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越潮岛是第二年的仲春时节,岛上开满了一种名唤素心的花,云翎从没见过这样的花,花繁色艳,满树花团似锦,红花夹或着绿叶相映,显出一派春意盎然的热烈气氛,衬着吹吹打打的大红喜事,欢庆极了。
成亲的当晚,颜惜挑开了盖头,灯火下他的新娘仰头看他,四目相对,两人均腾起一股恍惚之感,一晃,十年了。当年青竹小院那个天真烂漫的星空和一往情深的言汐,再聚首,相隔已十年。
人生与命运之兜兜转转曲曲折折,果然无法言喻。
两人相顾无言,千言万语,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好半晌,颜惜道:“你在这睡,我去偏房。”
云翎一怔,“去偏房干嘛?”
颜惜沉默了会,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所以……”他笑了笑,“我不会勉强你,反正已等了这么多年,再等等,也没有关系……”
他转身慢慢踱步走开,云翎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十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
生命有限,而他一直在以无限的执着等待下去,哪怕他根本不能掌控,结局是得,还是失。
她起身,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袖,“其实,不用去偏房的……”
颜惜回头,眸中有惊喜乍现,像是茫茫的黑夜骤然爆出几朵璀璨的火花,燃亮这一室的春暖。
翌日早,颜惜睁开眼,发现枕畔是空空的,他迅速翻身坐起,却见那窈窕身影,正背对着他,对镜梳妆。
他披了衣服起身去瞧她,问:“怎么起这么早?”
云翎指着窗外的素心花,笑道:“屋外的花香好浓郁,不知不觉就醒了。”
颜惜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外素心花瑰丽如霞,他说:“这花的寓意是——期待未来。”
“期待未来?”云翎抿唇笑了笑,象牙玳瑁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一头青丝,赞道:“好寓意。”
颜惜见她高兴,心情自然更加舒畅,视线落在她黑亮的乌发上,问:“我记得很久以前,送了你一对名叫合欢意的发簪,不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翎打开了首饰盒,“哪,还在呢。这么多年,我一直保存的很好。”
颜惜的目光移到那对粉色的簪花上,须臾后他笑道:“我觉得,我这十年的等待,很值得。”
她这一生,固然最爱是云舒,但她对自己,亦从来都是真心不假。
他忽地觉得满足,中间那分开的空白十年,仿佛都在这一刻尽数被弥补上。他俯下身去,将脸贴在她的脸颊上,发黄的镜面,映出两人相偎的脸。
梳妆好后,新媳妇要给公婆奉茶。
婆婆早已去了,云翎只用给公公一个人敬茶。
云翎跪在地上,请公公喝茶,颜致远坐在椅子上,百感交集,接过茶后,他突然伸出手抚了抚云翎的头,神情慈祥地像看自己的女儿,他叹了一口气,说:“翎丫头,我跟你爹见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将你托付给我,我答应他,会将你当自己女儿看待。其实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漂泊,我一直很牵挂……如今好了,你回了越潮,就等于回了家……日后,你不仅是我的儿媳,更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终于兑现了给你爹的承诺,心里踏实了……”
他话说完,让云翎起身,又笑眯眯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给念初,“念初,快点喊爷爷呀。”
念初接过红包,高高兴兴喊了一声:“爷爷!”
奉完茶,颜惜将云翎带到一个地方,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其实,岛里还有个孩子……”
“孩子?”云翎想了想,却没再说话。
几年前,惊鸿曾告诉她,颜惜得了一个儿子,若照这么说的话,在她进门之前,颜惜即便没有娶妻,也是有侍妾的。其实想想也很正常,她都有过一次婚姻了,颜惜这样金堂玉马的身份,到了而立之年,有个侍妾,算得上什么呢?何况他是老颜家唯一的独苗,不留个后,前朝大齐的皇室血脉,到这一辈就得断了。
此事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可不知怎么地,云翎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然而她的复杂心态还没持续一会,立刻来了个大扭转。
眼前芳草萋萋的庭院里,一个红装的小男娃正趴在栏杆上,喂池子里的锦鲤,看模样比念初大一点点,他闻声转过头来,云翎登时呼吸差点一窒。
小男娃年纪虽小,可容色艳艳,眉目流转间不仅可窥见日后的倾城之貌,更跟记忆里的某张脸庞十分神似,更关键的是——他有一双酒红色的眸子!
云翎目瞪口呆,“小……小金……”
颜惜搂搂她的肩,道:“没错,他是李承序的孩子。几年前,我的人无意救下了李承序曾经的一个侍婢,孩子是个遗腹子,估计李承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后来,那侍婢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我见这孩子可怜,就将他带到了岛上,想着你给女儿取名叫念初,于是我就给按照你的方式来,给他取名忆序。”
话落,忆序已经规规矩矩走上前来,朝颜惜行礼,“恩公叔叔。”
颜惜摸摸孩子的头,而云翎早已扑上去抱住了他,只差没激动的哭出来,“忆序……忆序,好孩子,我是你姑母呀……”又向着念初招手,“快过来,这是你忆序哥哥,快喊哥哥!”
