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骑虽是轻骑,但装具却很齐全,马术也甚为了得,都是些打老仗的兵,个个都骄悍得很,领队是个年轻人,不是个指挥就是个掌旗,白云航隐隐觉得他有些面熟,只是虎翼军常驻许州,如何来了这登封县?
那几千暴民一时间没了主张,站在原地发呆,发话是个哨总,一见没人搭理,当即催马上前,就听熊大师兄痛呼了几声。
原来熊大师兄想躲在人群后面推波助澜,没想到竟然拦在这队轻骑之前,虎翼军素来骄悍得很,这哨总见有人拦路,马鞭当即落将下去,熊大师兄当即被打得痛呼不止。
这还没完,他一出手,又有四五骑上来用马鞭驱散人群,他们的鞭法毒得很,登时痛哭一片,那领兵的年轻军官更是大声叫道:“还不散开?难道要等到六千虎翼军明日开到,将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当即伴随着一片哭声人群已散了不少,这领兵军官又大喝道:“登封县令何在?县衙前为何聚啸这许多人!我们虎翼军前哨明天就到了登封县,你县中库房有多少存粮?多少马干?多少银钱!”
白县令整了整破碎不堪的官服,当即上前行了个大礼:“登封县令白云航见过足下!”
那军官也不下马,就在马上略一点头,就算还礼了:“虎翼军骑队第一掌旗沈青玉奉威武将军大人之命来为大军打前哨!我且问你,你县中库房有多少存粮?多少马干?多少银钱!若是筹办不好,雨小将军责怪下来,你就回乡种地去吧!”
按论级别来说,这掌旗不过是正九品的武官,而白云航却是正七品的文官,只是苏会办一向对虎翼军放纵得很,骑队又是虎翼军中的精锐,越发有些目中无人。
白云航应答还算得体:“大军忽至,本县实在是没有多少准备!请问沈掌旗,此次大军移驻登封,可有多少人马?本县一定尽力筹办!”
沈青玉答道:“此次威武将军大人亲领五个步兵指挥移防登封,你速速筹办粮草、营房!若是威武将军有个责怪,恐怕你担当不起!”
一听这话,聚集在县衙前的两三千人立时作了鸟兽散。
这也难怪,他口中的威武将军便是名动天下的雨小将军,也是极得圣上恩宠的大将。
雨小将军在军中的资历甚浅,他是在永昌元年七月才孤身投了顺军,既非老八队出身,亦非革左五营出身,自然也不得意地很,到了永昌三年才在军中做了一个小哨总。
永昌三年七月鞑子兵七万连攻襄阳半月,那是关系大顺兴衰成败的关健一役,其时城中粮食弓矢火药都尽了,太宗皇帝李过的援军在荆州被鞑子兵阻住,城中的军民都惶恐不安,今上在程系程大人和牛佺牛府尹的劝说下亲点精锐自小北门出击,起初尚算顺利,一举击溃了数百绿营。
只是鞑子也是打老仗了,随着鞑子的援军不断赶来,战事渐呈不利之局,最后打成僵持的局面,这时候鞑子以四百骑队直扑今上的中军,其时今上手中除了雨小将军所在的那一指挥,再无一兵一卒。
六百步卒摆成了方阵,硬顶四百铁甲精骑的冲击,鞑子的精骑号称古来第一,在付出数十死伤的代价后,硬生生撞开雨小将军这一指挥的防线,其时今上就在数十步外看着步兵大片大片地倒在地上。
多亏这一指挥的都是老八队出来的老兵,指挥、掌旗都亲自冲上去与鞑子的精骑惨烈地厮杀在一起,战线还不致崩溃,双方死伤均重,但是战得久了,指挥、掌旗、部总接连战死,眼见就要全军尽没了。
在此关健时刻,雨小将军大吼一声,率先带着他那哨人冲了上去,手持长矛连继捅翻了三个鞑子骑兵,全指挥上下见雨小将军勇猛无比,无不士气大振,竟是发动一次逆袭,以全指挥伤亡八成的代价,硬生生杀败了这四百鞑子精骑,此役雨小将军受创十八处,仍是奋战不止,亲手击杀鞑子佐领一人,夺得鞑子战旗一面,一举扭转了战局,使小北门之役能获全胜。
今上与一众统兵大将都在数十步外看得真真切切,事后白旺白大人赞道:“做得很好,以六百步卒硬抗四百骑兵冲击,奠定全胜之势,此战你们指挥首功第一!”
