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祝臣舟别墅的第三天,海城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你站在天空之下甚至无法睁开双眼,铺天盖地的白色雪花将眼前景物都幻化为白色的雾霭,那不是一种美,而是一种令人恐惧的迷茫。
好像你形单影只被困在大雪纷飞之内,你不停去看去找,可依然看不到前行的路,只能站在原地等待死亡。
失去了陈靖深的沈筝,就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冰天雪地的上空孤零零盘旋,不想承受那刺骨冰冻,可又不敢降落在看似为停泊港口其实尖锐得可以扎伤自己的枝桠。
任何美好干净圆润温和的东西,也许都有它的相反面,那一面一定是尖酸刻薄与黑暗肮脏,人不是一根竹子,注定无法一通到底,他一定是九曲回肠,在欲/望和人性的打压与泯灭下,充满了对于生活的算计。
桌上摆放着佣人早晨送来的食物,此时早已冷却,还是原来的样子,我没有动一口。
佣人也习惯了我的倔强与固执,并不会再好言规劝或者诱哄,而是等祝臣舟晚上下班过来去向他汇报我一天做了什么,如果祝臣舟听到我只喝了水,便会对所有佣人大发雷霆,偶尔他心情不好,还会摔碎客厅内的陈设,吓得那些佣人瑟瑟发抖。然后拿一碗粥进我房间,掰着我下巴强行灌给我吃。我会用舌尖拼命顶出来,他用手指抵住我的唇,逼迫我就范,我一旦触及到他的目光,所有的倔强都会化为妥协。
他的眼神非常恐怖,那里面盛满的深邃能够杀死一个人。
我披着一件灰色大衣,站在窗子前面摆弄单反,那是祝臣舟两天前的晚上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据说是欧洲那边定制,国内并没有这一款,大约要四十万欧元。
而他给我时对我讲的话,仅仅是让我拍拍风景打发时间。
我觉得有钱男人真是好啊,从前听那些姐妹儿唠叨就这样觉得,如今更是深切体会,他们手中随意洒落的九牛一毛都能让衣食百姓过上非常好的生活,可在他们眼中,也仅仅是一个数字,早已失去了金钱本质的概念,因为他们拥有太多,就像爱情,当你得到的足够多,你对它便会产生怀疑,从而作孽难活。
我爱陈靖深的缘故,是他从不会以金钱羞辱我,他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他囚禁的金丝雀,他豢养的情/妇,而仅仅是一个女人,属于他的女人。
我站在阳台上,强劲的狂风席卷了整座庄园,将祝臣舟精心培育的冬季绿菊连根拔起,在风内摇晃颤抖了几下,便夹杂着风雪和泥泞落在地上,满是残瓣。
冬季绿菊是祝臣舟唯一爱的花,颜色苍翠如同着了一层墨色,他说碧色是这世上最纯净的颜色,内心布满污秽的人,倘若喜欢它,还能残存一丝善念与良知。
我冷笑说,“你在择清你自己吗。可惜祝总在我眼里,比黑色还要浑浊。”
他笑而不语,用手指摆弄着盛开最艳丽的一团并蒂菊,“黑色怎么会浑浊,最可怕的是白色,它哪怕沾上一丝一毫的灰尘,都会变得让人厌恶,它永远要保持最难留存的本真,为了这个意念,不惜远离一切会污浊了它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成为了白色,那么他穷尽一生都不能活得畅快。黑色可以包容污浊,包容纯真,包容所有,它之所以不能得到最美好的评判,是因为它太过于犀利,它的存在,让很多人无地自容。”
我此时从露台俯瞰一派狼藉的庄园,架起来的篱笆和花圃已在呼啸的北风中成为了断壁残垣,我拿着单反非常开心,对准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绿菊拍了许多张,镜头内污泥包裹了它的魂魄与傲骨,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花瓣还在垂死挣扎,可被风一吹,也都四散八落。
强者与弱者,不只是局限于人类,在造物主的精心排布下,动物与植物,也都以食物链的方式体现了它们各自的强弱。
这是最残酷的现实,最清晰的昭著,根本无处可逃,也无法视而不见。
在我拍得非常高兴时,镜头里忽然一闪而过一道人影,我本能的找到他停顿的位置,然后一点点聚焦看清了那人的脸,原本溢出的笑容顿时凝固住。
我缓慢放下手上相机,静静凝视倚靠圆柱站立的祝臣舟,黑色大衣在他身上格外笔直挺拔,他手上托着一束盛开的荷花,在碧叶的衬托下,格外的明媚艳丽。
他的肩头满是堆积的雪花,因为室内的温度而一点点氤氲为水渍,渗透到衣服的缝隙中。
窗外澄净的雪光透过玻璃笼罩他轮廓,在刺目光线下祝臣舟非常高大,身上散发出不可亵渎的尊贵气质,而他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真实。
他看了看楼下破败不堪的花圃,又眯着眼似乎在回忆刚见到我时的喜悦,他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心情不错是吗。这几天你第一次笑。不过以这几十株价值百万的绿菊为代价换来,你觉得值不值。”
祝臣舟说这话时,唇角含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冷笑,我看着他忽然毫无征兆将手上那束荷花扔落在地上,用脚底踩上去狠狠碾碎,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但他眼底迸射的寒光让人畏惧。
一束原本绚丽的粉荷就这样归于广阔泥泞的尘埃,只因为它是物品,生死附着在持有者的手上,美丽因为持有者而充满价值,死亡也因为持有者的厌弃而近在咫尺。这样看来我和一件物品又有什么不同,男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棋子,暗箭伤人的筹码,陈靖深无法找到我,或者他根本不愿为了我与祝臣舟撕破脸彻底沦为敌人。
女人可有可无,有的时候也没有规定只可以有某一个,而地位却会在一不留心间沦为灰烬,谁也不愿过分冒险,尤其在不能保证和预料结局的前提下。
祝臣舟从大衣口袋内摸出一块胜雪般洁白的方帕,他一边擦拭着指尖残余的荷花茎液,一边漫不经心的扫了眼我僵住的脸色,他说,“花可以违背季节在不该开的时候被人为培育绽放,法律可以违背原则,在强劲人脉的招揽下适当放水,道德可以违背舆论,因人而异去放宽容纳的底线。一个男人掌握了权势,什么都可以做到,钱能够使鬼推磨,那么权势甚至可以让鬼吃磨。所以沈筝,该放你离开时,自然是你能走的时候,但在我眼皮底下就要明白一点,倘若我的脸色都不会看,日子很难好过,能不能平安熬到放你走那天,都看你自己怎样抉择尊严与妥协二者的关系。”