忆序茫然看着云翎跟念初,再抬头看看颜惜,颜惜冲他一笑,道:“忆序,日后你得换个称呼了,要喊我姑父。”
云翎在那哭哭笑笑,一时为忆序的出现欢喜无比,一时又为颜惜的举动感动不已,一会又为刚才对颜惜的猜测而羞愧不安,当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拉住了颜惜的袖子,道:“谢谢你,颜惜。”
念初坐在旁边咧嘴笑:“谢什么呀,娘亲跟颜惜爹爹是一家人,一家人不需要说谢!”
颜惜忍俊不禁地抱起小丫头,道:“念初说的对极了。”
春去秋来又一年,念初跟忆序,都长了一岁。
有一天,念初忽然问云翎:“娘亲,他们都说成亲了以后,就会有小娃娃钻到肚子里去,可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小娃娃到你肚子里呢?”
云翎也愣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与颜惜成亲一年多了,她从没有刻意的避过什么,但肚子一直没动静。有时候她甚至想着,是不是当年生念初的时候,伤了身体,从此就不好再要娃娃了。
此后,这个事便搁在了她心里,她偶尔面对颜惜的时候,会产生愧疚之意,毕竟颜惜这个岁数了,还没子嗣。好在她还算聪明,没多久她就解开了谜团。
几日后,应小皇帝旨意,离家公办半个月的颜惜终于回到了越潮的家。
那个晚上,小别胜新婚,夫妻俩自然分外亲昵。旖旎褪却后,颜惜将云翎搂在怀里,吻她的额头,口气却带着点疑惑,“是半个月没见,想我了么?你今儿……怎么这么主动?”
云翎没答他的话,转了个话题:“颜惜,爹想要个孙子。”
颜惜的目光投向了别处,淡淡地道:“你别把这事放心上,要不要孩子,是我们夫妻的事。”
云翎默了一会,道:“你,不想要孩子吗?”见颜惜不答话,又道:“干嘛骗我,明明是避子汤,还说是补药,骗我喝了一年多……”
“你知道了?”颜惜叹了一口气,侧身拥住她,“我实在是怕了,那年你生念初的场景我一直记着在,我真是吓坏了,我哪里还敢要你再冒险……”
“可是,你们老颜家……”
“好了,就这样吧。”他亲亲她的发,打断她的话,“翎儿,我们俩就要念初一个孩子,也挺好的。比起子嗣,我更在乎你。”
颜惜在家呆了没十来天,又是一道圣旨宣他进京。这一别,再回越潮,就是三个月之后了。
连夜赶回家的那天,已是十月上旬,夜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周身传来初秋的微微寒意。颜惜多日不见妻女,早已归心似箭,进了府邸大门后,步子迈得越发得快,两侧奴仆见主子回,纷纷行礼,一礼过后,又皆神秘兮兮地捂住嘴唇笑道:“恭喜少主。”
恭喜什么?颜惜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就进了房间。
灯火朦胧,云翎早躺在床榻上就寝了,颜惜怕扰到她,轻手轻脚的换下湿了的外套,没一会,云翎还是醒了,见他回来,惊喜道:“不是说还有几日才到家吗?怎么今儿就回了?”
颜惜只是瞅着她笑,“你说呢。”
云翎跟着抿唇笑,披了件衣服起身,嘱咐外头的丫头给颜惜打好热水以备沐浴,然后取出干毛巾替颜惜擦去头发上的雨滴,问:“这么匆匆的回,晚饭可有吃过?”
颜惜任由她给自己擦着发,道:“在马车上吃过了。”
云翎颦眉,“在马车上将就的能有多好?”又扭头朝外头喊:“翠云,去小厨房,让陈婶炒几个菜,一会端来。”
翠云笑嘻嘻地得令下去。而云翎又在催促颜惜去泡热水澡,以免雨淋了后得风寒。
等到颜惜泡过澡后,借着明亮的火烛,这才发现自己的娘子似乎胖了一圈,脸色红润了些,身材丰腴了些,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于是,用着晚膳的颜家少主心想,果然越潮的风水养人啊,瞧把他娘子养得风生水起的。吃了一碗饭后,他看着自家娘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收拾他的东西,又想,原来他家娘子丰满一点,风韵更足啊。
这样想着想着,颜家少主的第二碗饭也吃不下去了,直接撂下碗,将身畔的人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他正要去解扣子,她家娘子却拦住了他的手,态度很坚决,“不行。”
颜家少主的满腔热情陡然被拒绝,本能地问:“为什么?”想了一会,“这几天,你亲戚来看你了?”
“不是亲戚来了。”云翎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小腹,神情欢喜,“你的药早被我调了包,是小颜惜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锦瑟华年》已开坑,欢迎跳坑。
还有,看了番外的云舒党,不要打我。云妹妹一个人带孩子太不容易了,我不想她守寡一辈子。。。希望你们谅解我这个亲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