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蓝听完,忿忿道:“孙老伯也太无情了。”
独孤却大有欣赏之意:“情义两难全,孙震重义守信,颇有古风。”
申蓝不以为然:“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毁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幸福。男人就是如此,自以为是。”
独孤笑而不语,秦天轻斥:“女子自然以为爱情重于一切,而生命里何止情爱。”
申蓝脸色微变,别有深意地瞥秦天一眼。
秦天自知失言,连忙换过话题:“孙老伯对刘黎平也并非无情。如果没有真情,怎能不离不弃照顾一个女子十多年。而且,孙老伯也一直未娶。”
申蓝稍平衡了些:“你不是说他很平静么?”
秦天苦笑:“这就是我叹息之处,人往往用无情来掩饰至深之情,越是掩饰,越是昭显。”
两人对看一眼,申蓝避开他眼神,逗弄起守卫来。
半晌,申蓝才想起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旧事唏嘘。
秦天分析说:“孙老伯不肯搬迁是执著要等章希来找他,把刘黎平的骨灰交托,也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我们能做的,就是帮他达成心愿。”
“这也好办。过去难找因为没有互联网嘛,现在人肉搜索那么厉害,哪有找不到的人。只要他还在人间。”申蓝突然想起,“对了,万一章希去世了呢?这很有可能啊,根据描述,章希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秦天点头:“孙老伯也想过这个可能,还请高人观亡过,还是没有用。”
独孤提议:“老夫毕竟也是千年鬼仙,可以帮你们打听下。”
几人斗志高涨,分工下手追寻起来。
次日,独孤就带来了消息,原来章希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并且已重入轮回,无从寻找了。
看来,事情只能如此了断。秦天准备再找孙震,告知消息,希望他放弃等待。
申蓝却觉得这并不是结果。即使章希去世二十年,那他在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去找孙刘二人?她想找到原因。况且,一来,她没有把握孙震会因此愿意搬迁,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刘黎平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找不到真相,恐怕她的戾气无法消除,不得超生。
峰回路转,三天后,申蓝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来自邻近城市一个署名书生的人。书生说,自己的叔公以前就叫章希,后改名章驳。曾下放乡村,二十三年前去世。临终曾给书生的父亲一封信,吩咐寄出。父亲忙完丧事,又逢儿子出生,手忙脚乱,竟将此信丢失。最近搬家,找出了信件,收信人是孙震。正准备寄出,就看到了论坛寻人的消息。
申蓝大为鼓舞,立刻拨通了书生留下的联系电话,约定次日前赴邻城面谈。
申蓝拉着秦天天微亮就启程,赶到邻城那间咖啡馆,比约定时间还早了半小时。只能叫两杯冰咖,耐心等待。
书生倒很有效率,在约定时间的最后一刻准时出现。
是个长着娃娃脸的男人,身形瘦削,显得学生气十足。
穿着翻领的白t,牛仔,乐呵呵地坐下,拿起秦天没动过的那杯冰咖啡一口灌了下去。
“今天真热。你们挺准时啊。”书生自来熟的样子,幸而面目清秀,让人增了几分好感。
“您好,我们是受孙震先生委托,来取那封信的。”秦天也懒得回答,开门见山。
“这么着急么?其实何必赶一趟,我正准备寄出去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书生扬起眉,似笑非笑试探。
“对于别人来说,这信一文不值,但章先生是孙老伯几十年前的生死之交,对他来说,早一天看到也是好的。况且,他也希望我们代他了解下章先生的境况。”申蓝耐着性子解释。
书生不置可否:“我叔公去世时候我还不懂事,他的事我听我爸提到过一些。听说人满古怪的,一辈子无家无室。到现在清明重阳也都是我们家祭扫。我爸说他身前死后都没听说过有什么朋友,就是临终那会儿突然给了这封信。我爸一忙也就忘了,不好意思了。”
书生把一封沾着油渍污印的牛皮纸信封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到了桌上。
申蓝怕对方反悔似的,把信收了起来,方深呼口气。
书生饶有兴致地看着申蓝:“听来你们也不是孙震的家人吧,怎么这么紧张这信?难道里面还有什么宝藏?哈哈。”
申蓝努力地摆出假笑:“电影看多了吧?孙老伯是我们邻居,一直耿耿于怀联系不到老朋友。我们不过为他了一场心愿。”
书生索然无味,看看手机:“我约了女朋友吃午饭了,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座啊。”说罢,起身离去。
申蓝见他走远,迫不及待拿出信拆了起来:“幸好他没刨根问底。”
秦天打趣道:“咱这么做似乎不太道德吧,私拆信件。”
申蓝翻个白眼:“你能透视里面写了什么,我就不拆了呗。”
展开信纸,也展开了一场数十年的纠葛。
“震兄见字如面。
兄见此信之时,小弟应已西去。半生刻苦,半生蹉跎,回望茫然。只有一事,常萦心中,如芒在背,终身所憾。
想少时与兄在乡,自比龙游浅水。幸与兄惺惺相吸,结成莫逆。更有黎平在侧,如今想来,昔日方是天堂。
当时,弟已发觉黎平对兄情愫暗生,兄亦对平珍惜疼爱。内心五感交集,而生憎怨。毕竟一为知己,一为爱侣,爱之深,恨之切,令弟怨愤终日。
得知将离去,弟与兄盟约,必有再见之日,并托兄代为照顾黎平。
弟深知兄乃重义守诺之人,立下死约,实为横亘二人之间,全因私心仇恨。
回城之后,郁郁不得志,少年抱负,尽付流水。形单影只,更添仇怨。听闻兄回乡安家,虽近在咫尺,弟却改名隐居,不予相见。唯恐相见而促成黎平了断彼此因缘。兄与平朝夕相处,料想迟早成双,弟却只愿兄常忧负信,不得安枕。
去年弟知身染恶疾,方感死去元知万事空。原想相见忏悔,给与兄与黎平衷心祝福。打听之下,方知平已去世三年有余,兄始终恪守承诺,未与平结成连理。弟深悔所谓,憎恶自身小人之心,再不敢见。
弟时日无多,不敢乞兄原谅,只为忏悔。唉,九泉下,不知如何面对黎平……
弟 希敬上”
念完。申蓝与秦天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已近中午,咖啡馆的落地玻璃透进绚烂的阳光,咖啡里漂浮的冰块早就无踪,却化不了窗内一丝哀叹情绪。
秦天终究还是叹出了声:“唉,造化弄人。章希毕竟遭受了背叛,这么多年也不好过。孙震恪守承诺,而放弃自己的幸福。刘黎平痴心一片,抱憾终生。都是可怜可叹。”
申蓝原本心中也不是滋味,听得秦天如此说,却不由冷哼一声:“一个嫉恨,一个刻板,一个变心,哪个不是错?还不都是只想着自己,想着自己被伤害而去设计,想着自己的所谓信义辜负别人一生,想着自己的私情私欲而执念不肯轮回。哪个不是咎由自取?”
