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在骨肉中,在缝隙里,被卡的结结实实,就好像天然镶嵌在土龙的身体当中!
可是朱离不过是轻轻一转刀柄,非命就斜着划破了土龙的筋骨和皮肤,下一刻,血肉模糊的条状物直接飞到了半空当中!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平削,朱离非命直接推出,单凭力道,直接把土龙一半的尾巴削成了两半!
白森森的骨头赫然呈现在空中!
“凡尘,把架子扔过来!”朱离三个起落,退后三丈道:“快!”
孟凡尘闻言瞬间从树上跃下,落到木架子旁边,左腿一勾,把木架子踢了过去。
朱离把非命扔给张逸度,而自己抓住地上的藤蔓,猛地向后拽去,勒住土龙脖子,暂时控制住土龙的行动,但是支持不了多久,有的藤蔓已经开始慢慢折断。
朱离对张逸度道:“动手,杀!”
张逸度猛然惊醒,拿起非命,向着土龙脖子砍去,霎时血流了一地,可是土龙挣扎的更加厉害了,瞬间挣脱了束缚,眼看就要压死张逸度!
阿牛已经捂住了眼睛。
可是此时孟凡尘却跑了过来,紧紧握住非命,而就在他握住刀柄的刹那间,他竟然有一些错觉,仿佛这把刀在和自己说话,而且极其活跃道:“快点往下推一点,对对,再向左移一点点,就一点点,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土龙的脖子被划出一道极其长的伤口,并且没有任何阻碍,刀口直接劈了出去!
土龙翻转了一下身躯,躺在地上,耷拉着半边脑袋,死去了。
朱离靠在树上,紧张的神情终于得到了放松,喘着气笑道:“干的漂亮!”
孟凡尘也笑了,走到朱离身边,把非命插在地上道:“还你,若不是你这宝刀,我也绝不可能杀得死这只土龙。”
“看来你也感受到了。”朱离看着非命,似乎在看一个跟他多年,心有灵犀的好朋友一样道:“它不是一把刀,而是一个生命!”
“只是这生命有些可怕。”孟凡尘幻想道:“或许有一天它会自己行动,亦或者控制某个人,比如它的主人。”
“可是真正杀人的却不是它。”朱离却并不担心道:“而是我。”
张逸度忽然也笑出了声,不过是苦涩的笑容:“原来你们两个这么厉害。”
朱离和孟凡尘相视一眼道:“我们不厉害,只是配合的好而已。”
“既然你们这么配合的这么好,那为什么还要跟我来呢?”张逸度愈加疑惑道:“你们完全可以逃离我的掌控。”
“这件事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朱离眉头一皱,沉思道:“总之我也不全是因为你才去黔东的,我另外还有重要的事情。”
“你好像有很多东西都在瞒着我们。”孟凡尘佯怒道:“作为好友的我,可是有些生气!除非你把你要做的事说出来,否则我们就把你扔在这里!”
“现在还不能说。”朱离的表情显得更加严肃,不过其中还有一些迷惘:“我甚至还没有把一切想透彻,总感觉少了什么。”
“那我猜测一下。”孟凡尘道:“是不是和姚通天的死有关。”
朱离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孟凡尘得意洋洋的笑道:“自从你我认识以来,不就只经历过这一件事吗?而在此之前你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这起码说明与那件事有些关联。”
“是我曾经的一个好友,他的死因和姚通天在某些方面比较类似。”朱离决定说出一部分实情道:“比如流血并不多。”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孟凡尘恍然道:“姚通天虽然身中数道伤痕,可是大多数都没有流血!”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他受伤晚于死亡,所以流血比较少。”朱离低头,眼角向旁边一瞥,半是自语道:“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体内的血其实少了将近五分之一!”
“还有这等怪事!”张逸度也在暗暗琢磨道:“莫非存在某种东西,吸走了他体内的血?”
“几位是说这个吗?”阿牛划船上了岸,然后就一直在整理土龙的尸首,要知道这条土龙全身都是宝贝,拉回村子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这时他偶然听张逸度说到了吸血,于是用桨从水里捞上来几只水蛭道:“这小玩意吸血也很可怕,而且经常把人的皮肉咬开,自己钻进去。我们村有好多人都不小心着了道,就连脑仁都被这小东西吸干了!”
孟凡尘惊恐道:“快点把这虫子扔掉!我可不想变成白痴!”
但是朱离却好像若有所思。
阿牛把蛭虫扔回了水中,然后捡起地上的藤蔓,把土龙牢牢栓住,挂在船尾,四人继续向前走,不出意外,下午就能靠岸,然后再买几匹马跑两日就能到黔东。
可是意外发生了。
这两天的天气本来就有些不好,一直都是阴郁的,不过阿牛问过老人了,老人都说没问题,这雨要到明天才会下,今天没事。
可是方才朱离等人和土龙大战的时候,显然动静太大,把本来就蓄势待发的乌云震得浮动起来,远远看去,就好像天与海调了个个,云层竟然泛起了波浪!
