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二字并不足谈,若论起来,能过沼云千里阵的,个个都有古怪。”
柳穿鱼似是轻轻向风遥瞥过一眼。“不知少侠所指陶栗儿这古怪,可与我派有何益处?”
不等风遥回应,接着道“我幼时也贪玩,常偷偷跑下山去,山脚下不远的村子上常有说书先生讲得一出出好戏,其中有出戏我最是爱听,那话本子虽记不得了,有句话却记得分明,道是‘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少侠既得缺山言传身教,便值得我信任,或有难言苦衷,也不必尽对我剖明。陶栗儿入我青冥,同样是本派弟子,她与少侠,无二分别。至于说叛徒…妖物…人心崩散,信任无存那便是妖物作祟,乃至于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人与妖又有何异?”
风遥听这些话,神色数变。踏入这屋子之前,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武林皆知青冥掌门柳穿鱼将门派稳固看得重于一切,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若将陶栗儿出身来历和盘托出,她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不能说出实情,那便只能编些由头,搪塞故事。
这本就是他自小赖以吃饭的把式,最是熟练不过。清早他和陶栗儿一番商议,拿了个对策出来,两个人本以为总能瞒天过海八九不离十,谁知套好的谎只开了个场,听到的却是柳穿鱼这样的训诫。
“师父…掌门和您口中提起的…可不太一样啊”风遥正想着,那枚青冥木令递在了他眼前“你既跟着时宗主行走木宗各处暗桩,这木宗令牌就先交由你保管吧。”
风遥猛地抬起头,一双星目倏然睁大,愣怔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柳穿鱼。
“头先听你说起缺山带着你游历幽梁昆仑,那一路便是我青冥木宗各处暗桩所在,我虽不知为何他不曾跟你挑明,但总归只有木宗宗主才有资格知晓这路线。
至于你,风少侠,你的来历不同凡响,我并不强求你的去留,或许…缺山也是做如此想…但如今事发突然,木宗并无合适胜任人选,三年内只能先交由风少侠,三年后,若少侠另有好的去处,再将这令牌交还于我,可否?”
风遥数度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听着柳穿鱼说完,终于艰难的张开了口,颤抖的声音中略带哽咽“掌门…我…”
语气凝噎,满心的话似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似无必要再提,他原以为那些年师父将他带在身边,不过是为着他出身可怜,初初跟着师父闯荡江湖的时候,他也盼着有一天师父能收他为徒,后来日子久了,师父从未开口提过,他也只好自欺欺人般断了这个心思。风遥接过青冥木令,慎之又慎的放入怀内贴身收好,打理好心情,听柳穿鱼接下来的交待。
“木宗的事,缺山应也跟你提起过一些。青冥有木、火、土、金、水五宗,五宗虽各主其事,但也互相配合,比如这兵刃一项,就需要火宗与金宗协作。风少侠…”
柳穿鱼顿了顿,风遥笑了“掌门便唤我小遥子吧,幼时大家都这样叫我”,许是少年脸上干净澄澈毫无防备的笑让柳穿鱼有所触动,她也难得笑了一下。
“好,小遥子…你在江湖游历,应也听过咱们青冥虽是武林门派,却在各州郊县都设有堂口,青灵阁贩卖丹药,厉蛟间就出售刀兵。
武林之人常在背后议论青冥派不务武功,学那商人行径,终日与金银阿堵之物为伍,诸如此类的话你肯定也不少耳闻。当然了,这些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只说这青灵阁的丹药,便是由木、火、土三宗联手炼制而成。火、土二宗不说,木宗弟子常年游历在外,也是为了寻找灵药妙草奇珍异兽。
当然,这是世人都知道的,然而,以小遥子你的聪明,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青灵阁的真正用途。”
“刺探情报,收集信息…丹药…只有负伤之人或是寻求突破之人才会求诸丹药,若是能早于世人知晓哪位大侠身受重伤,或是哪门哪派又有武学天才冒头,必是能对青冥派大有益处。
更遑论铺子门前本就人来人往,信息密集自不必说,若能在各地广开堂口从而铺建起一份大的情报网络,青冥派便能抢占一分先机,而这分先机,或许就能在紧急关头,决定青冥派生死。”
见风遥说的不错,柳穿鱼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缺山看好的人,果真是一点就透”又笑道“可还有别的?”看他模样仍在苦思不得其解,便又把话岔开“不妨的,现下你已是木宗宗主了,缺山既带着你跟青灵阁暗桩打过照面,你再去了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有些话,我还得交待你…”
却说岩谷领着她二人打屋内出来,着实深深呼出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回头看着两位师妹,阿蘅一如既往放空神游,栗儿表情更是淡漠,不由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些什么挽回自己身为师兄的脸面,远处有个人影快速的冲了过来。
“阿蘅啊,小栗子,你俩做什么去了?我一早在寝室门口,等你们去吃饭,伙房锅都刷了你们都没露面,你们干什么去了?”
