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启帝五年,摄政王府晋康王妃薨。
死因不详,据说是突发重疾,不治身亡。朝野一阵唏嘘,遥想伊人往日出席宫廷盛宴的情景,美人如花历历在目,而今香消玉殒,不禁让人感叹红颜薄命。圣上亦曾受其恩,闻此噩耗摇头惋惜,于是亲下旨将丧事办的隆重异常。
当然,总有野史之类的小道消息与官方言论不统一,江湖中的消息是这样流传的,据说,晋康王妃并非什么朝野千金,她出身草莽,是货真价实的江湖人士,她也并非疾病身亡,而是死于江湖恩怨,也就是三月中旬的那个月圆之夜,突然现身在云霄阁的邪教血妖,疯狂屠杀了六大派的门人子弟,晋康王妃当时恰好就在六大派里头,故而也不幸遇难。具体的死法似乎是被血妖残忍推下山崖,这一点在晋康王率领三千精兵在玄英山四周大肆搜救的事件上得到了印证。但晋康王千辛万苦,终究只找到一具女尸,且已经摔的血肉模糊只剩残肢断臂,若不是女尸身上残留的衣服布料能推断是王妃生前所穿,恐怕谁都认不出来这是王妃的遗体。
王妃生前与晋康王鹣鲽情深,王妃遗体被寻回去后,晋康王痛哭流涕,几欲触棺,若不是下人抱胳膊抱大腿的拦着,估计也跟去地底下找王妃做伴了。此事传到摄政王耳中,着实将摄政王吓得不轻,为了安抚这根独苗子,他快操碎了心。
那方大周愁云惨雾,而千里之外的寒冷北国,白凰奚氏亦一片焦头烂额。
事情蹊跷的紧,奚氏少宗主奚梵音本来好端端的,突然莫名身染重疾卧病在床,一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神医大夫汇集满堂,但一个个的来,又一个个的走,离开的时候皆皱眉摇头,似乎情况很不乐观。奚氏老爷子奚霂林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夜愁白头。
府邸的偏厅里还坐了一位年轻人,他喝了一口茶,向奚老宗主道:“奚宗主稍安勿躁,本王前几日已加急密报通知我父王,将大周几位最好的御医请了过来,算算日子,这两天该到了。”
说话的人紫装红眸,正是大周朝晋康王李承序,即那位才丧偶不久的苦命王爷。传言他与梵音少主私交很是不错,在悲痛欲绝的经历了丧妻之痛后,他以出门散心为说辞来到了燕北,自此便一直以贵客的身份,留住在奚府。
“如此多谢小王爷。”奚霂林谢过了晋康王,又寒暄了几句,想起还有些要事要处理,便先行离开。
晋康王独自在偏厅坐了半晌,抬眼瞥见路过的奚氏下属,招招手将他拦下:“阿再,你主子今日怎样?吐血的情况可有好些?”
奚氏下属停下行了个礼,面带忧虑地道:“没什么起色,咯血的症状反反复复的,太医院大夫都说了,这病棘手的紧。”
晋康王想了想,起身道:“走,本王同你一道去瞧瞧。”
“是。”阿再刚要带路,脚步倏然顿了顿,小心而谨慎地提醒道:“小王爷去看主子,可千万别提云姑娘的事,少宗主想起她便会咯血。”
身后玉带锦袍的贵族男子默然无声,眼中似有压抑的痛在挣扎,良久后他低声道:“我敢提么?我自己想起她来,都恨不得咯出几口血。”
初春的日头明媚,紫袍男子抬起头,酒色的眸子似上好的宝石流光溢彩,许是这阳光过盛,他微微眯起眼,眉目间的忧伤愈发浓郁:“总之都怪我,那日去的太晚了,倘若本王早一点上山,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亲亲她.....”他说着说着,声音渐小,竟似是哽咽住。
“王爷您休要自责,那日多亏了您死死拦住了我们少宗主,不然我们少宗主肯定跟着云姑娘一起跳崖了。”阿再瞅瞅李承序,面有关切:“那时为了拦住少主,您生生挨了少主几掌,吐出好大一口血来,现在可有好些?”