今上更是私下称赞雨小将军:“吾之子龙、翼德也!”。当即将把雨小将军由哨总破格晋升为掌旗,以后便是极得恩宠,到了永昌六年已然是虎翼军的威武将军。
因此沈青玉一说雨小将军的名字,白云航当即答道:“雨小将军交办下来的事情,本县一定尽力去办!”
他只是正七品的文官,雨小将军却是从四品的武官,不知较自己高出多少级,因此语气恭敬地很。
这沈青玉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他说道:“白县令,说句实话,这营房、粮草的事情若是有个闪失,雨小将军怪罪下来,你我都吃罪不起啊!”
此次大军移驻登封,沈青玉便是奉了雨小将军来为大军打前站、号房子、筹措粮草,白云航答道:“沈掌旗,这等事是急不得的!还是让本县先为几位接风洗尘吧!”
这帮骑兵虽然骄悍得很,可是当白县令备好两桌上好酒席之后,却变得十分好说话,沈青玉随口问道:“今日为何有这么多人聚啸于公堂之前?”
白云航苦笑了一声:“沈掌旗若是再迟到半个时辰,咱这县衙就要让这帮暴民给烧了!”
沈青玉当即骂道:“是哪里来的刁民?看本官不将他们杀个干净!”
白云航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说道:“都是大悲庵的和尚,沈掌旗若是要完成雨小将军交办的差使,非得在少林这方面想办法不可!”
沈青玉恨恨地骂道:“登封就是和尚不好!”
白云航一听这话,隐隐想起沈晓薇也曾说过这一句,当即问道:“请问沈掌旗,请问沈晓薇沈姑娘是阁下的哪一位?”
沈青玉大大咧咧:“那是家妹!倒在江湖上有个小小的名头,白县令认得小妹?”
难怪洛河七寡妇能在河南道上闯出个名头,有一位虎翼军的骑军掌旗作靠山,在绿林道上说起话自然是事半功倍,白县令赶紧套近乎道:“本县与沈姑娘有过几面之缘,这一趟登封上任,还是和沈姑娘同车来的!”
只是白云航眼神却有几分犹疑,这沈青玉年龄看起来和他相当,倒是象沈晓薇的弟弟一般,沈青玉倒是知道自家妹子前段时间到过登封县办事,当即笑道:“家妹的买卖最近在江湖上有了些风波,倒要请白县令多多照应!”
他指的是便是确山虎嘴寨耿大嘴率豫南豫西八十八家山寨自立门户的事情。
他虽是虎翼军的骑队掌旗,但地方上说话却不如一些地方蛇顶用,洛河七寡妇独霸河南绿林,这官面上的保护伞着实不少,这其中颇有些捕头、部总、县尉、步弓手头目之类的吏员,这等下层吏员看似不起眼,能量可大着,眼下耿大嘴和洛河寡妇都在拼命拉拢各县的官员。
这登封是个大县,若是有这位县令站在洛河寡妇这一边,这豫西豫中一带游移不定的十数个山寨都得重新投到洛河寡妇旗下,白云航却是只笑了笑:“沈掌旗说客气话了!令妹多大的买卖啊,岂是我这个小县令所能照应……”
沈青玉刚想说话,白云航立即把话题转移到其它方面:“我看沈掌旗这张脸俊气得很,看起来比沈姑娘还要年轻几岁啊……”
沈青玉手下的这队骑兵一向骄悍得很,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忌,当即大声笑道:“我们掌旗大人这张脸就是显得年轻,实际我们掌旗已是奔三十的人啊……”
一众骑兵齐赞白县令这洗尘宴办得丰盛,再喝上两三杯烧酒,一众骑兵什么胡话都说出来了,就连沈青玉也与白云航亲近了许久,他大着舌头说道:“雨小将军交办的这一趟差使,白县令若是办好了!保管你以后飞黄腾达,有享不尽的富贵!”
“要知道雨小将军到我们虎翼军中来,那只是来积累资历镀镀金,过渡过渡而已!我们军中早有说法,说雨小将军干满了这一任威武将军,就回调中军部做果毅将军,只要有了缺,立即外放做果毅将军,白旺白都督对雨小将军赏识得很,早就放出话来,若不是资历不够,立即要把雨小将军提拔成制将军甚至是权将军!”
