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弄的弄影阁算是凡人修士里很雅致的一处了,我曾经见过不少仙子的居所,没一处能像她这里弄得这么香的。
我做出疲倦的样子,无力地擦拭眼泪,靠在椅子上点了点头。梅三弄见我这样子,便叹息了一声,又安慰了我几句,随后就离开了。
梅三弄走了没多久,我就感觉周围的气息变了,熟悉的凌冽感觉袭来。我心头一喜,小声叫道:“师尊!”
气息涌动,是师尊现身了。师尊的语气有点难以言明:“窈窈,方才那一出……”
我立刻邀功:“师尊,我演得好不好?有没有奖励?”
阿南立刻有样学样抓着师尊的袖子一个劲地摇晃:“师公,阿南是不是跟娘亲一样厉害?阿南也要奖励!”
“……”师尊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猜想若是我双眼完好,此刻必定能见到师尊额头上跳动的青筋。要命了,青曦顶的脸都要丢光了。我捂嘴偷笑。
“咳!”师尊轻咳一声提醒:小丫头,别太过分啊。
我赶紧收敛笑容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师尊,怎样?您准备怎么做?”我没问师尊有没有发现阵法,笑话,我师尊莲华上仙出马,怎么可能查不到阵法?
果然,师尊说:“此女子的阵法造诣在凡人中当属登峰造极之流。此阵阴阵吸人修为、抽取魂魄,阳阵却又分为两处,一处转移,一处炼药。”
我问:“师尊,这医馆是转移的还是炼药的?”
“转移。”师尊说,“炼药的事另一处。窈窈,你想办法让执卫司与梅三弄随你入阵,人越多越好。”
这种事简直是小菜一碟!我举手保证:“师尊,你就看我的吧!”
“嗯。”师尊应了一声。我发现自从我瞎了以后,师尊的话就多起来了。从前在此情形下,师尊回答我不是点头就是摇头,不然就是用眼神,而现在,再小的事师尊都会出声,哪怕是一个“嗯”字。
我发现了,心中一片温暖,忽然伸手握了一下师尊的手。师尊一愣:“怎样?”
“没事。”
“……”师尊无语了一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这么大了还撒娇?阿南看着你呢。”
我哼哼,甩了甩头:“师尊,揉头会把头发弄乱的。”
说起头发,我忽然记起一件事来:“师尊,你的头发……”
师尊是不会梳头的。没办法,师尊是个男上仙,还是个战神,一切身外之物对他来说都是过眼烟云。衣服呢永远是不染一尘的白袍,头发呢就随便它长,长到某天师尊发现头发已经长到膝弯了,就用法术禁锢住。
就因为师尊总是散着头发,鹿娘子只管我吃饭不管我梳头,害我一直以为这世间只有未成仙的道士……比如莲华门那一群才要梳髻,上仙与上仙的弟子总是散着头发的。等我出去闯荡,看到满世界的发簪发冠发髻,着实震惊了,许久缓不过神来。
当三观碎裂又重组之后,我决定改变师尊的观念。于是我潜入凡人的花楼变成个小厮,跟花楼的花娘们学梳头,什么灵蛇髻、飞天髻、坠马髻,我通通都会。学了女子发式,还特意学了一整套男子的。
我学成之时恰好天帝百万岁生辰,师尊作为战神是万万不能缺席的。我做出语重心长的样子对师尊说:“师尊,您身为上仙,又是战神,何等严肃的身份,披散着头发出席,应对满座束发戴冠的贤者,太失礼了!”
师尊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了我的意见:“唔。”
我趁热打铁,摩拳擦掌地说:“师尊,窈窈替你束发如何?”
