了一个县的食邑。国里吃过这等大亏,刘豫敬重荀贞也就不足为奇了。

更且别说,就像刘衡、段聪说的,黄巾起后,赵国大乱,黄巾别部屡击邯郸,邯郸以至一日数惊,于是“国人骇惧”。骇惧的不止国人,刘豫也骇惧,尤其是在听说同在冀州的安平王刘续被黄巾劫持为质后他更骇惧,生怕自己也被黄巾俘虏。多亏朝廷及时调来了皇甫嵩,这才使得赵国没像安平一样彻底“沦为贼域”。可又如段聪所言,赵国虽定,郡西的“盗贼”仍多,若不及早剿灭,必生后患。只是虽然看到了这一点,“惜乎无良将”,前赵国中尉败亡战中,国之傅、相俱不知兵,没人有平定郡西“群盗”的能力。

便在此时,荀贞上任赵国中尉,就职方十余日,就在马服山击斩左须,斩获千余,大获全胜。于当下之今时今刻,刘豫视荀贞,实如视救星。

他把荀贞扶起,请荀贞入座。

中尉秩比二千石,在国中诸吏里的地位仅次于傅、相。荀贞即至黄宗、刘衡席前,对他们行了一礼,随即坐入他俩的下手,居处余下诸吏之上。段聪也坐入席上。刘豫亦归本位。

刘衡笑顾他道:“中尉来前,何君正上言大王,请求大王出厩马,非日常所用的悉数给郡兵,以壮中尉兵威,安赵国之境。大王已经同意了。”

荀贞与何法此前也只是见过一面,对这个人不太了解,不过据李博打听来的消息,此人是个本分人,守正自持。闻得他劝刘豫出厩马给郡兵,又闻得刘豫已然答应,荀贞离席贺道:“何仆忠良之言,大王以国为重,贞为赵国的国人有此贤王、良仆而高兴。”

刘豫笑道:“孤祖、父不好游猎,孤亦不喜,故此厩马不多,能给中尉的也就百余匹,姑且算是聊胜于无吧。”

冀州产马,中山、涿郡皆出良驹,西边并州境内的上党、太原等郡亦产好马,刘豫为一国之君,厩马只百余匹,确实不多。不过对荀贞来说,这却已经很不少了。

豫州不产马,荀贞的部曲步卒多,骑兵少,骑兵一直保持在二三百骑上下,多时二三百,少时二百余。

他不是不想扩充,一则战马不易得,与黄巾作战以来,虽或得自缴获或得自皇甫嵩拨给,前前后后也得了些可用之马,可有得就有失,他的本部骑兵打了这么多仗,不可能没有损耗,得与失相折合,也就是保持数目不变罢了;二来,养骑兵太贵了,“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养活一匹马的粮秣相当于小康之家六口人的口粮,再加上骑士的日常所需,只他现在麾下的这二百来骑就很费钱粮,差不多等同于他麾下另外那二千余步卒的需费了。

从黄巾作战半年多,他确是得到了甚多财货,但钱之一物只是用来流通的,钱之所以为“钱”是因为人们约定俗成、可以用它来购买东西,究其本身之用,不过是些铜铁金银而已,不能吃、不能穿,在买不到太多的粮食、战马、军械时,有再多的财货也是无用。

刘豫的厩马定非常马可比,完全可以充当战马,得此百余匹厩马,他的骑兵就能增加百余。荀贞心道:“先前我检视郡兵,其兵士固多非悍勇,然郡骑里的那百余匹战马却俱为良马。我常忧良马难得,帐下的骑兵太少,却没想到方来赵国半个月,便就得到了两百余好马。”

得了好处,当然要拍拍刘豫的马屁,荀贞立在堂上,再次赞美刘豫。

刘豫掀须欢笑。

诸侯王国的官吏不仅奏王之恶,亦奏王之善。王有恶举,则朝廷罚之,而当王行善,朝廷却也会奖励之。如刘衡之父刘干,为恶不孝时朝廷削其中丘县,而后当他改悔前过时,朝廷又复所削县,重把中丘划入了赵国。

刘豫出厩马给郡兵算是“善”了,在座的国傅黄宗、国相刘衡,包括荀贞都会把这件事上奏给朝廷的。捐献百余匹厩马不算大事,朝廷不会因此奖励刘豫些什么,可通过此举却能在朝中得个好名。万一哪天他不小心犯了错事,看在他过往名声不错的份儿上也许会被宽宥一二。

