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这一日事情太多,到临睡前,林清羽才发现自己失算了——他忘了叫人在书房里收拾一张床铺出来。他原本想着在书房伏案睡一晚,不料陆晚丞竟让花露来请他回房睡。

林清羽沉着脸来到卧房。陆晚丞喝完药正准备就寝,看见他随即露出笑容:“来了。”

林清羽直截了当地问:“你什么意思。”

陆晚丞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我们不必把这场婚事当真么?。”

“对啊。”

“那你为何要我回来睡?”

陆晚丞了然笑道:“你误会了。我请你回来睡不是为了和你上/床……”

简单直接的两个字让林清羽脸上一热:“你好歹是侯门少爷,说话能不能庄重一些?”

陆晚丞庄重道:“我请你回来睡不是为了和你上/床。毕竟你再好看也是个男人,我又不是断袖。”

林清羽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和陆晚丞计较:“有话直说。”

“我是想蹭蹭你的福气。”陆晚丞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身体能轻松一些。”

林清羽一顿:“你是认真的?”

陆晚丞点头:“认真的。”

林清羽嘴角微动,嗤笑出一个“蠢”字:“没想到你也信这些。”

他还以为陆晚丞和南安侯府其他人不一样,是他高看了。

“我曾经比你还不信,现在有点信了。”陆晚丞缓声道,“林大夫,你相信人有三魂六魄,生死轮回吗?”

林清羽果断道:“不信。”

“为何?”

“因为我没见过。”

“可我见过。”

“那想必是你看错了。”

陆晚丞幽幽道:“唉,就知道没人信。”

林清羽拧着眉:“所以,你也信了国师的鬼话?”

要不是国师拿出的生辰八字,也没有后面的冲喜。国师的大名,自然也在他的记仇大名单上。

“国师……”陆晚丞沉吟道,“你提醒我了,有空我是该去见见大瑜这位‘通天地,知鬼神’的国师。”

林清羽不客气道:“你先让自己能从床上起来再说罢。”

国师虽从不沾染政事,但亦身份尊贵,堪比天潢贵胄,常被圣上召入宫中伴驾。陆晚丞想要见他,只有去求见的份。

陆晚丞回过神,道:“先不说这个。林大夫,你看看花露替你准备的软塌。”

“……什么塌?”

林清羽这才注意到,他昨夜睡的软塌上,铺上了厚厚的床褥和棉被,还放着一个软枕,俨然成了一张小床。

林清羽一时之间没了表情,也不知是该夸还是该骂。

陆晚丞大方道:“我不介意和男人一起睡,但我怕你介意。”

林清羽离家求学时,曾随着恩师云游四方,有时也会和师兄师弟同塌而眠。两个不好男风的男子睡一处确实不算什么,可陆晚丞……到底顶着他夫君的名头,他无法把陆晚丞当成一个正常的男子相处。

无论如何,睡软塌比睡书桌舒适,顺便能省了梁氏知道他和陆晚丞分房睡后借题发挥的麻烦。

林清羽拿定注意,道:“我先去洗漱。”

夜渐深,侯府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新婚的两个男子,一人睡在床上,一人躺在软塌上,中间隔着一道绣着鸳鸯戏水图的屏风。

陆晚丞白日睡得太多,这会儿睡意倒不重。他双手交叉在脑后枕着,和林清羽闲聊:“林大夫,你今年几岁了。”

林清羽闭着眼,兴致缺缺道:“十八。”

“以正常观念而论,你大概比我大几个月。我以后叫你‘羽哥’怎么样?”

林清羽问:“你头疼吗?”

陆晚丞感受了一下:“不疼。”

“我还以为你病坏了脑子,忘了自己的年龄。”

“哎,我几岁了?”

这人到底是真蠢还是装蠢。

睡前烦躁不宜养生,林清羽尽量心平气和:“十九。”

“还有这种好事?”陆晚丞笑道,“那换你叫我‘晚丞哥哥’。”

林清羽翻了个身,只留给陆晚丞一个后脑勺:“睡吧小侯爷,梦里什么都有。”

陆晚丞低低笑出了声,自言自语地纳闷:“脾气超坏的大美人,这么带感的人设居然不是主角……”

夜色沉沉,林清羽身心俱疲,放任自己沉于梦中。

大瑜重医学,除了宫内的太医院,御药局等,还在宫外设立了太医署,专门培养和选拔医药良才。和科举类似,太医署每隔三年会举报一场考试,不论出生门第,不论从师何人,只要能通过考核,便能入太医署,阅天下奇书,赏世间珍材,和朝内外的各大名医共事;或进宫,或著书,或远行他国研习。

太医署,医者之圣所,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其考核选拔极其严格,说是万中挑一也不为过。林清羽天赋异禀,才华出众,恩师曾断言他一考必中。可他仍不敢懈怠,为这场考试心无旁骛地准备了三年。

终于到了考试的这一日。他和几个同窗候于考场之外。少年意气,成竹在胸,谈笑风生。在他身上,丝毫不见旁人的紧张忐忑。

考场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林清羽眼中亮着光。他一步步地走上台阶,向着他理想的圣所走去,眼看他就要触碰到那一束光,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他。

那是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男子。林清羽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手中捧着的,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到,林清羽接旨——”