“白旺白都督那是本朝武官第二人,有他赏识,雨小将军飞黄腾达的日子还远吗!要知道白都督虽然只是中军部都督,屈就于都督内外诸军事之下,但军中大事却是白都督作的主张!”
这位白旺白都督,白云航却是熟悉得很,他在开封府、登封县时不时打出白都督的旗号:“家伯一人在朝为将,只是他老人家不愿出面,所以才找了牛相替我引荐……”
沈青玉继续骂道:“都督内外诸军事田见秀那混球,一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太祖皇帝在位的时候,每次军议的时候,这个老混球总是睡大觉,到了太宗皇帝的时候,每回军议都是埋头就睡,到了今上到位,军议的时候干脆不找他出席,让他睡大觉了,所以今上最最信用白都督,我们军中都说,今日白都督的位置,就象太祖皇帝时的刘宗敏,任怎么风吹雨动也动摇不了白都督的位置!”
白云航却没说话,都督内外诸军事田大人一向宽厚得很,倒是个老好人,很得众将之心,资历也老得很,只可惜不堪大用,每次军议都是睡大觉,只是田都督随手一个折子,都能免掉白县令,这些京城汉阳的争斗,他白云航还是莫要扯将进去为好。
“而白都督最最信用的人便是咱们雨小将军……所以白兄弟若是办好了这趟差使,得了雨小将军的赏识,以后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连带着哥哥也有着晋升的好机会!”
白云航心中也是一热,他当即说道:“沈掌旗说得好,只是此次雨小将军率六千大军突临登封,我这个县官却没有什么准备,库房一空如洗,若是用寻常的法子,却是筹不齐雨小将军所要的粮草,非得想个好法子不可!”
沈青玉笑道:“哪来的六千人马,那全是吓唬外面人的!白兄弟,我便给你交个底,这一次雨小将军带了五个步兵指挥和亲兵队是来登封寄食,骑兵来得不多,也就是五六十骑上下,总计是二千五百将兵,八九十匹战马乘马,外附驮马骡子一百多匹!且不知,白兄弟有什么法子筹措军需!”
白云航说道:“若是筹齐军需,非得拿少林寺开刀不可!”
他当即把上任以来的种种见闻添油加醋讲了一番,然后说道:“这县内无一处不是僧产、僧户、僧田、僧地,非得杀杀他们的威风,才能筹措到军需不可!”
沈青玉却不把少林寺看在眼里,他当即拍了桌子:“我们这就去杀杀少林寺的威风!白兄弟,这少林寺的下院在何处?”
白云航当即继续点火道:“大悲庵一门的空相庵就在两条街外,任他们没胆子敢反抗大军!”
沈青玉拿起一个大碗,倒满了酒后一口饮尽,大声说道:“弟兄们,我们就去杀杀少林寺的威风!”
他手底都是些打老仗的兵,个个哈哈大笑起来叫道:“听掌旗号令!”
白云航也大笑道:“咱这还有四十多公人,一齐拉将出去为沈掌旗助威了!”
白云航亲率一众公人在前开道,沈青玉的骑兵在后跟进,有了虎翼军撑腰,白云航只觉自己的腰杆都挺立起来了,这支步骑混编的队伍也是威风八面。
不过已然冲到空相庵,白云航刚想和沈青玉商议一下如何冲击空相庵,没想到沈青玉看了一眼这寺院,竟是说了句:“这地方不错,清净得很!咱们晚上就住这里了,也省得白兄弟张罗了!”
说着完,带着他那支骑兵已然冲在最前面,几个僧人见来了这几多人,当想上去询问,沈青玉一使眼神,就只见他手下的那个哨总一扬马鞭就落在一个和尚头上,嘴里骂道:“让开!让开!你这寺院已被虎翼军的老爷征用了!”
这队骑队的马鞭甚是了得,稍一冲击就把聚在空相庵门口的僧人尽数驱散,沈青玉催马直入空相庵,那边大悲庵的一众弟子正在后面商议善后事宜,哪料想突然想出这一帮凶神恶煞,净幻院主当即说道:“各位施主……”
话还没说,那个哨总已经驱马到他面前,一记马鞭落了过去,净幻院主的轻功甚是高明,向后一退避了开来,哪料想这些骑兵是骄纵惯了,当即喧哗道:“少林寺好大胆子,竟然敢要与我们八千虎翼军大战一场!”