刘豫请荀贞归座,话入正题,问起马服山之战。

荀贞初为中尉,之前也没人教他,不知道该不该对刘豫讲国中军事,转脸看向刘衡。

刘衡不知道荀贞的意思,以为荀贞是想推功给他,让他来回答刘豫之问,却不肯受,心中想道:“年轻人多争强好胜,而中尉却有功不傲,难得难得。”极是满意荀贞的谨慎谦虚。

早先在听说荀贞被拜为赵国中尉后,刘衡还为此担忧了一阵,不是担忧荀贞没有平贼保境的能力,而是担忧荀贞会与他争权。

中尉一职在王国的吏员中较为特殊,名义上排第三,实际上排第二,傅无实权,国相下边的第一人就是中尉了。国相总纲纪,统众官,地位固在中尉之上,可中尉首先秩比二千石,仅略低于傅相而远高于余吏,其次掌武职,有督察军吏之权,备盗贼,有统兵之权,再次与国相别治,单独开府,可以辟除掾吏,再再次亦有辅王之责,“傅、相、中尉,皆以辅正为职”,在国中的权力却也是很大的。朝廷移书诸侯国,往往“傅、相、中尉”并称。

在这种情况下,中尉要是想与国相争权,国相还真没太好的办法去压制他。前汉之时,中尉尚未被废,国相、中尉并立,就常出现争权之事,“相、中尉争权,与王递相奏,常不和”。

荀贞是以战功跃登此位的,加上他年纪又轻,乃是“早贵”,在刘衡想来,说不定是个怎样年轻气盛、骄横自傲的人,难免就会担忧荀贞会与他争权,却未曾料到,荀贞上任以来处处恭谨,时时谦虚,对他礼敬十分,却完全不似个以战功取功名的人,温文尔雅如同儒生。

他府中的长史私下里对他说:“中尉出自颍川荀氏,今见之,洵洵儒雅,果然名族子弟。”

刘衡本性忠慈,在放下了心的同时,对荀贞表达出来的善意亦投桃报李,所以昨天当荀贞说起“先王耀德不观兵”,他便痛快地说“那么从今以后,兵事就多多依托中尉了”。

对刘衡而言,这是投桃报李,于荀贞而言,这却是种善因、得善果。

此时见荀贞转目顾他,刘衡笑道:“中尉设伏马服山之计,我虽早知,当时在场,但只是观睹旁听而已,未尝出一谋、划一策,此胜全是中尉的功劳。中尉之功,我岂能占?还是请中尉来给大王讲说此战的经过吧。”

刘衡虽然会错了意,可却也让荀贞知道可以回答刘豫之问了。他从容温声,言简意赅地将此战的经过讲说了一遍。刘豫认真听完后,拍手大赞:“中尉智谋杰出!常人要是遇刺,恐怕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而中尉却于间不容发、刺客挺刃之际想到了此计。了不起,了不起。”

段聪于堂下侧席上笑道:“中尉前从州伯击黄巾,敌百万众尚不畏惧,凌刚摧坚,无往不破,况乎几个刺客?所谓望危如宁、视险如夷,说的就是中尉这样的人啊。”

堂上诸人,国傅黄宗、治书冯尚、谒者杜固,以及郎中姚协等俱皆称赞,唯仆何法端坐无言。荀贞心道:“刘衡说何法守正持重,看来果然不假。”

黄巾生乱的这几个月,刘豫白天没胃口吃饭,晚上睡不好觉,只觉头上总觉笼罩着浓浓的阴影,不知何时就会命丧贼中,心惊胆寒,瘦了二十多斤,终于皇甫嵩平定冀州,荀贞来任赵国中尉,盼得了日出阴云散,今天谈性甚浓,问完马服山之战,又说起国中的形势。

他对荀贞说道:“中尉,孤听段君说,国西的黑、西诸山谷中群盗蜂聚,时扰县乡,中有名王当者,其众最多,号万人。不知是真是假?”