林清羽跪下听旨。其他考生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接一个走进考场,在林清羽身后形成一道道虚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安侯之子陆晚丞,人品贵重,品貌非凡,将及弱冠。今有太医院院判林昭行之子,行孝有嘉,品貌端庄。兹赐婚于二人,择吉日大婚,钦此。”

林清羽骇然抬头,那道明黄色的光芒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太医署的门砰地一声合上。

……

林清羽从梦中猛然惊醒。寂静之中,唯有他的喘/息之声。

心跳渐渐平复,可郁结和不甘却如浓稠的墨砚一般,在他心中散不去,化不开。

梦和现实是不一样的。现实中,传旨的太监直接去了林府,之后他便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还没等到考试的那一日,他就成了南安侯府的男妻。

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林清羽睡意全无。他下了软塌,想给自己倒杯茶喝,忽然听到一阵刻意压低的呻/吟。

是陆晚丞的声音。

林清羽点燃一盏灯,快步走至床边:“小侯爷?”

陆晚丞蜷缩在床上,身子微微拱起,双目紧闭,面容稍显扭曲,长发因冷汗黏在脸上。

林清羽又唤了声:“陆晚丞?”

陆晚丞睁开眼,视线涣散:“林大夫?”

“是我。”

“林大夫,我有点难受。”

林清羽为陆晚丞探了探脉,确定他是心悸症犯了。

“我知道。”林清羽难得温和地说,“胸口难受,是不是?”

陆晚丞点点头。

“你忍忍,我去去就来。”

陆晚丞虚弱道:“你是要去拿刀吗?”

林清羽莫名其妙:“我拿刀干嘛。”

“补刀?”

林清羽语气恢复一贯的冷漠:“……我对杀人没兴趣。”

不过大婚之前他确实动过给陆晚丞下药,让他不能人道的念头。若不是陆晚丞新婚之夜表现良好,先提出来不把婚事当真,否则陆晚丞说不定现在已经成半个太监了。

林清羽在他放衣物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木制的医箱,里面有不少他的得意之作,大部分是毒药,当然也有一些治病救人的良药。

林清羽回到床前,手里多了一个瓷瓶和一个针灸袋。“这是镇心丸,能缓解你的心悸。你要不要吃?”

陆晚丞道:“凑活吃吧。”

林清羽忍下掉头就走的冲动,扶起陆晚丞,将镇心丸喂到他口中:“以防万一,我再为你扎两针。”

陆晚丞似想到了什么年少时的阴影,撑着手臂想要起身:“扎针?”

“就是针灸!”

“哦。”陆晚丞躺了回去,“那你轻点。”

林清羽:“我就要用力。”

陆晚丞:“……”

林清羽沉了口气。扎针是个细致的活,他必须全神贯注。

“林大夫,我是不是又要死了。你能救就救,不能也别勉强。”陆晚丞长叹一声,“我这才睡了几天自然醒啊……”

“闭嘴。”林清羽额间沁出薄汗,眼中荡着光,专注地扎下第一根针,“不会让你死,至少今夜不会。”

吃了药,用了针,陆晚丞的症状得到缓解,很快就睡了过去。林清羽松了口气,抬眸看向窗外,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次日,日上三竿了陆晚丞还未醒。花露担心不已,总是忍不住去探他的鼻息。林清羽见状道:“你若真那么闲,就去把院子里的地扫了。”

花露道:“少君,少爷已经睡了六个时辰了,这真的合理吗?”

林清羽不以为意:“病患是睡得多些。”还未等花露松了口气,他又说了一句:“不过他确实是太能睡了。他以前很缺觉睡?”

花露摇摇头:“不是啊,少爷体弱,常年躺在床上,向来是困了就睡的。”

林清羽闻言,若有所思。

陆晚丞直到未时才悠悠转醒。林清羽被他叫去床前,接受他的道谢:“林大夫,昨夜幸亏有你,不然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清羽见他气色不错,嘴上也懒得再留情:“那自然是病死的。”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决定了,我要为你做一件费劲的麻烦事。”

林清羽漠然:“倒也不必,你睡前少说几句话即可。”

“嗯?”陆晚丞一笑,“被嫌话多了么……”

两人说着话,凤芹进来禀告:“少爷少君,三小姐来了。”

凤芹口中的“三小姐”是陆晚丞的妹妹,林清羽还没见过。

陆晚丞边想边慢吞吞道:“三小姐……她来做什么。”

林清羽道:“自然是来探病的——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了。”

陆晚丞拉住他的袖摆:“你看看你这性子急的,我又没说要见她。”

凤芹惊讶道:“少爷不见三小姐吗?往常你们关系可是最好的。我看三小姐还带了她亲手做的护膝来,肯定是要送给少爷的。昨日她也来过一次,得知少爷睡着,就先回去了。”

林清羽对南安侯府的人没好感,但陆晚丞又不是他。妹妹几次三番来探望,做兄长哪能视而不见。

林清羽道:“你这次不见她,她下次还会来。自家妹妹,你躲什么。”

“我没躲,我就是懒得和她们装模作样,虚与委蛇。”陆晚丞稍作思索,道,“要不这样,凤芹你去回话,就让她当我死了。”

说完,陆晚丞朝里翻了个身,留给其他人一个孤寡又倔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