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 刘禅常会同他纠缠一个长久来他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那天去见谁了吗,所以才没见到我父翁?”
其时刘禅已继承了皇位,每每这样带点软又带点逼问的语气直问他时, 他总哑然无言。
默然一会, 刘禅会自己揭过前话, 道, “丞相说了, 我父亲托你照顾我,是真的吗?”
“臣不知。”他艰难地答,喉头耸动, 脸色惨然。
这许是他毕生难解的憾事,刘禅自然明白, 每一回见他脸色惨然无法言语的模样, 也会牵疼心中一块柔软的地方。
他当了皇上了, 胸中的柔软早已越缩越小,只是在面对赵云时, 才嘭的一下胀大数倍,却又在这事上强硬坚持,不管不顾他惨然的神色,坚持再问,“你答应了我父母照顾我!”
“有丞相照顾陛下, 先主总能放心……”
“师父……”他话里带娇, 打断赵云话, “不许你这样叫我, 生分了!”
“陛下……”
“师父!”刘禅话里已是带了怒了。
最终总是赵云轻叹一声屈服。
也因为此, 他常年在外,东奔西走为蜀国江山打拼, 每一年,在刘禅的急召下才忙忙回宫,无奈地听着宫内外纷杂的传言,而一对上刘禅的逼问、撒娇,又是不知所措。
他轻轻叹一声,道:“你别再问啦,始终疑我,我认罚就是。”
刘禅浅栗的瞳仁里微微散点冷。
他一年年长大,早已出落成身姿颀长容颜秀美的少年,眸子里还带点不知从何时染上的如异域人士般的浅色光芒,宫外曾多有传言,这必定是位天之骄子。然而他继位后常有意无意对臣下露出点微微冷笑的模样,仿佛这世间万物与他并无干系,独他一个遗世独立,一些热血的臣子,那心渐渐也就淡了。
唯独对着赵云时,他神色里总是带着两分欢喜。这时候他勉力克制情绪,温言道:“师父罚自己还不够多么?每年我不下旨召你回宫你是决意不要回来的,您分明是在罚我!分明是要我再见不到您!”
鉴貌辨色,赵云知他在生气了,并不接话。
他原不是性子急躁的人,这几年在外奔波,少遇故人,更是寡言沉默。终是刘禅耐不住,浅栗的眸子汪了水一样盯住他。
他慌起来,结巴道:“怎么还哭?小时候也没这样耍赖的。”
“那你也不理我呀!”刘禅扁扁嘴,话音颇为委屈。
“我哪里有不理你?”他有些无措,“你总要问些我答不来的话......”
“我怕你走掉。”刘禅扁着嘴,扯过他衣袖就在眼上胡乱地擦两下。
赵云简直哭笑不得,怪他道,“要为你扩土封疆自然要在外......”
“我不是说这个!”刘禅恼了,“师父心里最明白。”
他脸色白了一下,面向刘禅,勉强地挤出个笑来。他因是武将,性子沉默又得先主器重,在军中素有威严,很少要这样小心地对人赔笑,刘禅自也知道。此时见他笑意勉强,心中牵疼,一腔火发泄不出,随手拾起桌案的玉器,赌气地掷下。
他俯身下去捡起碎块,道,“这样上好的东西,你打烂了,岂不可惜?”
“可惜?我想要给师父的东西,可是比这些玩意贵重多了。”
他跪下道:“请皇上准许臣与丞相一同前往岐山。”
“不准!”刘禅哼地一声道,“怎么?您就只受得起青釭剑一柄,我的东西就再不肯拿了?”
“有青釭剑已是很好了,臣本是武将,金珠宝物,要来也是无用。”
刘禅仰脸向天,光线在他侧脸投下一片暗影,又射在宫殿内,将他身影拉得寂寞而修长。沉默良久,他沉声道,“青釭剑是曹操的东西,那可不是我刘公嗣赠您的。”
赵云一时不明他话里深意,沉吟不语。他才转身过来,俯身扶他道,“您起来吧,行这样大礼学生怎么受得起?”
“陛下......”他还要坚持。
“请起吧,天这样凉,您的关节疼又要发作的。”刘禅几乎要从扶变到整个抱住他了。
他慌忙起身。
天地,恍在这一瞬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