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个姓韩的!”
罗阴被一帮柳氏门第围在中间挤都挤不出去,可是,得意之余的罗阴并没有忘了韩尚景,回头狡黠望着楞楞怔怔的他,却把一旁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韩尚景吓了一跳,“哇”得抬眼看向人群中的罗阴。
“走不走了!”
回过了神,韩尚景根本就不敢相信他心中居然会出现如此邪恶的想法,罗阴对他这么好,今日所受的一切罪责都是因为替自己打抱不平,那一鞭,本应该打在自己身上,面对姚员外的质问的时候,本应该我一个做大哥的出头,可是现在,手中的剑却如此安静。
此刻,本应该感激罗阴的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对眼前的兄弟萌生恨意!
“喔!来了。”
一群人吵吵闹闹调侃着今日姚员外在堂前的怂样,说至兴奋处一个个手舞足蹈夸耀着罗阴今日在堂前的威武。
“罗二哥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父亲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今日又在师父面前占尽风头,我看日后师父一定会把阿茗许配给罗二哥的。”
“今个儿罗二哥拔剑出鞘,拔剑架在姚胖子脖子上的时候简直帅呆了!你当时没看见……师父和师娘在后面都对你刮目相看!”
众人将罗阴团成一处,罗阴也不好意思推辞,自顾眯着眼睛傻笑,摸着后脑勺憨憨说道:“没有没有,要不是柳伯父在背后撑腰,我也没这个胆子啊!”
一路上,韩尚景跟在身后沉默不语。
“韩大哥。姚员外都走了,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韩尚景的不愉,那就是柳烟茗,她并没有像众师兄弟一样围在罗阴身旁吹嘘打诨,而是一直站在韩大哥的身边,虽说眼神跟着众人一同凝聚在罗阴身上,春风拂面笑得温柔,却时而忍不住脉脉望视韩尚景一眼。
“对啊韩尚景,我看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
直到罗阴回眸,大家才注意到韩尚景其实一直跟在身后,诺诺朝着大哥问好。
“你们……继续说……”
韩尚景说的惨淡,一字一顿毫无生气,面目勉强露出苦笑的样子,看似是为罗阴感到欣慰,实则心中酸楚难熬。
对眼前倜傥逍遥的少年多了一丝忌惮,三人成虎,罗家有权有势,罗阴又深受柳伯父的疼爱,今日的表现更是让伯父伯母对他加深了好感。而我韩尚景呢?无父无母,只是柳家的养子,寄人篱下并无半点优势,若是柳家真把阿茗许配给了罗阴,那……那我还有什么?
“功都不练了!”柳夫人缓步走下阁楼,挥动手中的鞭子朝着空地狠狠抽了一鞭,气氛瞬间凝固窒息,众人默然低头不敢多语。
“柳夫人。”
“都给我练功去!罗阴,尚景,你们两个跟我来。”
众人一哄而散,只剩下罗阴和韩尚景两人跟在柳夫人的身后再次进了里屋,俩人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
里屋,柳劲生正襟危坐在堂前喝茶,今日的他变得格外严肃,眼神严厉,眉毛就像一把利剑,慈祥中透着一股凌厉的气质。
柳夫人坐在位子上,茗了一口手边的清茶,眼睛里射出黑魆魆冷峻的寒光对着眼前的两兄弟,微微下翘的嘴角再加上有点咬紧的牙关,配合眉间那个明白无误的“川”字,带着与生俱来的阴柔说道:“罗阴,我们柳家向来奖罚分明,今日,你既立了功,也犯了错!该奖,更该罚!”
“错!”两兄弟异口同声惊呼道。
“错?”柳劲生亦一口茶呛了出来,握着柳夫人的袖子带着丝丝哀求的语气问道:“晴娘,我们这次不是不谈这事嘛?怎么又扯到这件事情上来了?姚胖子也被吓走了,这是就算过去了,别老揪着陈年旧事不放,他们还是……”
“还是什么?孩子嘛?”柳夫人凌夷霸气补充道。
“……”
柳劲生被憋得无话可说,柳夫人自然也没有理会柳劲生的问话,继续问面前的两位少年:“春风度,你们有没有去过?那白墙上的情诗!又是不是你们写的?”