师尊十分担心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分明在思量:随她玩吧,梳坏了便剃头好了。
在师尊心中,长发飘飘与光头秃子是无甚区别的,兴许他体会了光头的方便之后还会从此施法,不让头发长出来。我登时深觉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好好的天界战神,若是秃了岂不是要送给佛界当菩萨?万一哪天天界跟佛界打起来,凭师尊的战斗力,天帝可要哭死了。
“师尊,你放心吧!”我握拳保证,取出梳子与一个金灿灿的发冠,将师尊按在凳子上。师尊闭眼静坐,十分安心地给我弄。最后弄成的样子我不甚满意,但我忘了买镜子,师尊自然看不见。随后他甩了甩袖子,上天宫赴宴去了。
唉,没有封号的我,是不能随师尊到天界去的。
我满心的担忧,只怕自己梳的不好,叫师尊在天界丢脸。哪知师尊回来之后对我说:“效果甚好。”
什么叫效果甚好?是美得满天界的女仙都盯着师尊看恨不得嫁到青曦顶来呢,还是六界的各路男性终于松了口气,从此以后再也不怕师尊抢他们的风头?我思索着结果,没成想结果十分地惊人。自师尊赴宴回来,各种簪子、发冠一样样雪片似的飞向青曦顶,桩桩件件都是送师尊的。
自那以后,帮师尊束发的事便落在我肩上。只要师尊不闭关,我便留在青曦顶不出门,专职做梳头娘,倒是大大地减少了我闯祸的机会。
只是……我微微叹了口气,自从我的眼睛瞎了以后,就再没为师尊梳过头,师尊又恢复到了从前散发的模样。
我忍不住说:“师尊,我替你梳头吧。”
师尊一愣,认真地思考起来:“此处并无发冠。”
“师尊,现在便是有发冠,我也没法帮你梳发髻了。”我解下自己平时用的青色发带,笑道:“师尊,您可是上仙,不能老是散着发,不成样子。”
周围的空气忽然僵了起来,似乎师尊不高兴了,但师尊还是乖乖地坐下。我取出随身带的小木梳,握住师尊的头发,将长发梳顺了以后将发尾绑好。说不清为什么想这么做,或许是发现往时冰冷少言的师尊不断地出声回应,让我安心之后,就特别想为师尊做些什么。
“好了。”师尊打破沉默,“梅三弄过来了,记得我说的话。”
我点头:“好。”
师尊站起离开,周围的结界也消失了,梅三弄走了进来。我脸上带着不做伪装的怅然若失,幽幽地叫道:“是梅馆主么?”
“乌木夫人,抱歉,我忘了夫人眼睛不便。”梅三弄说,“夫人,我已去过执卫府,执卫司大人只怕不愿意为了一个凡人修士便进入四灵测命阵探查。”
看来演戏还是要扮足的。我深吸一口气,逼出一汪眼泪含在眼眶中,哽咽道:“我知道,执卫司大人记着当年我与大人的仇。梅馆主,小妇人求您一件事,可以么?”
梅三弄忙说:“此事因医馆而起,梅三弄应该负责到底。夫人放心吧,今晚我便将执卫司大人请到医馆,由我出面,执卫司大人与夫人必定能达成和解。”
我含泪一福身,深觉自己极有扮柔弱可怜白莲花的天分:“那便多谢梅馆主了,只是光请执卫司一人,恐怕执卫司不肯放下旧怨。梅馆主,你在暂相逢城里面子大,能不能请几位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
梅三弄连忙扶住我:“夫人太客气了。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我再跑一趟执卫府邀请执卫司大人,再一一拜访城中几位大人物。夫人,你诸多劳累,脸色不甚好,先作休息吧,晚上我再派人来接你赴宴。”
我点头,梅三弄又安慰了我几句,离开了。我想着晚上确实要打一场硬仗的,便跟阿南将房间里的点心吃了,母子俩一起饱饱地睡了一觉。华灯初上时分,我已精神抖擞,对阿南说:“儿子,等下又是一场大戏,我们俩可要演好了,别叫师公丢脸。”
“嗯!”阿南压低了声音说,“娘亲,你演得真的好可怜哦,阿南看着也觉得好想哭,心里好佩服!”
“嗯,保持住想哭的样子。”我牵着阿南,“儿子,我们走!”
“嗯!”阿南气蔫蔫地应道,然后拽拽我的手。“娘亲,这样子可以吗?”
“做得很好!”我夸赞,“不愧是我儿子!”