秦天愕然,看着申蓝平静的面孔,忽觉陌生。
申蓝对上秦天的眼神,凄然一笑:“我要你留在身边,何尝不是自私。只有你,能那么无条件地对人好。”
秦天不语,融在阳光里也似,不愿意移动半分。
回程车上,申蓝又把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小心收好:“这信,要不要给孙老伯看?”
秦天略迟疑道:“如果给他,也许他对守约一事死心,答应搬迁。但,这个约定恐怕是他精神支柱了,毕竟为它错过了姻缘,蹉跎了半生。”
申蓝肯定道:“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还是不给了。但我想把信烧给刘黎平,她有权知道,也许会看透了,愿意投胎去。”
秦天笑了起来,毕竟,还是申蓝,他所熟悉的申蓝。
当下设计好,还由秦天约孙震出来,告知章希已寿终正寝,有子执幡。劝其不再执著。申蓝则将信件烧给刘黎平,如果可能的话,帮她超度。
事情原本是那么顺理成章的,如果孙震没有突然折回。
申蓝刚进门,准备烧信。被夺门而入的孙震把信抢了过来。
秦天都来不及阻拦。
孙震的利索动作一反常态。看着信,拿信的手越来越颤抖地厉害。
阴冷的屋内响起刘黎平放肆的笑声,更让人寒入骨髓。
笑的却是申蓝。
申蓝面色煞白,因大笑而神情扭曲:“孙震,你看到了?这就是你的兄弟!这就是你等着的约定!”
孙震顿时老泪纵横:“平平,是你。”
附在申蓝身上的刘黎平怨气更深:“我早就说过,那个人不会来,你不信我。你以为我是病死的么?你忘了我在乡下卫生队作了那么多年。我每天给自己注射镇定剂,哈哈。知道么?你在我病榻前睡着的时候,我也曾舍不得离开。但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我在你面前老去有什么意思。”
孙震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秦天看到不知何时,申蓝的水晶圆盘已不在胸前,心下焦急,又不敢妄动。
刘黎平冰冷的眼神直逼孙震:“你别太激动,我不想你死,一点也不。活着,并且记得,你害了我一生,为了个不知所谓的约定!”
孙震抬起头,没有畏惧,没有痛楚:“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你手臂上的针孔么?”
刘黎平呆住了。
孙震痴痴笑道:“你以为我爱你还少么?看着你郁郁寡欢,看着你等不到章希而一时流泪一时发火,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想让你幸福,我找他,但我根本不想找到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求死么?我可以阻止的……但只有那样,你才不会跟他走,在我身边,永远。”
孙震说罢,依然痴痴笑着,眼中已没有焦距。
刘黎平踉跄两步,不敢相信。
秦天看准机会,迅速凭空划出一道符咒,怒喝一声。
刘黎平的鬼魂烟似抽离申蓝的身体,秦天上前扶住申蓝,以身护着她。
刘黎平幽幽地看着申蓝:“你很幸福,有个这样为你的男人。”
申蓝虽被附身,但明白眼前的一切,急切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刘黎平柔情的眼神看向地上傻笑着的孙震:“我不恨了。即使死在他手里,也好,知道他心里有我,比什么都重要。怪我,从来没有清楚地告诉他,我在想什么。”
秦天见刘黎平已无敌意,问道:“需要我们帮你么?你也许还有机会轮回。”
刘黎平摇头:“他都这样了,我怎么可能离开?只求你们帮我将他安置好,我会在他身边守着。”
申蓝缓缓点了点头:“好,一定。”
刘黎平听计附身在孙震身上,跟着申蓝去律师楼完成了卖房手续。让米高转了40万,都存进孙震户头,并安排他进了一家设施最好的老人公寓,请了专人照顾,剩下的钱应该够他终老。
刘黎平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事后,秦天问道:“你的水晶盘呢?以后不要离身,能保护你。”
申蓝木然道:“是么?他送的,我不想再戴。”
秦天才知道水晶盘的来历:“不行,你不想再被附身吧,你最近状态很差,下次不一定那么好运气。”
申蓝想了想,答应了。
米高的电话随之而来:“你知道开发商那边一共才给50万,那点面积,你怎么给他那么高价钱,30万应该足够了。”
申蓝冷冷道:“就当三十万好了,你答应给我的十万不用了,放心,我不会让你亏。”随即挂上了电话。
秦天看着她,若有所思。
申蓝却突然深深叹气:“你说的对,我应该过正常的生活了。我去相亲怎样?”
秦天愣了下,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