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白两人合力,一人隔绝了别墅和泳池的空间,一人将泳池之水吸入半开的幻界中。
水面慢慢下沉,直至只余五十公分上下,一声惊呼却令西陵愣住。
那润湿着泛出孔雀绿光泽的乌黑长发,浑似夺人心魄的大溪地珍珠,忽得转身过来,又让人忘记呼吸。
练若雪的美在于清远,妖而不媚,小守的美在于灵动,毫不造作的娇蛮可爱,申蓝的美在于坚韧,咬牙忍泪的淡然笑容。
水中的,并非人类,却不得不叹造物之功。恍似不谙世事的杏眼,盈盈若水,粉白脸颊似羞似怒的红晕,如笔端胭脂轻点盛露之荷,静静漾开。愕然微启的蔷薇唇,说不尽的无辜可怜。粉腮边却是两条淡金黄的龙须,垂至肩侧。露在水面的双肩,浑圆小巧,孩童手中轻握的雪球般,映着月光。
泳池之水尚属清澈,却见不到水下的身子,仿佛肩下便是空白。
众人中,还是白西陵率先清醒:“什么妖物?”
水中龙须美人双目圆睁,怒嗔,偏偏一把泉水般柔细的妙音:“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才是妖呢,我叫长离。别再吸水了,我……我没穿衣服。”声音低了下去,羞色楚楚。
殷天调笑道:“美人鱼?不是有鱼鳞吗?下面应该是条鱼尾吧!”
长离不屑地瞧他一眼:“我是鲤仙,有腿的好不好?”
练若雪对着她也生不出严厉来,挥手往水里丢了件白裙:“上来说话。”
长离看了看练若雪,摄于气魄,不敢多话,拖了衣裙沉下水去。半晌,穿妥当从池边爬上来。
要想俏,一身孝,果不其然。滴着水的白丝缎裙,欲透未透,贴合出玲珑身段。虽并非丰腴性感之质,却愈显堪堪一握的轻柔腰身,雪白纤长的腿,赤着脚,多了分俏皮自在。
殷天戏谑:“仙人是吧?给自己变件衣服都不会?”
长离哼了声:“等我长大了,把你变成衣服都行。”
殷天仰首大笑起来。申蓝瞪他一眼,嘟哝道:“色胚。”
申蓝注意到长离左臂上一个奇怪的记号,定睛看去,靛蓝色,圆形内三条弧线,远瞧着,一个因字。“长离,你手臂上的因……”
长离怒气全消,脸上阴晴变化像个孩子,展颜甜笑,灿若花开:“主人给我刻的,好看吧?”
申蓝追问过去:“你的主人是周永恩么?”
长离在水池边的台阶坐下,笑笑地看着水池对面的别墅,小手轻捻着龙须:“是啊,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每次都给我带很多好吃的。”
“你说的好吃的就是人的后天精气么?”申蓝有些发寒,这么漂亮的女娃毕竟也算个吃人的恶魔。
长离转头看她,清澈的眼睛带着点迷茫:“那是什么?以前主人会给我吃鱼粮,不过昨晚上主人说我成仙了,不能再吃那些东西。”
申蓝和练若雪对视一眼,心觉不妙:“你是昨晚才变成这个样子?”