“在西、黑诸山谷的群盗里边,王当之众确实最多,不过没有万人,至多三千余。”

戏志才办事干练,尽管尚未把西、黑诸山谷里的黄巾余部与盗贼的详情打探清楚,但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戏志才知道的,荀贞自也知道。案几上奉有温汤,他当下把手指在汤中蘸了下,在案上粗略地画出赵国之地形,滴水以为山,划线以为河,指点郡西,从北边的王当起,到最南已经被消灭的的左须部,把戏志才打探来的情况一一道出。

满堂之人,听他侃侃而谈。等他说罢,国傅黄宗叹道:“我虽久居国中,但对西、黑诸山谷里的群盗却是只知有之而不知其详,中尉初至,于今不满二十天却竟已尽知群盗底细,对诸贼藏身之处、诸贼渠帅之名、诸贼之多寡尽了然胸中。较之中尉,我惭愧惭愧。”

“盗贼之事,有污清听。贞未至国,已闻傅德名,公清白谨慎、仁爱教化,乃是国之长者,王之师傅,有德行的人当然不会去关心盗贼之事。贞乃中尉,平贼为本职,所以也只有像贞这样的人才会去打听贼事。”

傅不参与国事,但因负有“导王以善”的职责,所以在国中的地位很高,“礼如师不臣也”。

荀贞对黄宗非常尊敬,尊敬的程度甚至超过对刘衡。不过,他的这份尊敬并非全因黄宗在国中的超然地位,也并非因其在国中的德名,主要是因为黄宗的籍贯。

黄宗是汝南人,与他同州。

赵国的吏员们来自帝国各州,豫州人只有两个,即荀贞和黄宗。颍川、汝南同州,而且接壤,荀贞又在汝南击过黄巾,对黄宗有天然上的地域亲切感,黄宗对他亦有此感。

黄宗笑道:“适才中尉述说贼事,条理分明,清晰明了。贼虽处远山之中,而中尉讲之,却如反掌观纹。中尉将才武略,才具秀拔,平舆许子将赞誉中尉是‘荒年之谷’,确然如是。”

黄宗是汝南人,许劭也是汝南人。许劭的月旦评天下知名,往昔之时,他对某人的一句褒誉或者一句贬损,往往旬月间就能传遍海内,现在虽因战乱方息,世道尚未安宁,道上多有盗贼之故,消息不如以前传得快,可汝南本地人却也早就知道了他对荀贞的美评。黄宗前不久接到了战后的第一封家信,在信中读到了这件事。

段聪却是初次听说此事,他低声重复了两遍“荒年之谷”这四个字,拍案赞道:“许子将真识人者也!可不就是么?中尉来赵国前吏民不安,中尉来后,一战击斩左须,我刚才在宫门口等中尉的时候,遥见街上的百姓奔走相告,俱皆欢颜,中尉可不就是如荒年之谷一样么?”

许劭名闻海内,月旦评闻名遐迩,袁绍惧得恶评而不敢“舆服”入汝南境,单车归家,曹操早年为求一评“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可见其影响力。刘豫、刘衡等本就也在惊诧荀贞对山谷中诸贼的了解,此时闻得许劭对荀贞的这句美评,对荀贞更是高看,连连称赞。即使如“持正自重”,不苟言笑的何法亦不再只板着个脸,破例称赞了荀贞几句。

刘豫开心地说道:“山虽藏贼,国有中尉,孤可安枕而眠。”

荀贞知天下将乱,是有意要在赵国中尉的任上干点事情的,他只有管军之权,没有管民、财、粮之权,要想干点事情,就必须得到国中诸吏的支持,至少不能被他们反对,这会儿见诸人对他都是欢颜相向,甚是满意,心道:“那何法本来正襟危坐,不出一言,此时却也开口赞我。许子将的一句赞语竟似强过我麾下两千步骑!”满意是内心的事儿,表面上秉持一贯的自谦,他谦虚地对刘豫说道,“贞幸得备位,知能浅薄,唯知尽忠王事,死而后已。”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张角、张梁、张宝伏法后,冀州黄巾余部散逃入山中,遁藏在中山、常山、赵、魏诸地,如贞方才所言,左须之外,今国内尚有黄髯等多股黄巾,又有趁乱而起的多股盗贼,群盗林立,多者数千,少者三四百,林林总总,合计怕有近万,甚至万余。是以,贞以为,大王与诸公且不可因为马服山的一场小胜而就对西、黑山谷里的诸贼掉以轻心。”

刘衡颔首说道:“中尉言之甚是。”问荀贞,“中尉既尽知贼情,那么想来定已有平贼之策,吾愿闻之。”

击讨西山、黑山的诸贼关系到赵国的安危,关系到诸人的身家性命和日后仕途,刘豫诸人皆目注荀贞,静听他说。

荀贞心道:“我的‘平贼策’却不可尽说与你们听。”

到任以来,他日夜筹思,对该如何“平贼”早就有了一个腹稿。不过,他的这份腹稿并非全是“平贼”,更多的是如何借机扩充实力。如掌控郡兵、征召壮勇、控制城防等等。这些内容他不能直言不讳地说出,得改头换面,换个说法。

对此,他早有预备,说道:“贞之策唯二。”

“两个办法?是什么?快请言之!”