于是我们母子就保持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等到了梅三弄派来的婢女红月,又保持着泫然欲泣的样子走到了宴席上。
厅里已经坐着
好几个人了,上首就是璟壬。我忍着旧怨,一片愁苦哀伤地牵着阿南上前福身行礼:“执卫司、诸位有礼了。”
梅三弄赶紧替我引荐:“夫人,这位是神兵楼的花早烟花老板,这位是钱庄于忠师于老板,还有风雪武馆的路半生路馆主。诸位,这位便是乌木夫人。”
几人微微点头,我只当没有察觉,一脸悲伤地站着,哽咽道:“诸位贵人,梅馆主想必已将事情与诸位说清了。今晚并无他事,只是期盼诸位能做个见证,化解小妇人与执卫司之间的旧怨,请执卫司与众执卫进入四灵测命阵,查一查,我那可怜的夫君可还活着。此恩此德,小妇人没齿难忘。”
我说着又是一拜。
那几个大老板受了我这一拜,少不得要为我说话。花早烟笑了一声,手中的折扇挥了挥,我不禁感叹,真是造化万有,这男子……真是妩媚入骨啊!
“我说璟壬大人呀……”
“花早烟,闭嘴!”璟壬冷冷地说,“此事轮不到你插嘴。谢窈窕与我纠缠千年,岂是你们几个能化解的?梅三弄,将她拖下去,让几个丫鬟上来奏乐!”
哇!我心里惊叹,璟壬,打狗也要看场合的,何况这几人既然是梅三弄叫来做调解客的,必定不是你养的狗,当着我一个外人如此不给面子,这是要怎样啊?小心被反咬一口啊。
“哦哟……”果然,花早烟用遮掩掩嘴,软声笑道,“这不过就是一趟差的事,你看这小妇人一身青衣,风姿楚楚,难道不生怜香惜玉之心么?你若是不帮这个忙,早烟我却要怀疑你恨不得这小妇人变作寡妇,好收为己用了。”
“叮……”
花早烟的话音才落,璟壬扬手就是一道剑光打去。花早烟却早有提防,折扇一挥就将剑光打散了。
“花早烟!”璟壬的声音里全是怒气,“你这不男不女的疯子,再多说一句疯话,休怪本散仙下手无情!”
“哎哟,这却是恼羞成怒了?”花早烟不慌不忙,依旧慵慵懒懒的坐着。“这可不怪我多想呀,执卫司大人自己说的么,你们之间纠缠千年。”
我自动在眼前勾画了璟壬额上青筋暴跳,却只能说狠话,完全没法动花早烟的样子,心里登时好解气。不过这可不是我笑的时候,我掐了自己一把,痛得眼泪直飙,红着眼圈哽咽说:“花老板,您……多谢您了,只是执卫司不肯……我,我只当自己命苦吧……”
“谢窈窕!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璟壬暴怒,“几月前你在执卫府的嚣张样子呢?你的骨气呢?”
我含泪说:“我这一生的最爱都不在了,我靠什么嚣张?我又哪里还有什么骨气?”
璟壬咬牙道:“他就那么重要?”
我反问:“若是不重要,我为什么给他生孩子?为什么为了他求你?你以为我愿意求你么?我也放不下旧怨。但……为了夫君……”
“哎呀……好一个痴心女子啊……”花早烟摇着折扇叹息,对我笑道:“看得花某真是心动了。我说这位夫人,不如我替你入阵看看?只是我比较贵,无论我带出的是尸骨还是活人,你便要做我第三十二房姨娘……”
“明日午时,我在城外等你!”璟壬忽然打断了花早烟的话,然后起身御剑而去。
这便是成了呀。我心中窃喜,脸上做出呆住的样子:“这是……”
“这是璟壬大人答应了。”花弄影笑着说。
我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心念一转,想着这酒宴刚开始璟壬便走了,少不得待会儿我便要谢这群什么老板。这可不行,我如今是白龙鱼服不错,却顶着青曦顶的来历,尊贵得很,喝了我敬的酒,只怕他们几个要折寿好几千岁的。
还是避开吧。
我心中定计,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两眼一闭直接装晕。
“乌木夫人!”梅三弄忙扶住我,替我把了把脉,我血脉自然不畅,里头还空空荡荡没有灵气。
“夫人只怕受惊过度,来人,将夫人抬回房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