长离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嘟着嘴:“对了,我一直没有问你们是谁,为什么还在主人家里。大家都走了啊。”
白西陵笑得典型怪叔叔状:“我们是你主人的朋友,他叮嘱我们来带你离开几天,教你做神仙。”
长离疑惑地一个个打量过来,见几人依次点头,便也信了:“那我去跟主人说再见。”
申蓝忙拉住她:“你主人前段日子受了些罪,你的仙气他抵不住,所以那么早去睡了。过几天再来看他吧,等你有了仙力,他一定十分开心。”
长离笑得明媚起来,挽着申蓝的胳膊随他们去了。
晗之在外等得有些焦灼,见一行走近,兴高采烈地迎过去。发现多了一个,嘟哝起来:“坐不下啊……”
申蓝轻瞧他脑门:“你想办法自己回去,让殷天开车好了,反正半夜也没警察。”
那孩子一脸委屈,瞥瞥殷天,殷天装作见不着,直接坐进了驾驶座。
长离第一次见到汽车,好奇地四下打量,一路上也缠着申蓝问这问那。
到家已经深宵,白西陵收拾细软跟小卫挤个房间,让了间给长离。
申蓝洗漱过,坐在床铺上,却没了睡意。
不明白白西陵怎么想起把长离诱骗回来,也头疼周永恩发现后会如何行动。
想及这一阵子,总被这样那样事情推着走,好在也收集了些鬼泣,壮大了自己的团队,下一步,理应各司其职,早日完成百鬼泣,之后呢?
今年将会出现的命中姻缘,又在哪里?
真断了命里缘分,就有希望了么?
拿起摄灵手机,看着秦天的名字,心内一阵失落。
如果能和他说说,就会拨云见日吧?哪怕,见一面都好。
如果为了多一日的拖延,不得见他,又怎么知道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申蓝握紧手机,紧闭着眼,泪却自顾自从眼角流了下来。
在他宽阔的肩上回复一时的柔弱,不用扮作事事坚强。手抵着他温暖的胸膛,被他大手拥着腰,一刻也便是永恒,那种踏实,何日才能得到?
颤颤地,手指放在确认键上,只要一击,这一切就能成事实吧。
恍神间,房门被推开,申蓝一惊,闭上了手机。
殷天悠悠然踱进来,大喇喇坐在她床边:“怎么?想他了?”
“关你什么事?”申蓝烦躁道。
殷天嘿嘿一笑,拍了拍肩膀:“好歹我和他也算一体,大不了我吃点亏,给你依靠下。”
申蓝瞪他一眼:“一个钻石,一个石墨,说是一样,能一样么?”
殷天收了笑,不语。
申蓝怕自己说重了,软下语气:“怎么还不睡?有事么?”
殷天皱眉道:“你们把那丫头带回来,怎么打算的?”
申蓝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吧,她看来没什么城府,倒有异样的本事。放在周永恩那里,不知道会利用她做点什么。在我们这儿,总算也少个敌人。”
“我总觉得这鲤鱼精有点邪气。”殷天点了支烟。
申蓝厌恶道:“别在我房里抽烟。”
殷天冷笑道:“你烟瘾不是也不小么?大不了给你一支。”说着递了一支过去。
申蓝推开:“我决定戒烟了,所以闻不得烟味,别诱惑我。”
殷天怪气道:“怎么?从良了?”
申蓝顾不得驳斥,看着手机一脸黯然:“他老让我戒烟,我一直都没做到。”
殷天起身往门外走去:”我出去抽,你早点睡吧,明天大家一起商量。”
申蓝看着他背影,难得见他如此听话,倒觉得奇怪起来。
申蓝听到殷天下楼的脚步声,却没有在二楼停住,还是觉得放不下心,跟着下了楼。
赵家的别墅后院也是个游泳池,只是比周家小了许多,近来也没有花钱打理,水不知多久没换,隐隐有些气味出来。申蓝记下明日干脆把水都放了,让守卫闲时洗刷一下。
池边一组躺椅阳伞,想当初也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殷天坐在躺椅上,深宵里,红闪闪烟头明灭着,只看不见脸色。
申蓝犹豫片刻,想起他方才的神情,终是不忍,决意过去说几句玩笑话,也换得大家一夜好眠。
脚步轻快着,近前,却听到楼梯口踏踏的拖鞋声,慌乱着躲到泳池边的更衣小间,从门旁窥视外面形状。
水红的窈窕身影,申蓝一眼便认出是自己借给长离的睡裙。
那睡裙本是多年前买的,申蓝没来得及穿过。看长离没有衣物,就给了她。
温柔的水红纯棉,前后都是大V领设计,细细开到腰间,腰处通透的蕾丝,随身的设计,在申蓝身上是蜜桃的丰润诱人,在长离身上又是一番纤细柔弱的韵味。
长离直对着殷天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交叉双手把睡裙往上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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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蓝只看得呆了,长离的雪白身子映着月光,画一般的纯美,向殷天俯下身去。
申蓝捏着拳头,出去也不是,看着也不是。恨不得土遁了去。又好奇殷天的反应,又怕下面是旖旎的镜头,有些不是滋味。
殷天掐灭了烟,捡起抛在地上的睡裙,挡在长离身前:“穿上。”
侧过脸,殷天声音沉着,有几分怒气:“申蓝,出来!”
