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本来就很黑暗了,月亮被乌云遮住,又是在山上的枯林当中,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何找人?或许那个人即使和他们面对面,他们也不一定看得到对方。
天权长叹一声道:“看来他也不在这里,我们有可能找错地方了。”
“你怎么知道的?”仇蒲英很好奇地道:“我们才刚刚来啊。”
“这里没有一点人迹,就连草地都是蓬松的。”天权来回走了几次道:“估计连一只猫都没来过。”
“不要放弃,说不定有所收获呢?”仇蒲英想了想道:“也或许他并不是走来这里的,而是用轻功在树上躲藏呢?”
天权抬头看了看枝杈稀疏的树木,苦笑道:“我想他不会躲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万一呢?”仇蒲英笑道:“这世上有很多事,认为不会发生,但偏偏发生了。”
天权看着仇蒲英,虽然看不清楚,但能见到她的大致轮廓。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仇蒲英发现他看着自己,有些惊诧,也有一些欣喜道:“我脸上有花吗?”
“你不必如此。”天权轻轻一叹,融入了风中,竟似变了一些调,变得凄凉而又沧桑。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阴差阳错的遇到了一起,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既然是错误,总有一天会被改正过来,到那时,犯错的人都将会受到惩罚,起码心会痛。
仇蒲英愣了一下,沉思着他的话,过了半晌道:“你已经是夏家最后的血脉了,你这样出家,有没有想过夏宰辅的感受?”
“这个……”天权十分尴尬地道:“也是没办法啊,我自幼出家,除了一心向道,别无他想。”
“但道士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仇蒲英一拍手道:“为了给你们夏家延续香火,我愿意帮忙!”
天权忽然预感到一丝不妙道:“怎么帮忙?”
“明天我就去给你招亲!”仇蒲英兴高采烈地道:“就这么说定了!”然后蹦蹦跳跳的走了。
天权见她这么高兴的离开,摇了摇头道:“她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真是不可理喻。
仇蒲英刚刚回到屋子,高兴的脸色逐渐消失,只剩下惨淡的愁容。
“你为什么要几次三番的疏远我?难道是因为我不够好吗?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在意过我?”
这些话仇蒲英在暗暗问自己,但是她却不敢当面去质问天权,因为她害怕,当她说完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会更远。
不管沧海如何变化,桑田消失几次,太阳依然升起,它的光辉几乎是永恒的,至少对于人而言是的。
我们已经习惯了太阳,如果有一天太阳不出现了,我们将会很不习惯,或许会认为世界末日来临了。
但好在太阳并没有消失,也不会消失,最多只是变换一个形态。
太阳依旧是太阳,不曾有过改变,一直在改变的,只有人。
天权从冥想中醒来,走出了屋子,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四下看一看,有没有仇蒲英的下落。
但是很可惜,她今天竟然不在。
“或许是出去办事了。”天权如此想着,然后走出了大门,准备再找一遍朱离,如果这一次还找不到,那就去天山和石非鱼他们汇合。
找了很久,也没有朱离的下落,此时已经到了午时,天权去街市上买了一些果子充饥,偶然间看到旁边有小商贩在卖首饰,很是精巧。
看到这里,天权忽然想到仇蒲英的头发上好像少了一根簪子,可能是丢了吧。
那一处的发丝有些杂乱,很不美观,天权于是选了一根和她原来那根相似簪子买了下来。
可是当他拿在手里的时候,忽然四顾茫然,有一些不知所措。
他是买了仇蒲英最喜欢的簪子,但仇蒲英却不在,他买了又有什么用?难道给自己戴吗?
想到这里,天权笑了出来,收好,准备等仇蒲英回来再给她。
所以当时在辰州府就流传开了一个笑话,一个出家的道士,竟然去买簪子,还愣在当场想了很久,估计是想勾搭谁家的姑娘,真是世风日下啊!
“我并未听她说起,在辰州府还有别的亲戚。”天权点头道:“还是回仇施主家等候。”
天权用不着等候的,因为仇蒲英已经回到了仇元朗家中,不仅如此,还带了许多的媒婆。
所以当天权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府里喧闹不已,简直要炸锅了!
俗话说得好,一个女人等同于五百只鸭子,而在院子里面,此时正有七千五百只鸭子,还不包括仇蒲英。
仇元朗坐在大厅里苦笑不已。
天权也愣住了,问一边的下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下人一脸苦瓜相道:“我也不知道啊,今天一大早表小姐就出门了,等回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么多媒婆,好像是要给谁娶老婆。”
“哦?”天权一时间脑袋没转过弯,还向仇元朗一拱手道:“施主真是老当益壮,不知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道长说笑了,我乃是阉人,怎么会娶妻?”仇元朗指了指天权道:“我侄女这是跟你选妻呢!”
天权的嘴张的几乎能吞下一整个馒头,还富裕三寸。
“这……”天权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这简直……”
“天大的喜事!”仇蒲英抱着一大堆画像走了过来道:“天权你看看,这些都是辰州府有名的美人,小家碧玉、大家闺秀,还有风尘女子应有尽有,任你挑选。”
仇元朗调侃道:“就是圣山选妃也不过如此了。”
天权苦笑不得地道:“可我是道士啊!”