两人噗通跪倒在地,低垂着头塔拉下高扎的辫子沉默不语。
“说话!”柳夫人一拍案桌,震跳起桌上的茶盏。
柳劲生也无能为力挽回眼前的局势,站起身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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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胖子自然没有说错,你们这是在败坏柳氏家风!认不认?”柳夫人的眼睛像是蕴藏着火似的,有似乎随时会喷发出来。
韩尚景没有应答,倒是罗阴,一脸正派姿态,跪得笔直,眼神中闪着锐利的光芒,桀骜的光辉不减丝毫,坚定说着:“认,柳夫人,春风度是我拉着韩尚景去的,这情诗,也是……”
“是我教孩子们写的。”柳劲生猛然转过身补充道:“晴娘,情诗是我教的。怎么?连我也要罚吗?”
柳夫人有些不敢相信柳劲生说出的话语,气得一口气差些喘不上来,铁青着脸冷笑道:“柳家主,你?能耐啊!”
“晴娘,他们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难道连基本的追求爱情的权利都不可以拥有吗?”柳劲生据理力争,只为给孩子们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
“什么?依你的意思就是,我不给他们逛青楼的权利?我在禁锢他们的思想?在我看来,他们就不配拥有爱情是吗!是,你疼这些孩子,我就不疼了吗,我在他们面前永远都是虐待他们的恶人!”
柳劲生回过神来,后悔刚才自己强硬的态度,顿时变得软弱轻柔了一些,解释道:“不是!晴娘!我只是……”
“只是什么!韩尚景是你的儿子,罗阴也是!可是阿茗呢!阿茗才是你的亲生女儿!阿茗在学堂被欺负了,你包庇他们两个,现在这仇家找上门了,你还在包庇他们!你说韩尚景是故人之子,柳劲生,你最清楚,扪心自问,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柳劲生双手微微紧握,鼻翼一张一翕,脸色阴暗异常,在最后忍无可忍的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晴娘!够了,当着孩子的面!”
柳夫人亦站起身,凑近柳劲生逼问道:“怎么?不敢承认是吗?那你说,韩尚景的生父到底是谁!”
柳劲生一时语塞,瞥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犀利的眼神,支支吾吾回答道:“这……我不能说。”
“好,不能说,那你就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再带到地底下去吧!你们爷仨儿自成一伍,这柳府容不得我!”柳夫人的脸红得就像丹拜画中的落日,怒容满面,气冲冲摔了茶杯绕过了跪在地上的二人,走出门外。
柳伯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做是挽留,平静中带着一丝愤怒,忍让这么多年,一向温柔慈祥的柳伯父此刻却愤慨而痛心,如同骨鳗在喉,非吐不快,说道:“回来!我走!”
说完,柳劲生忿忿挥袖而去……
屋内只剩下三个人,此刻的气氛尴尬十分,夫妻二人十多年来第一次吵得如此之凶,互不相让,柳伯父只是想偏袒两个不知世事的孩子,而柳夫人只是想教训两个一而再再而三走岐路犯错事的捣乱分子,错?谁都没有错。
“柳伯父!”
韩尚景二人起身欲追回柳劲生,却被柳夫人狠狠叫住,她的眼睛冒着怒火,两颊惨白,双手和手指都奇怪地、不知不觉地抽动指着跑出门外的两兄弟,喊道:“给我回来!他爱走不走!像他这样的家主,不要也罢!”
风息,花月无声,柳夫人早就离开了堂屋,只剩下两兄弟在这湿冷坚硬的青砖之上跪了一整天。
寂静肃杀的很,二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四下无声,倒是不争气的独自咕咕叫了起来,无力回天,韩尚景心中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柳夫人今日所说的故人到底是谁,自己的亲生父亲又到底是谁,为什么柳伯父就是死也不愿意说出那位故人的姓名,是因为羞耻?还是……根本就没有故人的存在……
“二位哥哥……”
二人回过头去,发现竟是阿茗躲在屋外,袖口中鼓鼓囊囊藏了好几个肉馒头。
“阿茗,你怎么来了?”
“二位哥哥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趁阿娘睡着后赶着去膳房拿了几个馒头,且先将就着吃吧。”
二人狼吞虎咽吃得心酸,吃得哽咽,罗阴注视着阿茗清丽秀雅的脸上泪眼朦胧的样子,万般心碎与不忍,低头咬牙,下定决心后猛然站起身拉着韩尚景就往外边冲。
“罗阴!你干嘛!”