“其一,防疫。”

段聪说道:“防疫?”

“只广宗、下曲阳两役,贼兵与我军的死者就不下十万,东郡、汝南、颍川、南阳这些地方亦战死者甚众。别的不说,单只我的部曲,从颍川到巨鹿,几个月的功夫就十折其三。战死的兵士、贼人很多,因为战乱而死的百姓更多。贞自出颍川,历经数州、诸郡,沿途所见,死者枕籍,坐在马上远望近视,近则饿殍满道,远者伏尸遍野,狐狸衔尸去巢,豺狼争食其肉,种种惨状,诸般不忍,仅贞亲眼所见,因战而亡者何止数十万!

“这么多死在乱中的人,日头曝晒,雨水冲刷,地方上如果不加安葬,势必会引起大疫。一旦疫病再起,便是给了那些不轨之徒机会,恐怕又有人谋逆叛乱。”

桓、灵以来,天下屡起大疫,殿中的这些人或者亲历过疫病之时,或者家、族中有人死在疫中,听得荀贞说起疫病,无不色变,颇有点谈虎变色的意思。

刘衡说道:“中尉说得对!前几天我就在考虑这件事了,正打算传檄各县,令诸县的县令、长遣人分去各乡、里,催促乡之蔷夫、里之里魁妥善安葬死者。”

刘豫问道:“防疫是其一,其二是什么?”

“备粮。”

“备粮?”

“今年的贼乱耽误了春种,贼寇掳掠县乡,又抢走了民家的储粮,现下秋收方过,百姓犹有乏者,至春恐甚。国中的仓储不多,等到来春怕是无以相恤。如果出现这种局面,民为盗贼者必多。贞以为,宜早图其备,务益致谷以备来春之急。”

刘衡连连点头,说道:“中尉所言甚是,我亦深有此忧。……,只是,大乱方过,冀州诸郡国均缺粮食,这粮却从何而来呢?”

荀贞心道:“粮食是种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想得粮,自然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种,要么抢。现在种已是来不及了,那就只剩下一个抢。”

抢谁的?谁有粮食抢谁。谁有粮食?豪强、大姓。

他不动声色地观注诸人,只见:刘豫发愁,黄宗蹙眉,段聪挠头,何法沉吟。很显然,他们是在苦思该如何才能弄到粮食。他心道:“刘豫、黄宗诸人久居国内,或许对山中的贼情不了解,但对国中豪族、大姓的情况却必定了解,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些豪强、大姓尽皆富裕多谷粮,可是瞧他们这副苦思发愁的模样,却显是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刘衡、黄宗、段聪、何法诸人不是出身士族就是出身豪强,他们当然不会往本阶级身上打主意。不错,他们不是赵国人,赵国的豪强、士族似乎与他们没甚关系,抢了也的抢了,挨抢的反正是赵国的豪强、士族,可别忘了,在他们的家乡也一样有地方长吏,如果开了这个头,他们家乡的地方主吏也这么干,又该怎么办?打击豪强、摧折大姓是一回事,打击不法的豪强大姓就好比是从自身上剜疮,是为了本阶级能更长久地占据统治地位,无缘无故地向豪强、大姓开刀,从他们那里强取粮食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这种行为会伤及他们自己的利益。

段聪搔首愁叹,说道:“画饼不能充饥,凭空不能变粮。唉,这粮食却是不好得也。……,不知中尉可有良策?”

荀贞心道:“我初来乍到,虽得一小胜,又得了刘衡‘兵事尽委于我’的话,然也只能算是刚在赵国站住了脚,问豪强、大姓要粮的话却是万不能说出。”就算说,这话也不能出自他口。他暗叹了口气,复又想道:“唉,空见粮库却不能取之,可恨可恼。罢了罢了,我且先集中精力解决了郡兵、城防诸事,再徐思良策来解决此事吧。”

他肃容回答说道:“致谷粮、抚恤百姓,这是民事。中尉者,武职也,此非贞所宜言。贞唯相君马首是瞻。”

段聪低头又琢磨了会儿,终无得粮之策,他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自己不是治民理事、解郡国烦忧的材料,心道:“中尉所言甚是,致粮谷、抚恤百姓是民事,是国相的事儿。中尉是武职,不宜言;我管宿卫、少府,和民事不搭边儿,我也不宜言。”

他瞧了眼坐在对面的刘衡,心道:“这事儿就让国相发愁去吧!”一念及此,顿觉轻松,笑对荀贞说道,“相君问中尉有何平贼策,中尉回答了两策:一防疫,二备粮。《易》云:‘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防患于未然,此固应当,可中尉却为何半字不及平贼的具体方略呢?”