方云峦一边喊一边飞奔而来,至近了方看见岩谷,猛地一个急刹,差点摔个狗啃泥,“师兄啊,师兄也在呢?”又冲着阿蘅急道“怎么了这是,大家都在,有什么事吗?怎的不叫上我呢?”
阿蘅拍拍她“无事的,不过是些小事要回掌门。”
方云峦闻言恨不得跳起来“掌门?你们见了掌门?!”
岩谷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得赞许,对嘛,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方云峦紧紧拉着阿蘅的袖子,满口不住的“好姐姐,快些同我讲讲,你们见到掌门都说些什么了。”
阿蘅呆住,费力地思索起来,方月蘅就也停下眼巴巴瞅着她,岩谷无奈地走到三人身后,像轰鸭子似的对着三人喊道“快走快走,再迟了可就赶不上了!”
四人一路嬉闹,走到木屋果然是迟了,木屋大门紧闭,门外只有两位师姐懒洋洋站着,时不时还追着太阳挪一下位置,见他四人来了,其中一位师姐登时笑出了声“小师弟,来的可真巧。”
岩谷一张俊脸霎时阴沉下去,那位师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怎么就这么巧,这是新来的三位师妹吧,快进去吧,大家都等不及了。”
方云峦三人互看一眼,不知道这几位打的什么哑谜,只看岩谷这懊恼之色与方才迥然,必是有古怪。只现下确是迟了,无暇再多问,见岩谷也示意她三人先走,便推门走了进去。
推门进来,木屋之内人头攒动沸沸扬扬,有谈到激动之处当场抽出武器比划起来的,有扎在一堆窃窃私语时不时爆发一阵大笑的,那比试起来的又把扎堆聊天的吓了一跳,双方打闹又在一起,场面又更乱了一些。
真个是人挨人人挤人热闹非凡,她三人进来,如同几粒白面粉掉进了沸腾的饺子锅,连一点动静都闹没出来,就快速融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方云峦是个爱热闹的,见状岂有不爱的,此刻只恨爹妈只生自己两只耳朵,这哪里够用,便拖着阿蘅栗儿二人挤来挤去,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快乐非常。
正闹着,忽听得有人低声喊了一句“掌门来了,快,快。”声音虽低,却像瘟疫一样顷刻间蔓延全场,方才那亚肩叠背的青冥派众人,仿佛脚下生风一般,迅速分成五支整齐队列,原本嘈杂拥挤的屋子,眨眼间凭空生出一片空地,只留着十四个新入门的门徒分散在这一大片空地上目目相觑。
方云峦机灵,一眼就看到纱橙萝将胳膊挡在别人身后,露出一双手对自己拼命示意,便拉起阿蘅栗儿二人向中间聚拢,其他人也各自收到了自己师父打来的讯号,同时向空地中央奔去。
屋子极大,屋顶却不高,少年们没办法施展轻功,便只能靠一双肉腿狂奔,刚算是勉强聚在一起,大门便打开了,柳穿鱼快步走了进来,三两步便走到了最前面。
站定,看着那还在慌乱中的十四个人,开口道“这边是今年新收的弟子罢?不错,以后跟着你们各自的师父勤练武功,勉励自持。”
他十五人答了声是,柳穿鱼便又看向众人。
“今日主要有两件事宣布,一是我要闭关一年,门中诸事可分由各宗宗主决议,不必再来问我。”
一言惊四座,众人一片惊呼,还未及问,柳穿鱼继续道“二是木宗宗主暂由风遥少侠代掌,今年木宗诸事同样由风少侠一言决定,无须回我。”
众人这才注意到随柳穿鱼之后而入的风遥,然而比风遥更先入人眼帘的,是他腰间所系令牌,方才还只是私语之声此刻骤然暴增了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