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带着小丫鬟不辞而别,准确的来说离开的日期提前了一天。小丫鬟疑惑了一下,不过令她更好奇的是看到大公子晏曙没疯了样子。对于晏曙疯了又好了,还跟着自家公子一同出走的事实,小丫鬟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晏曙毫不在意的看着小丫鬟的打量目光。
他表情温柔,眉眼带笑的牵过周旭的手,语气极度轻柔,像是情人的呢喃,又像是春风,“让我来做你的柺杖,好吗?”
周旭其实想说一句,“别闹了。”但想到小丫鬟有趣的反应,周旭骨子里恶作剧的恶趣味就冒出来了。周旭也相当矫情的回了一句,“不如做我的眼睛吧。”语气里还带着潇洒的感觉。
——柺杖什么的,太不美型了!
晏曙的反应就淡定的多。明明这么文艺的话居然可以这么潇洒的说出来,晏曙觉得自己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满足感。
小丫鬟果然是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好了,逗你的。我们出发吧,时间不等人。”按照早就筹谋好的计划,三个人很轻松的就出了晏府。
早晨稀薄的雾气白蒙蒙的笼着,早起的走在青石板路上的人大都行色匆匆,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人踏在青石板上答答的声音回荡着,缭绕在空气缠绕着白雾,似乎能听到他们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愉悦感。
只有内心平静的人才能读懂他们内心深藏着的幸福,这就是尘世间的平凡凝聚成的那些本不可触摸的幸福。晏曙有些怔然,有些感触,自己因为从魔怔中解脱出来,才能感悟到这些平素不屑的凡人们的幸福吧。
周旭哈了一口气,“我们似乎还没吃早饭吧?”
这句话完全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方才那些矫情的情绪消散在空气里,口腹之欲来得分外的快。
他们不是苦行僧,却也没有准备多少物资。只不过打算是随时补给。更何况小丫鬟已经被周旭训练的十项全能了。
他们的旅途路线并没有提前设计,相当的随心所欲。有时候驾着马车,或者顺便搭着农人的牛车(农家人用了地排车),再或者山路的滑竿等等。
走一路,看一路。周旭一行人见惯了各处的风俗,看尽了各地的茶馆、书院,看遍了各处的寺院,听闻了不少地方的趣事:镇水的铜牛,肉身菩萨,坐化的老僧,大的火灾……也吃过不同地方的特产和山野小菜。小丫鬟间或学会一两种做法,兴致甚高的学来做。
当然,这些都是不动的风景,更美的是流动的风景。遇到了些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也曾遇到过泼皮无赖。
一处山水一处人文,饱经风霜的老人有着沧桑的故事,市井之中处处流淌着不甚动听却吸引人的故事。听着别人的故事,喝着异乡的茶,心里泛起别样的念头。
周旭想起了那个深埋在内心的故乡。也许环境不好,也许现代人比不了古代人来得善良些、质朴些,也许他不能在现代呼风唤雨,也许在现在生活的并不是那么如意,然而那里却是他的根,有他要救的父亲,有他最亲密的挚友。
风景很美,却又是天气不作美。
行路的艰难初现。行船走马三分险,骗子、扒手、乞儿遇到了不少,脾气暴躁的行路人也遇到不少。尤其是阴雨天气,到不了客栈,歇在庙宇里,听着淅淅沥沥的有如哭泣的雨声,总是让人忍不住思家。
而在这凄风沥雨中,晏曙生了病。此时旅途的三人已经变成了两人,小丫鬟在路上逢上一个看对眼的小伙子,做了新娘。
晏曙也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晏家。从始至终,他亏欠了晏家,晏家也亏欠了他。但是父亲、母亲没有亏欠过他。
这是一笔怎么算也算不清楚的糊涂账。更何况,父母在,不远游,是自古以来就是孝顺的一条准则,他似乎从来就没遵循过。
晏曙憋不住咳嗽起来,脸色泛红。周旭拿过湿毛巾给他揩冷汗,用了厚衣服护在他身上,似乎抵了点用。晏曙的气息平缓了许多:“呵,我没事,你别忙了,睡会吧。”看着周旭脸上沾着的黑灰,忍不住发笑。
雨下了三天也未休,周旭因为看不见也没法出去,河洛一直在闭关,联系不上。周旭也三天没阖眼了。晏曙的病来得凶猛还很急,早先带在身边的草药早就用尽了,还剩下些新摘得的青草药。不过,他还强撑着:“是,你体力都好呀,我这么病弱的人都没事,就你身子骨强的人有事。”
晏曙强忍住笑,周旭也会有生气的时候,难得看他发一次脾气。顾及到周旭的自尊心,晏曙继续劝说。
等周旭抵不住困意,知道晏曙有精力了,明白他快好了,熬不住打算眯一会。然后就陷入黑甜的梦乡中了。
等确定周旭真的睡过去,戟瑞便现身了。
