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身华丽官服的青年徐步走入大殿,右手按在腰间带鞘的长刀上。
他看上去还很年轻,面容刚毅英俊,一身气度不凡,身上的官服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的身份不一般,即便面对太子这般人物,周身的气势也分毫不减。
武大人武支婴,皇宫禁卫军统领,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虽然职位品阶比不上一些一把年纪的大人物,却依然为许多人所忌惮。
武支婴行了一个礼后便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刚才进来通禀的宫人从他身后走上前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端着的盘子呈在殷鸿渊面前。
盘子大概只比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大一些,上面似乎也没有放着什么东西,白布隐约勾勒出一个条状物体的轮廓。
殷鸿渊坐在椅子上没动,武支婴也没动,张继琢磨着这个意思是要他去。于是走过去,将盘子从宫人手中接了过来,转身捧到殷鸿渊面前。
“掀开。”殷鸿渊抬了抬下巴,指使人的气势浑然天成。
张继一只手托盘,另外一只手撩起盖在盘子上的白布。当他看到盘子里盛放着的东西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差点没把盘子扔了出去。
好在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文官,张继忍住了把盘子扔出去的冲动,但那一瞬间身体剧烈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的震惊,或者说是惊恐。
如果他没有看错,盘子上放着的,是一条舌头。
新鲜的、人的舌头,舌根处还残留着血迹。
张继强忍住内心的恶心,又惊又惧,满脸错愕地望着殷鸿渊:“殿下,这是什么!”
殷鸿渊像是没有看到张继的反应一般,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很好。”殷鸿渊大笑起来,看着一脸木然的武支婴,“这世上只有死人和无舌之人才不会乱说话。武大人送度太傅这一程,送得还真是妙啊!”
张继忽然想到自己来的时候听到的一个传言,太傅度华年向皇帝辞官,今日便离京回到自己的故乡。
太子这话中说的便是那位辞官回乡的太傅,难道说这舌头……
张继一冒出这个想法,背脊处便涌出阵阵寒意,一直漫延至脑后,手也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殷鸿渊这个时候才仿佛察觉到张继难看的脸色,温和地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大人,世人都说京都好,臣民们无不想要到这里来。孤却不太明白,这繁华胜地,为何还有人一心想着要离开?难道说还有什么极致的景色,能胜过京都?”
张继僵着脖子,缓缓地动了一下。他在太子殷鸿渊身边从事已久,太了解太子的性格了。
“或许……或许是心有所属?”张继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话。
殷鸿渊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从进来起就当自己不存在的武支婴:“武大人,你怎么看?”
武支婴被点到名才面对着殷鸿渊,抬起手拱了拱,却说起另外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殿下,今日一早公主前往城郊送别度太傅后,来了一位自称是她朋友的姑娘。”
殷鸿渊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神顿时锋利起来:“她姓什么?”
面对太子突然严厉的语气,武支婴只是低了一下头,淡淡地道:“姓——繁。”
“繁”确实是一个少有却又十分有名的姓氏,就因为这个王朝中有一个赫赫有名的世家,繁家。
殷鸿渊瞪着武支婴,脸色阴沉得可怕。但武支婴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依然是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
“好,很好!”殷鸿渊怒极反笑,“宫里人都说禁军统领武大人暗地里忠心于太子,却不知道,武大人只是公主手下的一条狗!”
武支婴皱了皱眉头,但没有反驳什么,因为他知道太子在气恼什么。
繁家与夙城,与根基于夙城的几个大的世家都有密切的关系,并且本身也有一定的势力。如果能够找机会拉拢,这将是一个巨大的助力,所以殷鸿渊一直都十分关心繁家的动向。而且殷鸿渊视自己的妹妹殷鸿初为眼珠般疼爱,从来不想让这些纷争影响她,会尽力将可能的威胁排除掉。
所以这种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让“来路不明”的人,甚至是繁家的人去见公主,足以让殷鸿渊愤怒。
张继在这两位之间埋着头瑟瑟发抖,跟一只矮胖矮胖的鹌鹑似的。
武支婴还是一脸淡然,道:“我将她带来了,就在门外。”
殷鸿渊像是有些泄了气,问:“她来做什么?”