刘豫、刘衡、黄宗、何法诸人听了段聪此问,俱将心神收回,重注目荀贞,听他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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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待制鸿都门下:

此待制鸿都门下之“鸿都门”,即鸿都门学之鸿都门。鸿都门学设立在光和元年,不过早在此前的熹平四年,灵帝为了造《皇羲篇》,就召了一批才艺之士“待制鸿都门下”。

“待制”就是待诏,意为未有正职,随时听从诏命。

待制分有待制在外和待诏宫内两种。待制在外的如待制公车,待遇薄,稀得见,生活贫乏,得官不易;待诏在宫内的刚好相反,因为容易见到天子,故易得官上进。

2,东汉诸侯王。

写了一篇对东汉诸侯王的简单介绍,放在了《作品相关》里。

6 压豫州取占先机 猛刘邓拒领校尉17 无赖6 何为乳虎145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二)68 司空病薨长安里 相国倒行洛阳城66 谋大计暂敛英眉 郡童子显傲刚强10 洛阳图穷将匕见65 归来解甲抵足眠24 杜买108 裁存万六精敢士 良苦用心故人全20 今有颍阴乳虎(上)1 上任54 临战合刃之急者三72 凌霄鸿鹄颍阴侯219 再选英俊固徐方21 上任西乡60 刘备月下图远志 关羽林中慨为驱26 搜山千骑入深幽(十七)73 大丈夫宁鸣而死49 郭公则拍案痛斥 曹孟德座上借兵26 甲兵四千向神都(六)17 搜山千骑入深幽(八)178 袁绍表举豫刺史15 原盼劝贼157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65 为政之要宣文德 轻车简从访张纮79 了却山中寇贼事(三)10 计吏郭图(下)5 且以盗贼付太守3 谁人不知荀贞之6 初夜98 幸有螟蛉机变才32 督邮一怒(中)82 擒贼先擒王(下)9 联军虽盛心思异 孔伷步骑到颍川8 清洗颍阴(下)2 安南借重荀与张125 豪强应曹为投机90 周毖巧言说董卓 袁绍得赦拜渤海139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五)67 二月风雷重又动32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二)197 周幼平如熊举将(下)155 沙丘台上旧时月(十)125 豪强应曹为投机12 敬事43 为今之计18 捕人29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17 兵者政之辅,政者兵之基(上)64 其疾如风侵略如火102 殊死鏖战破敌营(上)14 贼困屋中3 道左遇贵47 山雨5 且以盗贼付太守117 刘备轻色赠猛士70 刘玄德率部西攻38 名将不必后世知 取义安雅各有道166 城头暮升英雄旌89 从征汝南(中)39 可笑雏凤诱老姜52 市义79 毋要临渴而掘井176 乐进单骑入彭城(上)75 既见君子其乐如何71 俊将徐绲孙家甥 佯取伊阙攻太谷45 正旦前日92 袭阵兵退夏侯惇(十)14 唯恨之流年悄逝62 赐字77 了却山中寇贼事(一)101 两军对阵烟尘起17 偏将军用计赚盖160 沙丘台上旧时月(十五)47 张飞急袭葛陂西27 朱公伟奉天子诏139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六)1 飞书问君何所欲35 文远突陷颍川营(上)21 搜山千骑入深幽(十二)76 江东猛虎方列阵 并州飞将已出营13 荀家五虎度陈仓(四)45 取天下唯造时势 图兵胜当行正奇270 选取文武从南下289 王太守课政州最(二)9 书笺反复修栈道99 做下何事引敌惊乱21 惜乎未能诸路共 定了文武建制成168 满营呼拥张益德(中)159 赵子龙三捷击相34 孟涂敢弃夜袭利131 圣旨一下赴冀州(一)222 临将战复授机宜108 转战十县归平舆(中)50 励士出征295 陈国相襄军第一(四)225 幕府遣行三道檄32 君为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