戟瑞一直跟在周旭他们身后,从来没露过面。他武功第一流,独步天下,无人能敌。他不敢露面,唯恐周旭发觉到他。
晏曙和他交流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心意相通,戟瑞把煮好的药给了晏曙,还有好几床被子。替他用内力驱寒,晏曙额头上冒了不少汗。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现?”晏曙问道。
“自然是该出现时则出现。”说完,戟瑞便飞走了。
次日,天气晴朗。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晏曙完全好了。
两个人便收拾收拾走了。又看了不少风景,又见了不少人。在一处茶寮,碰到了无牙公子和昆仔。周旭有些激动,相逢认识了,说了许多话,喝了许多酒。四个人相约爬上那座高耸入云的山。
周旭拄着拐杖,走到一处险阻中,踩在翩翩云彩上。三个人的眼睛看直了,周旭踩着云,踏入云霄中,飞走了。须臾不见人影。
戟瑞来不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白日飞升了,周旭成仙了。
四个人张大了嘴巴失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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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知天命的晏崎跪拜在祠堂里,外面是喧嚣了,这里是安静了。他躲在此处,好好的想些往事。
周旭的离开是必然的结果,晏家不会是他的归宿,也不是他能够栖息的地方。他的世界很大,会有更多的人被他记在心里,晏崎自知不是唯一的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知道自己需要的不再是周旭的呵护、指导,而是独自面对困境处理问题的能力,独自承受受伤的能力。这也是周旭离开之后的最后一课。
值得欣喜的是他在未来漫长是家主岁月里做了越来越好。
晏崎曾经以为自己在周旭心里的分量很重,毕竟周旭可以浪费那么多年的时间在他身上。曾经晏崎已经周旭在自己的心里的分量很重,然而等到周旭离开之后察觉自己根本就放弃不了家族。
即使这个家族没有给过他欢乐,给予他的前半生的大多是落落寡欢;给予他后半生的是逃脱不了的责任。
晏崎回忆自己的一生,痛苦多于快乐,忧伤多于欢悦,背叛多于忠诚,情薄多于情浓。
晏家每一任家主的画像早就立下,只等他死后才会有木牌。
晏崎摘掉自己的画像,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画像。漂亮的不似凡人,没有凡气。他轻呵了一口气,看了一会,呐呐自语了一会。时间流过大半,他起身重新布置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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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这个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千五百年过去,现在的国家已然是宋祁被穿越前的时代。
晏家依然存活着,撑过盛世,撑过乱世,撑过改朝换代,撑过时代变革。周旭已然成了晏家不断被美化的神话。只是只有一些传说,没有传世的凭证。
很多人年少的时候,觉得反抗权威,打破规则是一件具有美感的事,因为它意味着破坏秩序、挣脱束缚、自由独立。晏家未来的第五千六十八任的家主晏芦正做着这件事。
他知道那个辅助晏家永世存活的不可触碰的人许多传说,包括他的鬼谋之才,白日飞升的故事。自己家族能活这么久,就是因为他。晏芦撇撇嘴,怎么也不认为自己家族不灭是因为一个从来没见过画像的古人。
周旭离开前和自己有关的东西都毁掉了,包括写了书,写的字等等。更何况过了千年,他的痕迹自然无处可寻。
天生反骨的晏芦是个纯粹的科学主义者,他才不相信那些鬼神传说,都是虚妄,毫无根据的。
晏家的祠堂历经千年风云,没有变迁过地方。晏芦直面自己祖宗晏崎的画像,心里吐槽:“好丑,都看不出来什么特征。”他很大胆的把晏崎的画像揭下来。刷,画像被保存的很好,却也有些声音。
晏芦呆住了,没想到,自己祖宗画像下面还有一副画。千百年来居然只有自己知道,一阵狂喜席卷而来。晏芦看着那副画像,目眩痴狂好一会。
他看了好一会,把画卷起来,轻手轻脚的放好,面红耳赤的离开。
——也许,真有成仙的。晏芦这般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