这场面当即乱成一团,这队骑兵到处驱散大悲庵的僧人,少林寺没有与虎翼军对抗的勇气,又没演练过如何应付眼下这种局面,只闻哭声、叫声、马嘶声混成一团,那净幻院主当即正声道:“这位军爷,做事要留个余地!这可是僧产啊!”
沈青玉笑了笑:“说得好!这是僧产!只可惜我只奉雨小将军的号令,这话到时候你对雨小将军说吧!这空相庵已然为我虎翼军征用了!”
这后面的公人也大胆起来,当即跟着骑兵的屁股到处跑,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这帮大悲庵的僧人已然全数从空相庵赶了出来,沈青玉思索之后对白云航说道:“着实是个好地方啊!雨小将军的中军就驻在这里如何?”
白云航答了声好,沈青玉又问道:“这庵中可曾有什么粮食没有?”
正说着,就听到那边的一片欢呼声,这空相庵本是是少林寺在登封县城内的总据点,这番查抄收获不小,那边几个下了马的骑兵就兴冲冲地说道:“掌旗大人,发现了八十多石的细粮,多半是雪一般白的面粉!”
沈青玉脸上十分欢喜,他转头对白云航:“有了八十多石的细粮,足抵大军的数日军食了,雨小将军那边总能交代过去!至于这副食和马干的问题,还是得请白兄弟出面了!”
缓了缓,沈青玉继续说道:“白兄弟,说个实在话!咱们虎翼军在许州驻了半年,地方上接济不上,现下天天吃粗粮,即使是我一个月也吃不上几天细粮,若是办好这件事,这富华富贵还跑得了?”
白云航却有些犯难,这不是百八号人啊,而是足足二千五百人,一天光主食就要至少吃掉二十石,更不要提这副食、马干,倒是文员茅禹田为他解了急,他抱着几本账册一阵小跑出来:“两位大人,小人和虎翼军的老爷检点过了,库房里共有二百三十七两银子,此外账册还有着六百多两银子……”
白云航总算是放宽了些心,眼下这几日总能应付得过去,他转口询问沈青玉:“沈掌旗,不知雨小将军在登封县要停顿多久?”
沈青玉一摇头道:“雨小将军的心意,我们谁也猜不透!听他的语气,恐怕要在贵县过了年再走!白县令,可有什么适宜的地方可以作营房?”
白云航暗吃了一惊,现下离过年尚有一个半月,也就是说虎翼军至少要在登封县呆上两个月才走,别的不说,光是粮食就至少要一千二百石,更不要提其它了。
虽然虎翼军此来有利于自己打开局面,若是筹不出这么多粮食,惹恼了雨小将军,到时候大大麻烦了,何况这两千五将兵吃住在登封县,若将登封县搜刮一空,白县令到哪发财去,说不定拿自己的小金库来填补亏空。
倒是听到沈青玉说到营房,白县令灵机一动,他说道:“少林在本县广设下院,在县城附近就有七八处,都是洁净得很,大军驻屯很是便利!”
沈青石点点头:“这个法子好!无须惊拢商民,当真是军民两便!”
他当即将自己的骑兵分派出去,每一队由一二名骑兵组成,后面跟着三四个熟悉地方的公人,他还吩咐着:“少林下院若有存粮,莫让他们带走……”
白云航摇摇头道:“沈掌旗,那些下院哪有多少存粮,有个一二十石就很了不起了!比不得这里是大悲庵一门的所在!”
大悲庵的和尚被赶出空相庵,想到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刚刚坐下,虎翼军的骑兵已经率着公人征用了这家下院,把他们又赶了出去,还好少林寺僧产众多,倒是个不缺睡觉的地方。
只是雨小将军亲率数千精兵开来登封,着实让少林寺一日三惊,这几年少林寺很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地方,莫不是让苏会办知晓,派雨小将军带兵进剿?
少林虽然号称有八千僧人三万俗家弟子,可方丈还自吹过“本寺僧兵逾万”!可这全是对外宣传用的广告,当真有这么多僧兵,这河南全省都是少林寺的私产了!
真实的战力实在有限,真正堪用的也不过是从来没打过大仗的两千僧兵,真要交战恐怕战前已是十停去了九停,可虎翼军却是打老仗了,又有大批的火器助战,这少林寺在开战前已经输了九成。
方丈主持当即召集各院院主和各门门主商议,大家都有许多金玉良言,一直开到金鸡报晓,终于形成了一致结论:“看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