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来得毫无征兆,第二天早上醒来,萧勰涢只觉得口干舌噪,给自己倒了杯加了糖的热水,才发现每咽一口都极其困难,喉咙像火烧一样发疼。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甚少让自己生病,尤其这副嗓子,她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虽然现在,她只是新闻部里一个小小的外景主持,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坐上那张主播台的位置。
所以,这略微的不适已经让她有不知所措的感觉。可是想到昨天主任那通不满的电话,几乎立刻就放弃了请假的打算。
一个月前,好不容易才从整天风花雪月的娱乐部调到新闻部,离她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她绝不容许在此刻就功亏一篑。
于是,她迅速地从抽屉里找出了药,随便吞了几片就往电视台赶。
大街上,人们依旧忙忙碌碌去上班,世界并不因为她病了而有所停留;而对她而言,不管前一天她的心里经历了多少迂回曲折,生活依旧还是要继续。
萧勰涢望着办公桌上堆满的纸巾,觉得心烦,无奈又抽了张纸,大声地擤了下鼻涕。
旁边的林姐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低头凑身过来说:“你还是快回去吧,这个样子也没法工作。”
林姐是新闻部的老将了,或许在某个方面,她们有着相似的追求,所以一直以来,林姐都对她格外照顾。如果不是林姐的极力推荐,她可能永远都只能呆在娱乐部,做上一辈子她极其厌烦的八卦。
于她,林姐对她并不只有知遇之恩,更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亲人。
似是要她放心,萧勰涢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勉强笑了笑说:“不碍事,也没发烧。”
林姐责怪地瞅她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往主任办公室走去。回来的时候,递给她一张假条,说:“还不快走?”
心里一股暖流涌过,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连道谢,都觉得多余。她只是乖乖地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取了包,然后转头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林姐的声音:“别忘了去看医生!”
原来生病真的能让人变软弱。她觉得眼睛潮湿,不敢回头,匆匆走了出去。
骤然多出的时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似乎很久不曾这样清闲过了。
萧勰涢裹紧了大衣,独自走在街头,犹豫着是去医院还是先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就在此时,包里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萧勰涢早到了一会,她坐在里面,看到玻璃窗外急匆匆赶来的梁易晟,不由得笑了一下。
“挂了电话,我已经火速赶过来了,结果还是让你抢了先。”他在她对面坐下来,摘下手套放在桌上,笑着看着她。
萧勰涢也轻轻一笑,然后转头叫了服务员:“一杯热茶,一杯蓝山。”
这才对他说:“这次我只比你早了五分钟,其实你不用这么赶,我只是不喜欢让人等,已经习惯了。”
她又指指他手上的表,说:“你看,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话语里浓重的鼻音让他皱了眉,也不再继续纠缠于这个话题,只是问:“感冒了?”
她把服务员拿过来的餐盘里那杯热水放到他面前,无辜地笑笑说:“好象是的。”
梁易晟很快把她的咖啡换了过来,将那杯热茶推到她面前,说:“那就别喝咖啡了,多喝水。”
“你知道,我不喜欢喝没有味道的东西。”她笑着说,难得表现出不情愿的表情。
“那我们现在去医院。”他拿起桌上的手套,作势要站起来。
萧勰涢不动,无奈地拿起桌上那杯原本属于他的茶,轻轻啜了一口。
他这才满意地坐正,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昨晚受了凉吗?不是说好我去接你的,一直也没等到你电话。我到那的时候,人都走光了。”
“我昨天有些累,后来晚了,就没打给你。有事吗?”她问。
“也没有,只是一个星期没见面,想和你一起吃顿饭。”他撕开糖包放进去,又撕开一包,往里面倒,却一直没有喝。
萧勰涢看着他手里的动作,微笑,看来他真的很不喜欢喝咖啡。
“哦。”她又抿了口杯中的茶,竟觉得有些微苦。
两个人相对无言,良久,梁易晟才不自然地开口打破这沉默:“其实,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她抬头看他。
他试探性地看着她,然后放低了声音说:“我在你们电视台附近的那个小区看中一套房子,我想买下来。”
她心里一悸,不敢再对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貌似无意地说:“现在房价这么贵,你不再考虑一下?再等等,或许会降下来。”
她明明知道他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他轻声浅笑:“我想,我比你更懂得如何做投资。”
的确,她怎么忘了,他是做什么的。
萧勰涢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慢慢喝完,好象那真的是什么极好喝的东西。
“萧勰涢,我……”
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每一次,他叫她全名的时候,就说明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她有些紧张,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发颤,可是她却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说:“她回来了。”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突然就冒了出来。
梁易晟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可是他依旧认真地看着她,她的眼神过于凛冽,里面全是确定和毅然。
她在这种时候搬出一个已离去多年的人,她是故意的。她以为他还爱着那个人,她不信他,在他已经爱上她的时候,她不信他了。
这个想法让他全身发冷,原本放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松开,然后他自然地搅拌着那杯咖啡,喝了一口。
还是有点苦,可是也没有他此刻的心苦,这还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梁易晟无奈苦笑,说:“是吗?她终于回来了啊!”然后,他戴上手套,说:“公司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
竟然如此,就让她这么继续自作聪明吧!
萧勰涢看着对面空空的位子,有些失神,脑子里不断浮现他刚刚扬长而去的身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刻说出那样的一句话。她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潜意识里就选择了逃避。
职业的原因让她习惯性的捕捉身边每一个细小的细节,有时候,她真的不喜欢自己的这种敏感。昨天在计程车里,她就预感到什么了。他甚少那么坚持要来接她,事实上,在她说“好”的那刻,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恋爱三年,他们之间的关系虽不是如胶似漆,但也不失轻厚。嫁给他,也许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是偏偏,偏偏让她在见到他之前又遇到了李清洋,还听到她回来了的消息。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一样,在她终于决定往后退一步的那刻,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于是,她退缩了,她犹豫了,她不想他也跟她一样,继续自欺欺人。所以,她告诉他:“她回来了。”
他果然还是爱着她的,所以才会这样轻易就放弃了求婚吧?三年的感情,竟然抵不过一句话,而她呢,不是也是一样,竟然抵不过见到那个人侧脸的一瞬间。
如果,如果在她说出那句 “她回来了”之后,他依旧拿出了口袋里的戒指,那么她会不会答应他的求婚,会不会愿意就此和他相伴一生?
这个答案,她永远也没有办法知道了。
萧勰涢将他杯子里那杯已经凉掉的咖啡一口喝完,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转过一个路口,便是一家快递公司。她从包里拿出那个盒子,再问工作人员要了纸和笔。
她拿着笔在纸上写道:“心想事成!”,想了想,又划去,重新写上:“圣诞快乐!”
几次三番,犹犹豫豫,终究还是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筒里。
然后又在另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一个地址,递给了工作人员,礼貌地说:“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一连的动作,好象要确定什么,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再写什么了吗?”
“不用了。”她笑笑。
推开门的时候,她觉得无比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
一天之内,她亲手推开了两份可能的幸福,一份是梁易晟为她准备的求婚戒指,可以让她从此安宁;一份是那条陨石项链,据说可以愿望成真。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城市里,她原本就什么都没有,现在更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