“本是有什么危难,欲求公主做主……但臣见公主为难,让臣带那姑娘来求太子。”武支婴如实回答。
殷鸿渊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接着冷冷一笑:“什么事都还是要孤亲力亲为才好。”
只要殷鸿初没有在未经他允许时,给那个繁家来的女子什么承诺就好,至少事情都还在他的掌控中。
他抬了抬手,立即有宫人去将繁匀青带了进来。
繁匀青还是第一次来太子这宫里,一边回忆着许多年前见到的公主宫殿的模样,一边暗地里比较着。
好像不比殷鸿初的宫殿好看啊……
殷鸿渊见一身风尘仆仆的繁匀青走进来,瞪大着眼睛四处张望,十足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平民百姓,让人觉得滑稽可笑。
快要走到殷鸿渊的书桌前时,她还在东张西望,没有留意前面的宫人已经停下脚步准备站到一旁,还跟着继续走,结果一脚踩在那宫人脚上,向前扑了过去。
“哎呀——!”
前面正对着张继,张继眼见繁匀青向自己扑来,连忙摇晃着身体躲开,但还是慢了一步,繁匀青向前乱舞的手打翻了他手里的盘子,带着血迹的舌头滚到一边去。
繁匀青在仓促中护住了自己的脸,但是被磕着了下巴,她一边揉着下巴一边爬起来,盯着被她打翻的东西,惊愕道:“那是什么?!”
张继的脸微微抽搐,完全不敢抬头去看殷鸿渊的脸色。他不动声色地将初始覆着盘子的白布扔下,盖住了盘子和舌头,低声对繁匀青吼道:“没礼貌的野丫头,见了太子殿下还不快快行礼!”
繁匀青不满有人叫她野丫头,抬头瞪了这只胖鹌鹑一眼:“呸!你说谁是野丫头?”
张继也有些怒了,正要好好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理论一番,殷鸿渊沉着脸道:“够了!你们眼里还有孤么?”
繁匀青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年轻的太子,人长得好看是好看,只是从她进来开始就好像这样一直皱着眉,脸色也很难看。
这时候应该行礼?行礼……繁匀青连忙跪到殷鸿渊面前,磕头:“见过太子殿下。”
殷鸿渊真的是一点也不想与这种愚钝的平民打交道,在他看来这些愚民见识浅薄举止粗鲁,不可教化。他有些嫌恶地低头看了繁匀青一眼,正见她因为磕头的动作,向前低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
那露出来的一段脖子倒是十分的白皙纤细,只不过……从衣领中隐隐可以看到一道丑陋的疤痕,生生破坏了美感。
殷鸿渊收回目光,更加觉得心里厌恶,没让她起身,冷冷问道:“你是那个繁家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繁匀青。”繁匀青低着头也能感受到来自太子的威压,这样压抑的气氛让她有些紧张。
殷鸿渊皱眉,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一时也懒得去细想,只说:“你有何事?”
繁匀青不敢抬头,只用殷鸿渊能听到的声音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半天没有得到太子殿下的回答。
她心里有些不安,又没什么胆子再抬头去看太子一眼,太子周身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以前住在皇宫的时候,也只是听说过东宫里的这位贵人,却没有机会亲眼见上一面。
见到了,反而觉得不如不见好。但如果太子能够帮她,这一趟也不枉来了。
殷鸿渊摸着下巴,似乎在沉思什么,许久之后才缓缓地开口道:“你应该很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孤不会白白地帮助你。”
他一开口就说得很清楚,繁匀青必将会付出代价。她想都没想,认真道:“我知道,以前我的娘亲就说过,没有谁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的恩惠,所以要想得到什么,一定要用什么去换。”
大概是觉得她很识趣,殷鸿渊终于缓了缓脸色,说:“你很聪明,可是你有什么可以和孤换呢?荣华富贵,财富地位,孤都有,你又并非是繁家主家的人,空有一个繁的姓氏,帮不了孤什么。”
繁匀青揣度着这位殿下的心思,抬起头却笑了:“殿下既然都说出这种话,想必是心里早已有了主意,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殷鸿渊被她一语说中心思,冷冷地笑了一下:“聪明。你帮我办一件事,事成后,你的父母,孤会想办法解救。”
繁匀青却有些犹豫起来。
“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殷鸿渊抚着自己手掌上的绷带,慢慢地开口道,“孤乃一国之储君,既然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只看你如何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