申蓝怏怏得走了过去:“你怎么知道我在?”
殷天哼了声:“熊一样的重量还学凌波微步么?早听见你脚步声了。”
长离歪着头看看申蓝,极自然地打招呼:“蓝姐姐也在啊。”
申蓝觉得自己怎样的表情都不对,干笑着在另一边躺椅上坐下:“长离……”
殷天看她吞吞吐吐,不耐烦地接茬问:“谁教你这么做的?”
申蓝转念一想,也是,长离化人身才一天,鲤鱼,似乎是体外受精的吧……
长离疑惑地看着殷天:“你不高兴么?”
申蓝冷笑道:“他怎么会不高兴?只可惜我在这里,破坏了雅兴。”
长离恍然大悟状:“那蓝姐姐也一起高兴好了。”
殷天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主意不错!”
申蓝呸了一声:“是你主人这么教你的?”
长离点头:“嗯,主人说两个人不穿衣服抱在一起是最高兴的事情。我想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应该让你们高兴。”
“混账!”申蓝气愤难平,那个老不要脸的东西。
“你去睡吧,我们已经很高兴了……哈哈。别去打扰其他哥哥姐姐了,他们不喜欢这样。”殷天忍着笑,打发了长离。
“来一支吧。”殷天点燃了烟,递给申蓝。
申蓝愣下,还是接过了:“早知我不下楼了,不好意思。”
“怎么听着有点酸?”殷天斜睨着她,似笑非笑,“你来不来,也是一样,我挑食的。”
“长离很美啊。”申蓝打趣着,嘴角却情不自禁扬起了弧度。
“我对人兽没兴趣,如果是你的话……”殷天跨步过来,脸直凑到申蓝的鼻子前面,吓得她跌倒在躺椅上。
殷天又笑起来,扶起她:“放心,我不喜欢硬来。”
申蓝甩开他的手:“下流!”脸却不争气得滚烫。
“看来长离确实是被周永恩利用了,只要我们哄住她,凭周永恩一个凡人也闹不出什么来。”殷天正颜道。
“周永恩能有办法让长离一夜之间成精,又怎么知道不会有下一个长离?”申蓝没有那么乐观。
“未必。”练若雪的声音传了来,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边,“我给周永恩的特异功能是精化。他确实有把五行内生命快速精化的能力,但要求也极其严苛。精化的生命必须和他本命相连,还须是自有灵性十分强的物种,比如龟蛇鲤鱼狐狸之类,此外,还需此物在精气消耗殆尽的情况下,三者齐备,万中无一。”
练若雪继续解释道:“长离是鲤鱼,寿命在四十多年,算来应该是周永恩小时候就养着的。有些人家有为孩子养灵物消灾的习惯,灵物与人同为一命。而且我看长离手上的疤痕,那个因字,应该是周永恩小时候在鱼身刻那个恩字没刻好的。今年应当是长离寿尽之时。”
“那灵物精化之后能有什么用处?”申蓝有些不解。
“灵物精化后,要以人的后天精气为食,七日之后,可有能力吸取人的先天精气,夺人性命于无形,是最强大的武器。而灵物越强,伺主的异能也更强,到时,就不拘那么多条件,可以精化更多杀人武器。”练若雪面有忧色。
“有办法阻止么?”殷天问道。
“杀了长离。”练若雪给出了大家都不愿听到的答案。
“明天再说吧。”申蓝深呼口气,掐灭了烟。
又是明媚的一天,更明媚的是练若雪一早准备好的美味早餐。
守卫专属的新鲜生牛肉片,培根溏心蛋,现磨的黑豆豆浆,新鲜全麦吐司,还有华丽丽炸成金黄色的……鳕鱼排。