“本王能有什么事?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家主子。”贵族男子敛住悲容,两人一前一后朝庭院深处走去。
四月的春光盎然洒遍这安宁的小村庄,几只山雀在枝头啾啾鸣叫,树下不知名的野花吐露着芬芳,两个垂髫小童趴在草地上,正兴致勃勃的研究着新做的纸鸢,前方的田埂下,整整齐齐地栽了好大面积的药材,几个汉子正扛着锄头在田间劳作。
药田的尽头,是一排修葺整齐的屋舍,屋前屋后琳琅满目晒着各式药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蹲下身,翻看簸箕中晾晒的药草。
老者拿起其中一株药草,凑到鼻翼下闻一闻,然后对着太阳晃一晃,得意地道:“老头子我种的药就是好!”话落将药材放进簸箕,“这药还有些水分,需得再晒晒。”
他一回头,瞥见跟在身后圆圆脸的小年轻,道:“小书童,你又跟着老头我做什么?去去去,碍手碍脚的烦不烦。”
小书童顶嘴道:“谁想跟着你这糟老头子,若不是主子命我过来瞧瞧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才不过来。”又道:“怪老头,你到底是真本事还是真吹牛啊,这都半个月了,还是没动静啊。”
“老头我这鬼医圣手的名头是白担的么?”白须老者吹胡子瞪眼:“你这死胖子!与其担心能不能救活那个人,还不如担心救活之后会不会成为一个傻子或者瘫子。”
“你又骂我死胖子!”小书童跳起来,指着自己道:“你到底什么眼神啊!像我这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人你居然称作死胖子!”顿了顿,他突然恹下来,难得地用正儿八经地口气问:“陶夫子,她....真的会变成傻子或瘫子吗?”
老头两眼望天,道:“不清楚,看造化。”
小书童垂头丧气地回去找自家主子了。
这是一个整洁的小院落,与方才陶夫子的院落风格截然不同,院里整间房舍寻不出半块土质砖头,全由木头与竹子所建,分为上下两层。柔和的阳光下,竹木特有的青碧色让整间屋舍越发清雅宜人。
屋外的院子陈设简单却自有韵味,几盆兰花,一株葡萄藤,葡萄架下置一圈竹藤编制的桌椅,挨着藤椅子,还有一方竹编的小立柜,摆了不少书卷与纸砚,整个院落的风韵简洁而雅致。微风吹过,兰花的香气夹杂着隐约的墨香扑鼻而来,越发地醉人。
枝叶茂密的葡萄藤下,一张圆圆的脸探出来,不安地看向藤椅上的年轻公子:“主子啊,倘若她变成傻子,我们该怎么办?”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消伺候好陶夫子,让他心无旁骛地配药就可。”答话的公子身着碧衣,容色清隽,正在慢条斯理品着香茗,然而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屋舍内,仿佛里面有什么让他牵挂的事物。
小书童没再多嘴,一只白鸽扑扇着羽翼落在他面前,他赶紧卸下了信笺,呈到主子手中。
碧衣公子将纸卷展开,看完后唇角弯起露出笑容,小书童好久没见他笑过,当下忍不住问:“什么消息啊,主子您这么开心。”
碧衣公子将信递给小书童,小书童的目光在那一行蝇头小字上迅速浏览。
——皇恩浩荡,晋康王妃头七之日,亲下旨意,将其追封为晋康懿德王妃,以示圣恩。
“追封为懿德王妃,”小书童还是没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谥号已出,晋康王妃这个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碧衣公子似乎将晋康王妃这四个字咬的颇重,“从今往后,这个人,这个身份,便真的死了,彻彻底底的,再也不存在这个世间。”
小书童还是没明白。当然,这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因为主子高兴,就是他的高兴。
第二天的天气依旧好,清晨时分,金色的曦晖从纤窗透进来,暖洋洋的撒在床榻上,浅色的窗幔上映出一片辉亮。隔着朦胧的纱帘,隐约可见床里头睡了一个女子,有人不时进出,小心翼翼的喂床上的人吃药喝水。
喂完药已经快接近晌午,窗外的日头越发强烈,晒得被褥上暖烘烘一片,有布谷鸟在窗外枝头“布谷,布谷”的叫唤,叫多了,听着有些闹人。
许是耳畔太过吵闹,床榻上沉睡的女子动了动眼皮,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大抵是刚醒来神志未清,她目光空洞的盯着床幔好久,半天后转了转眼珠,将视线投向其他地方。
此时忽地“吱呀”一声响,房门被推开,碧衣的身影踱步进来。
床上女子条件反射一般的坐起身,捏住了被角,朝门看去。
碧衣公子见她醒了,微微一怔,随即眉眼间溢满欣喜,他加快了步伐向床榻走去。
然而,就在他离床榻还有最后一步的时候,床上的女子抬眸盯住了他,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警惕而锐利。
“你是谁?!”
小书童上气不接下气地找到陶夫子,道:“完了完了。”
陶夫子斜睨他一眼:“她醒了?果然成了傻子?”
“没有成傻子!”小书童不晓得该哭还是笑:“老天啊!她失忆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