“这么晚了,二位哥哥要去哪!”
“去找柳伯父。”罗阴头也不回回答着俩人。
“可是阿娘明令禁止你们出去啊!”
罗阴一个轻功飞起,停站在屋檐之上,微含着笑意:“柳夫人说不找我们就不找了吗?他是柳家家主,柳家不能没有他,我们更不能的伯父!”
柳烟茗跟着走出里屋,满心欢喜中又带些憔悴的望着二人月光下的影子:“烦请二位哥哥,一定要带阿爹回家!”
“我们……一定把柳伯父带回来!”罗阴看向表情依旧凝重的韩尚景,许诺道:“白玉墨珏,绝无虚言!”
而后,一个飞步消失在大宅门外……
走在依旧喧嚣的大街之上,却再无往日的逍遥倜傥,罗阴失落着同韩尚景说话:“柳夫人把伯父气走了,这诺大的弥州城,我们该从哪找起……”
“是因为我……”
韩尚景还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之中,紧紧握着腰中的剑柄,恨不得搭上自己一拳,刚想挥手,幸好被罗阴及时制止,罗阴自身本是乐观性格,虽然心中绞痛万分,却仍是笑着安慰道:“韩尚景,别自责了,也不都怪你,我也有错……”
“你今天受的伤,本应该烙在我身上的。”韩尚景再也无法直视眼前的少年,他的吸引力太强大了,与自己此刻的失魂落魄相比,罗阴就像是一位天生带有主角光环的成功者。可罗阴对自己越好,他反而越是不自在,甚至越是憎恶他。
“嘻嘻,你以后可是柳家的贤婿,自然不能给柳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吧!我没事,反正从小到大犯过的错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鞭子,再说了,刚才在堂后,我就说过做好被柳夫人抽死的准备。”
“小子,柳夫人要是真的想惩罚你,你现在还能笑得出来?”韩尚景瞟着白眼,看不惯罗阴自以为是的行为。
罗阴顺势从袖口中同样抽出一个没吃完的馒头,张口正想吞下,却发现手中的馒头不见了踪影!
“又是他!”
韩尚景指着不远处的小乞丐,这次罗阴来不及阻拦,却被他抢先一步追了上去。
“小鬼!站住!”
小乞丐一路狂奔,被二人追赶的同时殊不知怀中掉下来一个清白碧玉的发冠。
韩尚景迟疑片刻,蹲下身捡起细细观看,朝着不远处的罗阴大声惊呼:“是伯父的清柳冠!”
此时,罗阴早已拦住了小乞丐,将他逼到死角落,接过韩尚景手中的发冠,逼问说:“小鬼!告诉我,这冠哪来的?”
小乞丐被二人手中的剑吓得不知所措,不只是天生哑巴还是惶恐说不出话,战战栗栗哽噎着不发一声。
“快说!”韩尚景顿时急不可耐,忘却了什么清流温雅,揪起小乞丐破烂不堪的衣裳,将他举了起来。
“韩尚景!”罗阴压低声音,韩尚景方才冷静了下来,将楚楚可怜的小乞丐扔在垃圾堆里,罗阴蹑手蹑脚走近,并没有一丝嫌弃他的意思,而是和他亲近得很,揉着他的小脸蛋问道:“小鬼,你只要说这个发冠在哪里捡到的,我以后,每天给你带馒头。”
小乞丐听到馒头二字,眼神瞬间发了饿狼般的目光,痴痴傻笑,头点个不停,连滚带爬起身迎在二人之前。
渐渐的,三人远离了闹区,走进了一片深不可测的暗黑丛林……到处都是鬼魅邪祟的哭泣与嘶吼,一轮夜雾袭来,更添加了几分神秘恐惧的气息,仲夏的夜晚倒有点凉意,朦胧的月光下,看不到几颗星星。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远处……
“罗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几分熟悉……”
韩尚景警觉站在罗阴身侧,手中紧紧握着待出鞘的剑,衣襟沾露带霜,身边满是荒凉枯骨孤坟。
“……是,百鬼崖。”
“伯父来百鬼崖干什么!”
罗阴忽然缓过神来,拔出手中的宝剑,眼神中泛着突如其来的恐慌。
“不好!柳伯父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