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商邻国大周,子璇在国都上空游荡了一阵,见有一府正要为刚及笄的姑娘采买丫鬟,于是收敛了灵气,使了个小法术混入了人牙子的队伍里。
她看上去本就只有十八九岁,年纪正好,刻意丑化了几分,不似真容那般过分夺目,但在一众丫鬟里仍是最为出彩的。亲自来挑人的吴大姑娘一眼就瞧中了她,花了十五两银子换得她“身契”,又指了两个小丫鬟带着一起回了院子里。
吴大姑娘的爹是大周数得上号的富商,生母早逝,后娘无子女,对她这继女比亲生的还亲。有爹疼有娘宠,吴大姑娘可谓是在蜜糖罐子里泡大,整个人都甜滋滋的。有一些小脾气,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好相处。
她喜欢听故事,子璇见多识广多的是故事,又把打妖兽下秘境之类的经历编成怪谈讲给她,短短数月就成了贴身丫鬟之首。
吴大姑娘已经及笄,早就该论起婚事来,由于她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小辈,一到议婚时,祖父母与父母不是嫌弃这家男儿不够上进,就是嫌弃那家长辈规矩太大。及笄小半年了,婚事还是没有着落。
吴大姑娘自己不怎么当回事,她悄悄对子璇说,大不了就招婿入赘,反正他们是商户人家,没有高门大户那么多规矩可讲。
心态良好的吴大姑娘有了这想法,干脆每日出门,带着子璇和另外两个丫鬟去铺子里学东西。许是因为有天赋,一年学到头,还真能将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吴家长辈们见她如此,干脆也放开了手,默认了招婿入赘的事,不再四处打听谁家有好儿郎。
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着,子璇跟在她身边两年,已成了得用的第一人。本来按正常情况,吴大姑娘就该寻得一名老实本分的男子入赘,将她爹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可是命运弄人,厄运到来前从不会提前给人打招呼。
吴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总算是看红了一些人的眼,其中不乏王侯高官。他们想要吴家的银子,又捉不到任何错处,于是吴家富可敌国、吃用比御用的还精妙的消息,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皇宫里。
“我们凭什么搬走?明明就是那些人不地道,我不管,我要去告御状!”吴大姑娘年轻气盛,历练了两年有所长进,却还是看不清复杂人心。
子璇却明白,若当今皇上无心抄吴家,任谁编造什么消息都不会出事,若他有心,那这就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正好给了他抄家的借口。
此时散尽家财走人,还能保住全家性命,要是真等上面有了动作,吴家老小谁都逃不过一劫。
“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舍钱财能免灾是好事,你就别跟老爷犟了。”
子璇的话在吴大姑娘这里很好使,加上她自己心中隐有所感,被一点穿,也就明白这家业不散是不可能的事了。
吴家上下打点,散尽家财终是保住了一家老小。而吴老太爷、老太太年事已高,经不起这一折腾,带着遗憾撒手人寰。
家中奴仆俱是磕着头含泪离去,唯有子璇和几个跟着吴老爷一辈子的管事不肯走,余下的俱都散了。尝过世间苦辣,吴大姑娘一日比一日坚强硬气,与父母庶兄弟一起,带着最后的人手离开国都,来到富庶的南方做起了小生意。
吴家是在朝廷挂过号的富商,再做生意也不敢冲着东山再起而去,只敢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憋屈已久的管事们也渐渐离开了。
吴老爷夫妻心灰意冷,再不愿管事,吴大姑娘便带着庶兄弟们一起挑起重任。眼看吴家高楼起,又眼看着楼塌了,吴大姑娘也从娇滴滴的小丫头变成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子璇心中感触颇多。
许是厄运总有尽时,吴大姑娘终是在忙碌中遇上良人,二人情投意合,很快到了谈婚论嫁时。
在她出嫁的那天,子璇看着她带着幸福喜悦的笑容上了轿,以为她总算迎来了平淡温馨的好日子。只可惜世间男女之情总是如花易逝,在良人变成别人的良人时,吴大姑娘再次陷入酸辛苦楚中。
“小璇,我是想通了,人这一生起起伏伏,跌跌宕宕,有巅峰必然也会有低潮,哪有多少幸运儿能够平平顺顺渡过呢?你将这物件与信交给他,让他离去吧。”
子璇点点头,接过一包看不出玉环、簪子原貌的粉末,与一封字迹飞扬的信,转身出了门。
与吴大姑娘相伴多年的人,紧紧握着当年定情的钗环粉末,看着手中信,忍不住双手颤抖,讷讷不能成言。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子璇扫了一眼便知吴大姑娘决绝之心不容转圜,为她叹了一声,又觉此举才真是她的性子。
日子始终要往前过,吴大姑娘早就不是姑娘,不过在子璇面前,她再老也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于是这称呼一用就是五十年。
这四十年,吴大姑娘失去了父母庶兄,养大了兄弟们留下的子孙后代,到六十五岁时已是儿孙满堂。
生意有了能干的后辈接手,又熬到了大周改朝换代,再不必顾虑生意做大会再引来风波。有过一回被人盯上的经验,吴家始终坚持着不出头、不落后,在平衡中求个安安稳稳。
日渐老去的吴大姑娘,又似回到了年轻时分,整个人都被泡在了蜜罐里,过得一日比一日甜。膝下儿孙孝顺,自己身体康健,偶尔回味起这一生起伏仍会唏嘘感叹,却更加感激那些经历成就了今日的她。
在七十五岁那一年,吴大姑娘一觉睡去再未醒来,睡梦中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带着安详平和的笑意,许是终于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子璇迈步走向高空时,看着浓烈绚烂的朝阳升起,心道凡俗众生寿元固然短暂,而吴大姑娘这一生不算白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