申蓝和殷天面面相觑,只有晗之吃得不亦乐乎。
长离揉着眼睛,穿着申蓝的水红睡衣下楼,好奇道:“什么味道,好香哦。”
殷天随口答道:“鱼肉。”
长离愣住了,脸色煞白。
练若雪似有不忍,把吐司和煎蛋码好,递过去:“你吃点面包吧。”
长离静静坐下,咬了一口,便捂住嘴弯腰吐了起来。
小卫拿了拖把来清理,长离双目含泪,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可我真的很饿。”
申蓝叹了口气:“没事,你还是不能吃人类的食物。晗之,你想想办法吧。长离似乎只能吸收纯净的五谷精气。”
晗之点点头:“好,给我一上午就行。”
殷天拉了拉申蓝的手,示意一边说话。
“这样好么?还有六天,如果她继续吸收精气,就成大患了。”
申蓝看着餐厅里因不安而积极帮忙收拾餐桌的长离,叹了声:“总不能看着她挨饿,走一步算一步吧。”
安排了守卫和长离一起收拾游泳池,申蓝殷天和练若雪,白西陵继续小组会议。
“真的只能杀了她么?”申蓝从二楼窗户看着三个孩子笑闹着,手有些发颤。
“如果这几天没有新的解决办法,只有如此。好过她被周永恩继续利用成为杀人工具。”练若雪冷静依旧。
“我们把她藏起来不就行了?”不管是不是人类,申蓝都下不了杀手。
“她会依循本性无意识杀人,即使制住她,我们也阻止不了周永恩的能力提高,制造新的精化灵物。”白西陵显然已经和练若雪沟通过,对于他们,不管异类还是人,只要有理由,杀伐并不是罪恶。
“你就把她当做一条鱼好了,你不是爱吃鱼么?”殷天存心着让申蓝不好受。
“恐怕以后我不敢再吃鱼。”申蓝苦笑着,看来她孤掌难鸣了。
“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杀了周永恩。”殷天建议道,“雪姐和西陵都有这能力,神不知鬼不觉。人的生命和鱼的生命,你选吧。”
申蓝背过身去:“再给我五天时间吧,如果没办法……别让我亲眼看到。”
练若雪搂过申蓝的肩膀,安慰着:“不该存在的东西,还是早点结束好。”
手机响起,是米高:“小蓝,那天你和你的朋友怎么突然走了?刚才周家打电话给我,他们今天可能要去拜访你。”
申蓝皱眉道:“他们?”
“周永恩说要亲自去谢你。”
“哦,知道了。”
挂了电话,申蓝苦笑到:“这么快就找来了。”
练若雪了然:“我带长离先躲开,你们自己小心。”
催着晗之赶制成了代替后天精气的五谷丸,喂饱长离,练若雪便带着长离和小守去市区进行女人最爱的运动——逛街购物,晗之担任司机和拎包先生。
申蓝和殷天,白西陵静待周永恩的到来。
雪桂茶喝来也嫌无味,申蓝只觉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屏息听着屋外的声音。
小卫在泳池做最后的清理,水咕咕地涌出,更觉得寂静起来。
白西陵给申蓝又斟满茶:“要来的总会来,我再不济,保护你们俩个离开还是可以的。”
申蓝勉强一笑:“希望能瞒过去。”
殷天难得地没有泼冷水,却是静静拍了拍申蓝的手背,什么都没说。
申蓝手一颤,抬眼望他,他只是低头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