“这位小官人不要胡说了。”一个媒婆凑了过来道:“我看你仪表堂堂,风流倜傥,一看就是风月场里的,哪里像什么道士,就算是,也免不了在风尘里走一趟。”
仇蒲英掩嘴笑道:“你看看,别人都能瞧得出来,你不适合当道士,还是安心在红尘里待着吧。”
“我真是道士。”天权一拍额头道:“而且我并不想要还俗,更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
“你已经身在红尘了,还妄想逃脱?”仇蒲英把画像塞到天权手里,让他先拿着,然后又从当中抽出一副,展开道:“你看看这位姑娘,长的真是可人,我见犹怜啊,喜不喜欢?”
“啊……”天权拖了很长的音,也看了很久才道:“好像太柔弱了。”
仇蒲英随手扔了,又从他手里拿出一副展开道:“那这一位呢?据说身高有九尺呢!”
天权险些没吐出一口血来:“身高九尺!比我还高啊!不要不要,以后我跟她出去的时候,那场面多可笑?”
“那这个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落落大方又温柔体贴。”仇蒲英看着天权的表情,想从中察觉出他的意思。
谁知天权竟然很感兴趣道:“不错,可以见上一见。”
仇蒲英顿时醋意大发,把画像扔给了一个媒婆道:“给你,明天把她找来,直接完婚,这聘礼什么的都算在本姑娘头上了!”一跺脚,径自回房了。
“这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那媒婆问天权道:“一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准备。”
“别听她的,她在生气呢。”天权赔礼地笑道:“麻烦众位来一趟了,真是对不住。”
“啊!我还当是真的呢,没想到是你们二人合起伙来唬我们!”
“就是就是,这么耍人好嘛?还自称是道士,我看就是个坏人。”
这下天权的笑容更苦涩了。
仇元朗走了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道:“真是有劳费心了,这锭银子给几位,充当车马费了。”
见了银子,那些媒婆才喜笑颜开道:“瞧员外这话也是太过于客气了,不过是活动几下,何谈麻烦?”说着话,其中一人便把银子揣到了怀里,其他人纷纷来抢,就这样打闹着离开了。
一场闹剧,被平息了,但闹剧过后的余波显然刚刚到来。
“道长,可有空?”仇元朗笑道:“能否请你喝茶呢?”
天权心知肚明,仇元朗是为了仇蒲英的事情找他,于是答应了下来。
二人来到一所茶坊,叫了一壶碧螺春。
仇元朗道:“这里的碧螺春很不错,醇香的很,喝完之后余味在口舌之间久久难以散去。”
“施主叫贫道来有何事?”天权开门见山地道:“总不会只是为了喝茶?”
“道长真是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含糊了。”仇元朗微笑道:“蒲英那孩子很喜欢你,你应该看得出来。”
“我知道。”天权沉声道:“但我不能娶她。”
“那你可喜欢过她?”仇元朗瞄了一眼天权的脸色,见他一直在低头思索,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的心意。
“不要多想,直接说出来。”仇元朗道:“不然你会抱憾终身的。”
天权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也没有答复。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确定。
“唉!”仇元朗摇头道:“真是痴儿啊!”
最终天权也没有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只是把簪子放到了桌子上道:“把这个给她。”说完,离开了。
“你说说,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仇元朗拿着簪子长叹道:“我若是给吧,你们肯定又要藕断丝连,若是不给,恐怕蒲英又会怪罪我,唉,我真是好难做人啊!”
天权已经出了城,本来他以为他会很释然,但没有想到,在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过气。
“难道我多年的修行,就这样毁于一旦了?”天权摇头道:“或许报仇之后,就好了吧。”说着,继续向前走。
可是离辰州府越远,他的脚步就越加沉重,好像有一种牵挂,将他牢牢拴住。
“可恶啊!”天权痛苦的拍了拍脑袋道:“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头这么痛!”
而在辰州府中,褐衣人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人,浑身都好像掉到了冰窟里,手脚都已经冰冷,就连脸色都开始苍白起来。
“看来你还有兴致喝酒。”那人笑了出来,但在他那冷冰冰的脸上,笑容却显得如此诡异。
“你究竟是谁!”褐衣人张开口道:“为什么要抓我?”他的骨头都已经开始僵硬,刚刚开口的时候,他甚至听到了颌骨碰撞的脆响。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那人眯着眼道:“你只要知道我是杀你的人就足够了。”
那人忽然又想了想道:“准确的说,我是杀你们师兄弟的人。”
褐衣人的毛孔瞬间闭塞起来,汗毛直竖,他这才知道此人的可怕性。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还有个师弟的?”褐衣人惊恐万状地道:“你还知道什么,又到底想做什么?”
“我还知道你有个师姐叫做阿黎。”那人忽然又笑出了声,那是嘲笑:“在你的屋里我还发现了她的画像,真是美若天仙啊!柳永有一句词是怎么说的?你可记得?”
“拟把名花比,恐傍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
画是他亲自画的,诗是他亲自题的,而且他一直都把画作藏在了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如果这个人连那个地方都找到了,那他所有的秘密都将不复存在,他也会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