不过这已经是阿牛划船走了半个时辰之后发生的事,而且就在一瞬间,大雨倾盆而下!
那小船顿时变成了一片在风雨之中游弋的柳叶!
乌云压顶,仿佛就在头顶,一时之间天地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在远处天边,一道紫红色的闪电犹如无数巨龙汇聚,在天际铺开了阵势,清澈的河水倒映着闪电,一时间天地混沌,让人难以捉摸!
再加上狂风骤雨,打得小船上下翻腾,让人在某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这里已经不是人间!
纵然阿牛御舟本事不差,但也抵挡不住如此大风大浪,终于在翻腾了几次,小船翻了!
船上的人也都跌入水中,销声匿迹,在这暴雨之下,就好像几粒沙子,落到了大漠当中。
天色越来越暗,暗到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仿佛整个宇宙也不过是一场梦,一场久远而又可笑的梦境,梦境里的人通常也是可笑的。
朱离静静躺在地上,只不过这地太过于潮湿,太过于冰冷,甚至还有一股腥臭味,腥臭的好像土龙身上的那种气味。
不对!
这气味好熟悉,不是好像,而就是那条土龙!
朱离还记得那种血腥参杂鱼腥的味道,那种味道谁只要闻过一次,就不会再忘掉。
这种味道对于某些人而言是作呕的,可对于某些人而言却又能大开食欲。
朱离不属于这两种的任何一种。
他喜欢吃鱼,又闻惯了血腥的味道,所以当这两者参杂在一起的时候他不会吐,也不会想吃东西,而是想到死人和活鱼。
而面前的这个人还活着,但是散发着血腥气,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又不是人。
它至少没有人的脑袋。
事实上它连脑袋都没有。
这人身高两丈有余,身体比这黑夜还要漆黑,所以朱离能大致看清楚它的轮廓,有四肢,在站立,没有头。
不过当它睁开眼睛,露出餐绿色光芒的时候,朱离才明白过来,它不是没有头,只不过是头被砍断了半截,耷拉在胸前而已。
朱离这个时候竟然想到了《搜神记》,里面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个人买了四只乌龟,准备宰了吃掉,结果梦到四个乌衣人向他求情,说只要放了他们,他们就让那人升官发财。
那人信了,于是把乌龟尽数放生,果不其然,没过几年,这个人就一帆风顺的当了个大财主,富甲一方,甚至娶了几房非常漂亮的姬妾。
所以朱离苦笑道:“难道你给我托梦就不能早一点吗?非要等我将你杀了才出现,这样很尴尬啊!”
“我哪里知道你这么无聊!”土龙大怒道:“我都不准备招惹你,你竟然跑过来找我!”
“这不是无不无聊的事。”朱离忽然正色道:“你是不是吃过人!”
“啊哈哈哈哈!”土龙狂笑道:“我吃人你就要杀我,那人杀人呢?”
朱离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杀人!”
“那你杀人呢?”土龙止住了笑声,狠狠地质问道:“别人杀人你就要杀他,你杀了他却不需要为此负责,这就是你的法律吗?”
朱离冷汗已经从额头上滴落了,他即使面对土龙的利爪,面对强大的敌人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惊恐!
就好像有一个人在用手轻轻抚摸着他柔弱的心脏,随时都有可能捏碎他的心!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到来。
那种折磨足以让人崩溃!
朱离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土龙不再说什么了,而是渐渐淡去了身影,融入了黑暗。
而就在瞬间,朱离醒来了!
雨还在下,风还在吹,暴虐的河水已经涨到很高的地方,而他,仍然没有从惊恐当中苏醒。
短短几天之内,朱离经历了许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让他的思想产生了许多变化。
苏州城毕竟只是一个小城,赵文华只是一个小卒子,他们和这个世界比起来太过于微不足道。
朱离就好像那只青蛙,偶然间跳到了井口外面,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全貌,他这才知道花是美的,有些东西比花更美!
——也比花更危险。
青蛙有些好奇,但也有些惊惧,他害怕在这个世界他将不怎么合群,然后被别人唾弃。
但它却没有了退路!
草地不同于泥地,有些刺脚,刺脚的时候有些疼。
可有时候你必须要忍受这种疼痛!
除此之外,还有刺眼的阳光!
人总会死,不过是早晚而已,有的人借用上天的口吻说话,说这世上最成功的人就是最晚见到它的人。
可惜,有一个笑话叫“五十步笑百步”。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朱离重新躺倒在了地上,望着低沉而又空洞的苍穹,深深地叹了口气,吐出了一些执着,一些溷浊,转而又吸纳了许多清明,想到这里,他竟然微笑道:“我也只能欣然接受。”
似乎是对自己说,也似乎是对这天、这地,这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